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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很小的时候,父亲从苏州城里回来,在古旧书店买来一摞鲁迅著作的单行本,是那种上世纪70年代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白色小薄本子,每册定价在两毛到五毛钱之间。这些书成了我课余喜欢的读物。

读鲁迅的书,那时的我,经常忍不住笑出声来。他骂人骂得太艺术了,妙语连珠,别人难以企及,对手只能哀叹:唉唉,绍兴师爷刀笔吏。到80年代中叶,我开始读周作人的书,知堂的书不那么好读,也很少有读鲁迅书时体验到的快感。连读几天,我会感到沉闷,甚至厌倦,必须找别的书来换换口味。然而,他的书却可以一读再读,每次重新拿起,就会有新的收获。鲁迅和知堂,虽然是亲兄弟,他们的著作给人的阅读体验却是那么不同,但又同样令人印象深刻。鲁迅一生坚守的是反叛的角色,知堂则希望在调和中寻找更自然的人生,直到落水成了汉奸,才发现自己的选择竟使自己堕入进退失据的狼狈之中,人真的扭不过时代的锻与炼。

后来,知堂的书越出越多,很多来自长沙钟叔河之手,后来又有了止庵整理本,我读二周的书也越来越多,渐渐地想写些什么,随后真的写了一些关于这两兄弟的掌故,集合起来就是这本小册子。

谈20世纪中国文学,鲁迅和知堂是无可回避的存在,早在1930年5月6日,北京《新晨报》上一篇任访秋(署名霜峰)论鲁迅和知堂的《我所见的鲁迅与岂明两先生》说:“他们都是时代的产儿,不过因为天赋的性格不同,结果作品也就分道扬镳,各走极致,我们要说他们的作品对于后世影响的大小,那是可以的,但要是硬去分出他们的优劣来,那就未免有几分多事了。”曹聚仁在《鲁迅评传》中也说兄弟俩是“瑜亮一时,各不相下”。郁达夫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中则称:“中国现代散文的成绩,以鲁迅周作人的最丰富最伟大。”这些说法,是把鲁迅和知堂放在天平的两端来评衡的,可谓铢两相称。至于两人的风格,正像郁达夫所说:“鲁迅的是辛辣干脆,全近讽刺;周作人的是湛然和蔼,出诸反语。”

以掌故眼光来看,他们也同样是值得关注的人物。

因为,在他们兄弟俩身上有很多值得一谈的故事,随便抓上一把,就是一篇文章。但是,写鲁迅和知堂,实在是一种大冒险。因为写的人太多了,出版的著作简直可以说浩如烟海,于是,写他们给了我相当大的压力:如何另辟蹊径,开疆拓土,这是我最先考虑的问题。不犯重,有新意,是我必须把握的基本点。除了博览可以见到的资料之外,我还要排除别人写过的题材,尽量用鲁迅和知堂作原料,烹调出风味新奇的菜肴来。

我只写自己发现的一枝一节、边边角角,这也正是掌故的精神。掌故,用现在网络话语来说,就是八卦。对于名人,怎么卜他们的卦,各有巧妙,不激不随,不吹不捧,是我的信条。这也是本着人人平等的精神。鲁迅身上的光环应该卸下,纸糊的高冠自然要扯掉,知堂头上的棘冠也不妨搁置,让他们在我的笔下回归到人与文的本身,说一点大家感兴趣的茶余饭后的谈助,这未尝不是人生一乐。

书名《难兄难弟》,出自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德行》:“陈元方子长文,有英才,与季方子孝先各论其父功德,争之不能决。咨于太丘,太丘曰:‘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这一典故是说元方、季方兄弟二人难分伯仲,无可轩轾。这也正好符合鲁迅、知堂两人的情况,他们在现代文学界和思想界都是无法忽视的存在,陈子善先生曾名之为“双子星座”。我的意思则是说:两人虽然是亲兄弟,但他们在文学界和思想界作出的贡献,客观地说,也是难兄难弟,难以分出高下的。这一点,陶亢德在《知堂小记》中也说:“最后想说一句的,是知堂翁与鲁迅先生这一对兄弟,论貌,论文,论谈吐,我觉得都真是同胞手足,即略有不同之处,如以酒来作譬,也只是鲁迅先生是不加其他饮料的原本威士忌,而知堂翁则是掺了点荷兰水的威士忌而已。”

用这个书名,或许会产生一个歧义,即难兄难弟这个词现在常用的意思,就是让人觉得这兄弟俩都是命运坎坷。这也不错。人生对于他们兄弟,都不是坦途。

在对兄弟二人的称呼上,本书把周树人与鲁迅、周作人与知堂混用,主要是文章不写于一时,且为了行文方便,还望读者鉴谅。

2018年3月 yLl7KJlD5nNrRRIhVgFVshEj66Zr58QVJUsjWbs9jSicCvyVL4MgJBFB1ctRk2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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