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根针掉下来,落在裙兜里。摇椅难以觉察地晃动着。宝拉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阵阵焦躁,正时不时地向自己袭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自己的感官此刻能收集到的一切。她努力想去整理一下最初的直觉,认知它们,了解它们:摇椅晃动着,左脚有点儿疼,头发根那儿痒痒的,嘴里一股桂皮味儿,金丝雀在婉转啼鸣,窗户上一抹淡淡的紫色光晕,房间里被染上了两行深紫色的阴影,一股陈旧的气味,像羊毛,又像一束束陈年的信札。她还没来得及把这些分析做完,一股强烈的不快就向她袭来。这是一种身体上受到压迫的感觉,就像是有一种疯狂的冲动涌上嗓子眼儿,让她想奔跑起来,想离开这里,想改变自己的生活;其实只需要深深吸上一口气,把眼睛闭上两秒钟,对着了魔的自己大喝一声,所有这些冲动便都会烟消云散。
和所有生活在全速发展的小镇上的姑娘一样,宝拉的青年时代郁郁寡欢。她喜欢埋头读书,而不愿意到广场上去散步,也看不起中规中矩的上进人士,只是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封闭在家里,认为人的一生有这样大小的空间足矣。因此,当此刻她把清澈的目光从一块织物——其实是一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灰色套头衫——上面移开的时候,她的脸上显现出的是一种郁郁寡欢、逆来顺受的神情,这是由某种温顺理性养颐而成的宁静,与那种追求十全十美的人生的兴奋躁动无关。这是一个容易哀伤,生性善良,喜欢独处的女孩。她芳龄二十有五,害怕黑夜,性格忧郁。她常在钢琴上弹奏舒曼的曲子,偶尔也弹弹门德尔松;她从来不唱歌,可是她那已经故去的妈妈早年曾经说过,在某些午后的时光听到过她低声哼着歌曲,那时她只有十五岁。
“不管怎么样吧,”宝拉说道,“现在这儿要有点糖果什么的就好了。”
看到自己的愿望如此轻易就改变了,她微微一笑;她如饥似渴地想逃离的愿望现在变成了一种小小的任性。但她收住了笑容,就好像有什么人从她嘴边把笑容一把扯去:她的愿望里又混入了对那只苍蝇的回忆,她空空的双手发出一阵不安的颤抖。
那时宝拉才十岁。餐厅的灯光在她的头顶和头上散乱的短发上染出一圈圈红色的光晕。她的父母正和一位上了年纪的叔叔谈论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话题,她只觉得他们个子好高好高,离自己好远好远,够都够不着。黑人小女佣已经把一盘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的汤放在了宝拉的面前。得把它吃掉,要不然妈妈就会皱起眉头、一脸不快,而坐在她左边的爸爸也就会一声断喝:“宝拉。”这句简简单单的称呼里隐含着种种威胁。
那就吃汤吧。不是喝汤:是真正的吃汤。汤很稠,其实是一盘温温的麦碴粥,她最讨厌这种潮乎乎的白面汤了。她常常想,要是碰巧有只苍蝇落进这一大盘白不白黄不黄、黏黏糊糊的烂汤里面就好了,那她就可以不用吃下这盘汤,不用再完成这一场令人作呕的仪式了。苍蝇呀苍蝇,快快落到盘子里来吧。哪怕是只可怜的小青蝇也好呀。
她的双眼死死盯住汤。她想象着一只苍蝇。她希望有只苍蝇飞来,她在等它。
就在这时,就在麦碴粥的正中央出现了一只苍蝇。它被黏住了,可怜巴巴的,挣扎着挪动了几毫米的距离,便被烫死了。
有人把盘子端走了,宝拉终于免遭一劫。可她是绝对不会说出实情的;她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她并没有看见苍蝇落到盘子里去,只是看见它出现在盘子里,这完全是两码事儿。
宝拉还没从回忆的波动中回过味来,便问自己为何没能坚持下去,好弄清自己一直在怀疑的事情。她太胆小:这就是答案。她一辈子都胆小。谁都不相信有女巫,可一旦发现一个,就会把她弄死。宝拉对她那许许多多秘不示人的事情一直严守机密,她知道自己能做到这一点。她的童年是在结结巴巴和心存希望中度过的,现在她又眼看着自己的青年时代像一顶凄凄惨惨的桂冠,被一双犹豫不决的手悬在半空,正在一叶一叶地飘零。她这一辈子就是这样。她胆子太小,想的总是吃糖果的事。她的衣橱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衣裳和披肩;还有用毕维·德·夏凡纳的装饰图案精心设计的台布。她不想让自己流于俗套;劳尔、阿提里奥·冈萨雷斯,还有那个面色苍白的勒内都可以为她的往昔作证;他们都爱过她,追过她,而她则一律用微笑拒绝了他们的追求。她就像害怕自己一样害怕他们。
“不管怎么样吧,现在这儿要有点糖果什么的就好了。”
