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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谜

献给卢夫斯·金

您把事情做得太干净利落了,别说旁人,就连死者本人都没办法控告您杀了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没了灯火的照耀,万物的棱角边缘都难以分清,您手持一把轻轻震颤作响的弯刀,在房间门口停了下来。您侧耳听了听,一片寂静,再没有别的声响。您推开房门,不是像爱伦·坡笔下那个对人家的一只眼睛怀有深仇大恨的人物那样,慢条斯理地把房门推开,而是毅然决然,满心欢喜,就像是去未婚妻的家中,或是去领取增加的薪酬一样。您推开房门,之所以没吹支小调什么的,是因为您还保持了一点起码的谨慎。那小调的名字其实说出来也无妨,应该就是《为你叹息》之类的歌谣吧。

拉尔夫喜欢侧着身子睡觉,这样就把身体的一侧暴露给了目光和刀子。您轻轻走上前去,一边估计着到床边的距离;只有一米了,您停下脚步。窗户开着,拉尔夫喜欢开着窗户睡觉,他喜欢清晨徐徐吹进来的微风(那时他就会起身关上窗户,然后一觉睡到十点钟),窗口照进来霓虹灯广告牌的亮光。这天夜里,纽约城并不安宁,充斥着各种花样,在香烟品牌和各式轮胎的广告当中,您看到一种殊死的搏斗,您觉得挺有意思。

可现在不是想这些有趣事情的时候。一个令人开心的决定,一旦开始了,就得干完它。您把手指插进头发里,将头发拢向脑后,决定省去种种的开场白,二话不说 ,直接照着拉尔夫扎上一刀。

有了这样的想法,您右脚踏上拉尔夫床前的那块红地毯(当然是向前跨了一步);您暂时把霓虹灯广告抛诸脑后,身子向左拧过去,胳膊使劲抡了起来,用打高尔夫球时开球的动作,把刀子扎进了拉尔夫腋下好几厘米深。

拉尔夫从梦中醒来时已是死到临头,他死的时候意识十分清楚。这一点使您很开心。您想让拉尔夫清楚地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在他这可恶的一生终了之时,有一个与这件事密切相关的人就在他的身边。

拉尔夫发出一声叹息,接着是一声呻吟,然后又是一声叹息,再以后是一阵腹鸣声。世间再没有什么可以让人怀疑,死神已经和刀子一起进入了他的身体,正准备拥抱它刚刚获得的战利品。

您拔出了刀子,在您的手帕上擦了擦,又轻轻摸了摸拉尔夫的头发(这是您事先就想好的一种侮辱方式),然后走到了窗口。您朝着外面无底的深渊俯下身子,久久地看着纽约城。您专注地看着,表情就像是一个站在船头瞭望、想发现什么的人。外面的夜空毫无诗意可言,光秃秃的。就在那下面,在那个时间、空间、色彩的世界里,汽车的影子来去匆匆,像屎壳郎,又像是萤火虫。

您打开了房门,又关上了它,您顺着走廊离去了,唇齿之间含着一种迷途天使般甜蜜的微笑。

“早上好。”

“早上好。”

“睡得好吗?”

“不错,你呢?”

“吃早饭吗?”

“好吧,小妹妹。”

“咖啡?”

“好的,小妹妹。”

“饼干?”

“谢谢,小妹妹。”

“今天的报纸。”

“我一会儿看,小妹妹。”

“拉尔夫到现在还没起床,真怪。”

“确实挺怪的,小妹妹。”

蕾贝卡坐在镜子面前,正往脸上扑粉。警察在房门口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那警察长了副猎鸟人的面孔,看人的眼神很怪,他远远地站在一旁,推测着谁可能是罪犯。

粉一点一点搽上蕾贝卡的脸颊。她机械地给自己化着妆,一直想着拉尔夫。她思念拉尔夫的腿,光滑白皙的大腿。她思念拉尔夫的锁骨,他的锁骨特别有个性。她思念拉尔夫穿衣服的风格,一副不修边幅的艺术气质。

您就在她的房间里,身边有一个警官还有好几个警探。他们向您提出各种问题,您一一回答他们,一面还不时把左手插到头发里去。

“先生们,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上一次见到他还是昨天下午。”

“您认为会是自杀吗?”

“要是见到尸体,我兴许会这么认为的。”

“也许我们今天就能找到尸体。”

“房间里有使用暴力的痕迹吗?”

警察们都惊奇万分,因为您开始向警官发问了,这一点使您非常得意。而警官始终没能从大吃一惊的状态下走出来。

“没有,没有使用暴力的痕迹。”

“哦。我还以为你们会在床上或是枕头上发现血迹什么的。”

“那谁知道呢。”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们还有些事没做完。”

“什么事,小妹妹?”

