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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认错二则

“汪原放君已经成了古人了……”

鲁迅先生的《望勿“纠正”》开门见山就是这么一句:“汪原放君已经成了古人了……”

然而,这是鲁迅误听传言之后的以讹传讹。写这篇文章时,是1924年1月28日,此文收入《热风》,鲁迅在文后加了一段附注:

这一篇短文发表之后,曾记得有一回遇见胡适之先生,谈到汪先生的事,知道他很康健。胡先生还以为我那“成了古人”云云,是说他做过许多工作,已足以表见于世的意思。这实在使我“诚惶诚恐”,因为我本意实不如此,直白地说,就是说已经“死掉了”。可是直到那时候,我才知这先前所听到的竟是一种毫无根据的谣言。现在我在此敬向汪先生谢我的粗疏之罪,并且将旧文的第一句订正,改为:“汪原放君未经成了古人了。”

一九二五年九月二十四日,身热头痛之际,书。

汪原放到1980年才去世,因此鲁迅所听到的,确是“一种毫无根据的谣言”。

汪原放,安徽绩溪人,和胡适是同乡,当时他在上海亚东图书馆做编辑,称胡适为“适之兄”,因此胡适对他是死是活相比于鲁迅的轻信要明白得多。胡适原以为鲁迅的“古人”之说,是指标点古籍的“先驱”“前辈”的意思,鲁迅倒老实承认只是“死掉了”的意思。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误会,乃是鲁迅信了谣言,而胡适恰见到了“本尊”。

那么何来汪原放去世的谣言呢?

尚丁的《他和胡适称兄道弟》一文记载自己亲耳所闻汪原放的解释是:

1924年4月,我为编辑出版《胡适文存二集》的事到北京去,走进适之兄家,一见面他就笑着道:“报上说你死了,你知道么?”后来,同游中央公园,洪熙兄(章衣萍)们又说:“你不是已经做了‘古人’了吗?怎么跑到公园里来玩了!”据适之兄对我说:“鲁迅先生在中央公园看见我,问我道:‘原放在不在?’我说:‘他已经到北京来了,住在我家里。’后来他知道误会了,把洛声当作你了。”

这段话说得奇怪,应该分三段来看:

其一,1924年4月,我为编辑出版《胡适文存二集》的事到北京去,走进适之兄家,一见面他就笑着道:“报上说你死了,你知道么?”

其二,后来,同游中央公园,洪熙兄(章衣萍)们又说:“你不是已经做了‘古人’了吗?怎么跑到公园里来玩了!”

其三,据适之兄对我说:“鲁迅先生在中央公园看见我,问我道:‘原放在不在?’我说:‘他已经到北京来了,住在我家里。’后来他知道误会了,把洛声当作你了。”

先说其一,4月份汪原放从上海跑到北京胡适家里,已在鲁迅《望勿“纠正”》发表之后,那么胡适所说的报纸上的说法,既包含了此前报纸上的“谣言”,也包含了鲁迅“古人”之说。

再说其二,章衣萍的说法,则是承鲁迅的“古人”而来的。

其三,可以和上面所引鲁迅的附注印证,应该就是一回事,且发生在4月汪原放到北京同一时间段内。鲁迅了解了误会产生的原因:把洛声当作了原放。

那么,至少有一个叫洛声的人死了,此前上海的报纸报道过,而且此人与“亚东”也有联系。

不知道洛声去世的消息刊在什么报纸上,鲁迅又是如何把洛声认作了原放?

据尚丁说:“洛声,名叫章洪钟,是汪老(即汪原放)的姑表兄弟。先前也在‘亚东’做事,后来到北京大学出版部工作,在北京时也住在胡适家里,不幸在1923年夏天因病去世了。”

他们是姑表兄弟,一个姓汪,一个姓章,并不容易搞错,当然从词义上看,“原放”与“洛声”有点关联,莫非鲁迅把洛声当作原放的字了?

鲁迅的一个误译

1928年4月出版的《一般》月刊第四卷第四号,有一篇署名端先的《说翻译之难》。这篇文章是为当时报刊上发表的翻译文章纠错的,他列举了一些例子,其中一个恰恰来自鲁迅。

鲁迅在选译日本鹤见祐辅的随笔集《思想·山水·人物》时,把其中一篇《所谓怀疑主义者》提到的“怀疑主义者”(Skeptic)误译为“小品集子”(Sketch-Book)。这里略举一例,原文是这样的:

凡悲观主义者,并不一定便是怀疑主义者。但这两者几乎是比邻的兄弟,倒是确凿的。而且要成为这彻底的Sketch-Book(小品集子),也一样地很要些与众不同的智能和勇气。

很明显,这样翻译文意上是不通的,不过当时鲁迅并没有看出来。这些译文,在1925年到1927年间先后发表在《京报副刊》《民众周刊》《莽原》《语丝》《北新》上,编辑也没为之纠正,似乎鲁迅的翻译不会出错,直到结集成书。

作为读者,端先的《说翻译之难》为鲁迅纠正了这个错误。这个端先,就是夏衍的名字,也是他的笔名之一。夏衍对于翻译上的种种错误,表示了充分的理解,他说:

译书确是一种冒险,在现在的中国译书,更是一种困难而容易闹笑话的危险!

这篇文章被鲁迅读到了,在他给钱君匋的信(1928年7月17日)中提到:

《思想·山水·人物》中的Sketch-Book一字,完全系我看错译错,最近出版的《一般》里有一篇文章(题目似系《论翻译之难》)指摘得很对的。但那结论以翻译为冒险,我却以为不然。翻译似乎不能因为有人粗心或浅学,有了误译,便成冒险事业,于是反过来给误译的人辩护。

夏衍很能体谅翻译之不易,所以称翻译是一种冒险;鲁迅也勇于认错,虽然只是在与朋友的通信中。

当年,在鲁迅的笔下,夏衍还没有成为“四条汉子”之一,也许成了“四条汉子”之一后,鲁迅会以为是夏衍在故意找茬儿吧。鲁迅曾说过一个也不宽容,这样的话太愤激了,会冤枉到很多无辜的人们,毕竟还有一些人是好意或双方干脆是误会,有些人即使后来成了冤家,当年却未必就一定恨得难分难解。 ni1R4WFhMnAcXZ6NN9QuyTnbaeUKJvDiDqGFpboIqao2gCQbfOHuQX4NEDcZh2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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