她孤身一人待在家中。年纪挺大的那个叔叔到东京台球厅去打球了。宝拉感觉到诱惑,这诱惑第一次强烈得使她有点头晕目眩。为什么不,为什么不呢。她就这样一遍遍地向自己发问,再一遍遍地给自己肯定的答复。这事儿已经是命中注定,非做不可的了。于是她就像上一次那样,把自己的愿望集中到双眼,把目光投向摇椅旁的一张矮几,她把全身的力量都随目光投射过去,直到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片虚空,自己先前占据的空间现在变成了一副巨大的空壳,这就像是一次完美的逃遁,她从自己的躯壳上被撕裂下来,变成了一束意志之光投射过去……
于是她一点一点地看见自己的愿望有了具体的模样。粉色的薄纸片精巧可人,红蓝条的锡纸微微泛着光芒,薄荷和磨得光光的核桃仁闪闪发亮,深色巧克力块香气扑鼻。一切都那么透亮、纯净。阳光洒落在矮几边上,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东西越长越大,变成了若明若暗的一团,但宝拉还在继续加强她的意志力,力度直透这团生成的物质已经毫无光泽的内部。每一个磨光的面都反射着阳光,包装纸上印的都是显得很上档次的词句,这一切组成了一座精巧的糖果金字塔。果仁巧克力,摩卡,牛轧糖,朗姆酒心糖,茴香酒心糖,摩洛哥糖……
教堂很宽大,贴着地面展开。转弥撒的时候,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在广场浓密的树荫下拖延着,想留下来不走。她们看见了身穿一袭蓝裙、美艳动人的宝拉,看见她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在路上行走,心底都泛起各种各样的念头。这样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神秘莫测,扰乱了她们的心,使她们着迷。克制住自己、不去对这样神秘的事情做一番寻根究底的探索,对她们来说简直太难了。老叔叔已经死了,宝拉现在是一个人独居家中,他们家从来就没多少钱,可这条蓝裙子……
还有那枚戒指。有几回,在本地的电影院里,幕间休息的时候,当宝拉漫不经心地把自己一绺颤动的栗色头发撩向身后时,那戒指闪闪发光,触目惊心。
宝拉每天都会去镇子上的教堂做祷告。她为自己祷告,为自己曾经犯下的可怕罪过祈祷。因为她曾经杀过人。
那是个人吗?曾经是吧,曾经是。她实在无法不让自己被诱惑牵着走,走进非常规的领域,去拥有一个能活动的小娃娃,一个一看见就会让她想起小时候玩过的洋娃娃的小东西。什么戒指呀,蓝裙子呀,这些都还好,想拥有这些东西并不是罪过。可想象出一个活的洋娃娃,想她想到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程度……那天夜半时分,那小东西就坐在矮几边上,脸上挂着怯生生的笑容。她一头黑发,穿了条红裙子,上身穿了件白色的胸衣;和她那个洋娃娃妞妞像极了,只不过她是活的。她就像是一个小女孩,可宝拉却预感到在这个只有二十厘米高的小小身躯里蕴含着一种惊人的成熟。这是个女人,是她一不小心刚刚创造出来的女人。
于是她把她杀了。她必须把这件事抹得干干净净,否则便难免被人发现,然后她就会蒙受女巫的恶名,还要像女巫一样受到惩罚。宝拉太了解她住的这个镇子了。她没有勇气逃跑。几乎没有人能从小镇里逃出去,所以每回镇子都是赢家。夜深人静时分,那小东西静静地躺在一只大靠垫上,脸上依然挂着一丝微笑。宝拉把她弄到厨房里,放在煤气灶上,打开了开关。
那小东西现在就在长着柠檬树的院子里埋着。为了她,也为了自己,杀人犯每天都要到教堂去祈祷。
午后,天上下着雨。一个人住在一座房子里真无聊。宝拉不怎么看书,偶尔弹弹钢琴。她觉得自己需要点什么东西,但又不知道究竟需要什么。她想让自己别那么胆小,想逃离。她想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也许她想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是因为那里没有人会认识她。那就布宜诺斯艾利斯吧。可她的理智告诉她,不管她走到哪里,胆小这个毛病都会跟到哪里,毁了她的幸福。那就留下来吧,留下来过个说得过去的好日子。给自己经营个不错的小日子,专心去实现自己各种各样的小小不言的愿望,实现那些童年和青年时代一点一点被毁去的奇思异想。她现在可以做到的,她什么都能做到。她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只需要她略微鼓起一点勇气去……
然而,恐惧和怯弱又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女巫,女巫。
等待女巫的只有一条路:下地狱。
其实问题也并不全出在那群女人身上。她们之所以认定宝拉在暗中出卖自己的肉体,还是因为她们觉得她这样一种稳稳当当的舒服日子来得太蹊跷了。她在乡下的房子算是一个问题吧。还有那么多衣服,还有车、游泳池,还有那么名贵的狗、那么扎眼的大衣。可她的情人却不是这个镇子上的人,这一点是肯定的;而宝拉又几乎从来没出过远门。难道世上还有这么好说话的男人吗?