“吃晚饭。”

“哦——”

“还有就是等拉尔夫回来。”

“但愿他能回来。”

“他会回来的。”

“你这话说得很肯定嘛,小妹妹。”

“他会回来的。”

“你说服我了。”

“你会自己说服自己的。”

这时您重新检查起某些细节,您是趁警察烦人的询问间隙去回忆的。

您想起了那家伙有多重。您告诉自己说,能把事情办成,最要紧的是干净利索。清晨的走廊。天空泛出铅灰色,像是有一群奶油色的丧家犬在游走。

得赶快找只鸟笼子上漆了。去买点儿洋红的漆,要不买朱红的,再不然就买酱紫的,说不定还是深紫色最合适。就把鸟笼子漆成深紫色吧,就用裤子和那件衬衣去上漆,这会儿它们正静静地和一件东西待在一起呢。

第二,您又想起来要去买些沙子,把沙子按五公斤一袋分成好多袋,运到家里去。别让有些人闻出点儿什么味儿来。

第三,您又想到了,蕾贝卡之所以表现得如此平静,准是因为她神经出了毛病,于是您开始问自己,归根结底,自己算不算是为她做了件大好事。

可是,很明显,这一类事情是不可能问个水落石出的。

“再见了,长官。”

“再见,先生。”

“平安夜快乐,长官。”

“也祝您平安夜快乐,先生。”

家里空了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蕾贝卡把盖子盖在汤罐上。她盖盖子的动作很慢很慢。您正坐在餐厅里,一面听收音机,一面等着吃晚饭。蕾贝卡看了看汤罐,又看了看装沙拉的大盘子,再看看红酒。您在心里默默地评论着鲁迪·瓦利

蕾贝卡端着托盘走进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而您关上收音机,在主人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他没回来。”

“他会回来的。”

“也许吧,小妹妹。”

“难道你有什么怀疑吗?”

“没有。我也不想怀疑什么。”

“那我告诉你吧,他会回来的。”

您觉得自己正一步一步被拖向遭到嘲弄的边缘。这太危险了,可您并没有退缩。

“我在问自己一件事,要是某个人他根本就没出去……怎么谈得上回来不回来呢。”

蕾贝卡死死盯住您。

“这也正是我想问自己的问题。”

这样的回答您一点都不喜欢。

“你为什么要这样问自己呢,小妹妹?”

蕾贝卡死死盯住您。

“为什么要假设他根本就没出去呢?”

您觉得自己后脑勺那里毛发倒竖。

“是呀,为什么?为什么呀,小妹妹?”

蕾贝卡死死盯住您。

“盛汤吧。”

“为什么要我来盛汤,小妹妹?”

“今天晚上,就得你盛汤。”

“好吧,小妹妹。”

蕾贝卡把汤罐给您递了过来,您把汤罐放在了一边。您一点胃口都没有,这也是您自己事先就料到了的。

蕾贝卡死死盯住您。

于是您揭开了汤罐的盖子。您揭得很慢很慢,和蕾贝卡盖盖子的时候一样慢。您的心中对揭开这只罐子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当然,您很清楚,这只不过是神经紧张在作怪。您想道,要是自己离这儿远远的,比方说待在楼底下,那该多好,只要不是在这三十层楼的顶层,孤身一人和她待在一起。

蕾贝卡死死盯住您。

汤罐终于完全揭开了。您往罐子里看了看,又看了看蕾贝卡。蕾贝卡死死盯住您,也看了看汤罐里,然后微微一笑。您发出一声呻吟,眼前的一切都旋转起来,变得模模糊糊的,您眼前只剩下汤罐的盖子,那盖子被慢慢地揭开,罐子里是汤,还有……还有……

您可没料到能看见这一幕。以您的聪明劲儿,您不可能料到这样的结局。您聪明得过了头,那多余出来的聪明劲儿觉得在您的头脑里已经待不下了,得找个出路逃走。现在,您就这样坐在破烂不堪的床边,数着数字,不停地数着数字。谁都没办法从您嘴里掏出一句话来,而您总是看着窗户那边,就好像是想看见霓虹灯广告牌什么的。您会迈出右脚,把身子拧过去,就像人家准备开高尔夫球那样。然后,您就会把空空的双手伸出去,伸向牢房里空空荡荡的空气。

一九三八年 re4QrPELHN7/gDvmHq03/hOSpvd8neOUPSAmmtiRUlEO4bD8Qp+evIkoYPqL5brh


献给豪尔赫·德乌尔瓦诺·维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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