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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法国士兵

宁静是一片强大而治愈的神奇海洋

1947年,我在顺化,在报国寺佛学院居住和学习,离我出家时的寺院和我常居之处不远。当时正值第一次法属印度支那战争期间,法国军队占领着整个区域,并在顺化建立了军事基地。我们常常听到周围传来法国士兵和越南士兵交战的枪声。双方在山林各处都设立小型堡垒抵御对方。每到夜晚,村民们都躲在屋里,以免受到火力伤害。清晨,当他们醒来之后,便会发现前夜交战后的尸体横在路边,路面到处是石灰混着血而写下的各种口号。偶尔会有僧人在远处的路上行走,但几乎没有其他人胆敢穿过这片区域—尤其是刚撤退回来的顺化当地居民。即便报国寺附近就有一处火车站,但也几乎无人敢去!

一天早晨,我从报国寺出来,准备回出家的寺院看看。当时,天还很早,露水还留在小草尖上。我的布袋里装着我的僧伽梨衣和几本佛经,我的手里拿着传统的越南锥形草帽。一想到可以见到我的师父、师兄弟和那座古老而令人崇敬的寺院,我就感到轻松、快乐无比。

但我刚翻过一座小山,就听到一句呵喝。在山顶,在路的上方,我看到一位法国士兵正在挥手。我以为他见我是个僧人,以此来取笑我,我便转身离开,打算继续往下走。我突然感觉这并非可笑之事。我听到身后传来重重的士兵军靴的声音,并跑步向我而来。也许他想搜查一下吧,我携带的布袋可能让他觉得十分可疑。于是我停下来,等待着。一位身形瘦小、面貌英俊的士兵向我走来。

“你去哪里?”他用越南语问道。从他的发音,我即刻判断出他是法国人,并且对越南语知之甚少。

我微笑着,用法语问他:“如果我用越南语回答,你能听懂吗?”

他听到我说起了法语,眼前一亮。他说他无意搜查,只是想问我一些问题:“我想知道你是哪座寺院的。”

当我告诉他,我住在报国寺时,他似乎颇感兴趣。

“报国寺,”他说道,“就是火车站附近那座山上的大寺院吗?”

我点了点头。他指了指山上的一个水泵房—显然那是他的巡守地—并说道:“如果你不是很忙的话,请和我一起上去,我们聊一会儿吧。”于是,我们在水泵房附近坐了下来,他告诉我,他和另外五名士兵十多天前曾去过报国寺。

那天晚上十点,他们去那里搜寻越南反抗组织越盟的人—有报告说他们聚集在那里。

“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们。我们带了枪,指令要求我们逮捕他们,如有必要,直接杀掉。但我们走进寺院时却惊呆了。”

“因为那里有太多越盟的人?”

“不!不!”他大声说道,“如果是看见越盟的人,我们不会惊讶的。无论有多少越盟的人在那里,我们都会发动攻击的。”

我十分不解:“那是什么令你们惊讶?”

“发生的一切都出人意料。以前,无论我们搜查什么地方,那里的人们都会逃跑,或完全陷入恐慌。”

“人们遭遇太多恐怖之事,所以才会因害怕而逃离。”我解释道。

“我个人并不喜欢恐吓或威胁别人。”他回应道,“也许他们曾被在我们之前到来的人所迫害,所以才会如此害怕。”

“但我们进入报国寺时,却像进入了一个荒弃之地。煤油灯微微地亮着。我们脚踩碎石,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我感觉寺院里有许多人,但除了闹钟嘀嘀嗒嗒之外,我们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声音。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回应,这让我很不舒服。我打开手电筒,照向一间屋子。我们原本以为那是一间空屋,却没想到五六十个和尚在那儿静坐。”

“那是因为你们来时正是我们做晚课的时候。”我点点头,说道。

“是的。我们好像遇到了一股奇怪而隐形的力量,”他说,“我们吃惊不已,转身退到了院子里。这些和尚竟然无视我们!他们没有惊声尖叫,也没有表现出慌张或恐惧。”

“他们并没有无视你们,他们只是在修习正念呼吸—仅此而已。”