她坦然接受着人们的目光,又从不多的朋友那里知道了人们的议论,这些朋友有时会到家里来喝上一杯茶,绝口不提任何问题。她总是带着忧郁的微笑,说她并不在乎,她过得挺快活。宝拉的朋友们,其中不乏当年求爱无望的人,在她的目光中看出了她说的这种幸福。现在,在她那双浅色的眼睛里,仿佛有磷火在闪动。当她往精致的茶杯里倒茶的时候,她的神情中有一种胜利者的风采,只不过由于生性羞怯,她把对成就的炫耀收敛起来了。
独自一人的时候,宝拉也不时回想起自己造物主一般的历程,回想自己是如何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实现种种愿望的。首先是房子。她想在镇子外面建一座舒舒服服的房子,这样也符合她悠闲的性情。她先去找地方,还要看周围的环境,离大路要近一点儿,但也不要靠得太近。地势要高一点,水里不要含盐碱。她造出一笔钱买了块地,还差一点儿就全权委托个建筑师来给她把房子盖起来。然而这事最后耽搁了下来,因为她害怕操作财务上的事情,又怕人们在闲言碎语中对她日益增加的怀疑,更怕人们什么话都不说的那种鄙夷不屑的态度。一天下午,她一个人待在自己那块地上,想着盖房子的事情,但心中总是惴惴不安。有人在监视她,在跟踪她;在镇子上,房子是不可能也不应该凭空盖起来的。总得先去找个建筑师。宝拉犹豫不决,遇到一点风吹草动就胆战心惊。本来干脆离开这个镇子也是个一了百了的办法,可是有两件事是她不可能做到的:一件是离开镇子,另一件是变得大胆。
于是,她做了一件大事。她造出的不是一座房子,而是盖房子的过程。她日夜辛劳,终于把房子盖了起来,而且没有在人群中引发她担心的惊慌。她一步步造出了盖房子的过程,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庄园盖了起来,虽说其间有几天她也在问自己,这房子盖完之后工人们要怎么办,但最后她还是很满意地看见,那些工人数着自己挣到手的票子,安安静静地离开了。这时她才进到自己的房子里,房子真的很漂亮,她开始一点一点地装修这座房子。
这过程很有趣:她拿起一份杂志,寻找自己喜欢的氛围,然后安排什么东西应该放在什么位置,一件一件地营造出自己喜欢的环境。她有好几块巴黎哥白林挂毯,有一块德黑兰地毯,有一幅圭多·雷尼的画,有中国的金鱼、德国的博美狗,还养了只白鹳。她朋友不多,每当他们到家里来的时候,总会在精心布置的房间里、在恰如其分的布尔乔亚情调中受到招待。宝拉总是亲切有加地接待他们,领着他们屋里屋外地转转,带他们看看菊花和紫罗兰。又因为她本人就是谨慎小心的代名词,客人们喝完茶从这座房子里出去的时候,不会发现任何新的东西。
她辟出一间图书室,里面是清一色的爱情小说。佩德罗·巴尔加斯的唱片她几乎张张都有,艾尔维拉·里奥斯的也有几张。终于到了某个时刻,她再也没有多少需求,她的兴致只限于某种甜点、某款新近问世的香水,或是一份烹调得十分精致的鱼。再到后来,宝拉又想有个男人来爱她。虽说她犹豫了好长时间,是随便接纳一个她的忠实追求者好呢,还是干脆造出一个人来,满足她早年种种罗曼蒂克的幻想。可最终她还是明白了,其实她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她必须走后一条路。如果她在镇子上的某个情人心生疑惑,甚至去调查一番,就会发现,在她的微笑背后,其实隐藏着女巫的本领。那样的话,接下来就会是恐怖、迫害和疯狂。
她创造了自己的男人。她的男人爱她。这男人英俊潇洒,名字叫埃斯特班,他足不出户,这也是理所当然。宝拉现在完全与世隔绝了,她不再请朋友们到家里来喝茶,而这些朋友们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座房子里有个男人在当家,于是便都心情郁闷地回镇子上去了。
此刻的宝拉正回想着自己扮演造物主的业绩。已经是夜里了;宝拉并没有感到心情有什么不舒畅,然而好像有一只冰冷冰冷的手压在她的胸口,沉甸甸地压在两只乳房之间。“我累了,”她对自己说道,“我操心那么多事情,又想得到那么多东西……”不用多说一句话,她就懂得了,当年上帝该累成什么样子。她也需要一个第七天,为的是让自己彻底心满意足。
埃斯特班从她旁边起身,用深邃的黑眼睛看着她,朝她微微一笑。他倒更像是她的儿子。
“宝拉。”他低声唤道。
她一句话没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和这样一个异常敏感多情、不受人世间任何约束、专心致志地爱着她的小伙子在一起,很难没有当母亲的感觉。埃斯特班从来不提任何问题,就好像随时在听候她的吩咐。这样最好。
突然,仿佛是听见了远方号角的呼唤,宝拉隐隐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自己病了,快要死了,自己的第七天将如约而至。
两位医生回到镇子上的时候,能告诉大家的话没有几句。接下来的一天也是一样。到了第三天下午,医生的汽车在广场上兜了个圈,停在了最大的那家车库门口。
这时,就该宝拉的朋友们出面来平息这个虔诚的小镇上全体基督徒喷发出来的怒火了。妻子们、姐妹们、镇子上的道德学究们呼吁,既然宝拉活着的时候就那么我行我素、离群索居,就让她一个人在自己的房子里烂掉好了。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里的选择,就算她到了另一个世界也应当原封不动地保留下去。只有寥寥几人,总共只有五个男人,悄悄地在夜里去到那座房子,为他们的女友守灵。
车库的几个工人和旁边一家农庄的两个女人一起把那个死了的女人装进了棺材,又设了个灵堂。几位朋友看见埃斯特班的时候,几乎都没有感到吃惊。他们都是头一次见到他,都和他握了握手。埃斯特班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他坐在一张高高的雕花靠背椅上,就坐在尸体的右边。他不时还站起来一下,走到宝拉身边,吻吻她的嘴唇,吻得很自然又很用力,朋友们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一个年轻的勇士上战场之前给他的女神的吻。吻过之后,埃斯特班又重新回到他的座位上,一动不动,目光越过棺材,直勾勾地盯着墙壁。
宝拉是太阳落山的时候死的,现在已经是半夜了。朋友们孤孤单单地待在那里,身边只有她和埃斯特班。外面天气很冷。有几位在怀念他们的镇子,怀念床上装着热水的瓶子,怀念收音机里的新闻。
他们围成一个半圆,注视着宝拉,这时的宝拉全身放松,仿佛终于把压在她孩童般小小的肩头那不堪重负的担子卸了下来,长长的睫毛在灰扑扑的脸颊上投下一片细小的暗影。医生们说,她是慢慢死去的,但没有挣扎,就像一个果实渐渐熟了一样。五个朋友的脑海里交替着闪过一个温柔的念头:“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为什么房间里进来这么多凉气?很突然,一阵一阵的,越来越冷。也许这凉气就来自房子里面,朋友们都在想;这是守灵的时候常能感觉到的那种凉气。来点儿白兰地吧……埃斯特班直挺挺地僵坐在扶手椅上,他们中的一位朝他望去的时候,只觉得突然有一阵恐怖的气息沿着自己的双手、头发和舌头袭来:透过埃斯特班的胸膛,他看到了椅子靠背上镂空的花纹。其他几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都青了。凉气像海潮一样弥漫开来。大门紧闭着,门外突然显出了浓浓的一团,那是月光照耀下长满蓝桉树的山冈的影子。他们心里都明白,他们是透过紧闭的大门看到这番景象的。这时,墙壁退去了,眼前是乡村的景色,是邻家的农庄,一切都沐浴在满月耀眼的光辉下。埃斯特班已经成了一个胶冻似的气泡,依然俊美,依然可怜,连同他的扶手椅一起在一片不断扩展的虚无之中向后退去。从房顶射进了一束银白色的光芒,把灵堂里的灯光映照得黯然无光。这一刻,五位朋友都感到从鞋底升起一股新翻过的土地的潮气,带着青草和三叶堇的气味。他们面面相觑,面对这样的显灵,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四周只剩下了他们和宝拉,他们眼前只剩下宝拉,还有原野中,在那无处躲闪的满月的光辉下,静静伫立的灵堂。
一九四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