“我被他们的沉寂吸引。”他坦言,“并不由得心生敬意。我们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安静地站着,大约等候了半个小时。随后,一阵钟声打破了宁静,寺院恢复正常活动。一个僧人点燃一把火炬,过来邀请我们进去,但我们只是告诉了他此行的目的,然后便离开了。那天以后,我对越南人民的看法开始变了。”

“我们当中有许多年轻人,”他继续说道,“我们都很想念家乡,想念我们的家人和我们的祖国。我们被遣派到此,但我们不知道自己能否消灭他们,或是被他们消灭,然后永远也回不了家,回不到家人身旁。看到这里的人如此努力地重建破碎的家园,让我想起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我的亲人在法国所经历的破碎生活。和尚们平静而安详的生活和越南人民破碎的生活,让我想起这个地球上所有人类的生活。于是我开始思考,为什么我们要到这里来。什么冤仇值得我们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与他们战斗?”

我被他的话语深深感动,便拉起了他的手,并为他讲述我的一位老友的故事。那位老友应征入伍对战法国,在许多场战役中连连获胜。一天,他来到寺院找我,拥抱我时,他突然泪崩。他告诉我,在攻打一个堡垒时,他藏在几块岩石后面,看到两名法国士兵正坐着聊天。“当我看到那些小伙子阳光、英俊、天真的面庞时,实在不忍开枪啊,我的兄弟。”他说道,“别人可能会说我软弱,他们会说,如果越南战士都像我这般,那要不了多久,我们整个国家就将灭亡。但在那一刻,我就像母亲爱着我一般爱着这两位敌人!我知道,如果这两位小伙子死去了,他们在法国的母亲一定会痛苦不已,如同我弟弟死去时,我的母亲也悲痛万分。”

“所以,你看,”我对那位法国士兵说,“年轻的越南战士心中也充满人性之爱。”

那位年轻的法国士兵静静坐着,陷入了沉思。也许,他像我一样,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了杀戮的残忍,战争的伤害,以及许多年轻人以如此不公正而令人心碎的方式死去给人们所带来的痛苦吧。

太阳已在天空高高升起,我也该离去了。那位士兵告诉我,他的名字叫丹尼尔·马蒂,今年二十一岁。他还给我看了他母亲和弟弟妹妹的照片。我们心中怀着理解与友谊离别了,他还许诺,以后每个星期天都会来寺院见我。

随后几月,他如约而来,我带他来到大殿,与我一起修习。我为他起了法号“清凉”,意思是“纯净、明晰、沉着”,他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他很期盼拥有一个纯净而和平的生活。我还教他越南语,几个月后,我们能用我的母语简短交流了。他告诉我,他已不需要像先前那样去参加突袭了,我为他感到放松。他收到家里来信时,必与我分享。无论在哪里遇见我,他都会合掌问好。

一天,我邀请清凉来寺院吃素餐。他很开心地接受了我的邀请,并大加称赞美味的乌榄和可口的菜肴。他发现我师兄弟做的蘑菇米粥十分美味,不相信那些都是素食材料。我不得不向他解释熬制细节,他这才相信。

许多时候,我们坐在佛塔旁边畅聊精神与文学。当我称道法国文学时,清凉眼前一亮,他为祖国的文化甚感骄傲。我们的友谊愈加深厚。

后来有一天,清凉来到寺院,说他的部队将转移到另一个区域,并且他很可能很快就能回到法国。我陪着他一直走到寺院三道拱门的下方,并与他相拥道别。“我会写信给你的,兄弟。”他说。

“我会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并且一定回复。”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他的来信。信中说,他的确回到了法国,但又将出发去阿尔及利亚。他许诺,到了那边一定给我写信。但自那之后,我再无他的音讯。谁也不知清凉如今身在何处,他是否还安好?但我知道,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内心充满平静。寺院里非凡的宁静改变了他,使他允许所有生命进入他的心中,他认清了战争的无意义和破坏性。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一刻的彻底静止,并打开了那片神奇海洋——宁静、强大而充满治愈力。 gtdh2FRRw+fjk6QZNTf/ekXO6S/PJF2ykH+yG4He/FKVdsSOR8a3DvtNgHxlOv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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