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是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寒假结束,温远的悠闲日子亦到了头,因为转年,她就进入高二下学期。
按照惯例,高三一开学学校便统一组织第一轮高考大复习,于是高二下学期课程便安排地异常紧。平常温远的学习成绩能排在班级中游,可现在哪怕她拿出九成力气,也略显吃力。开学一个月后的月考中,温远第一次掉出班级前三十名。
面对着考卷,她心生出一丝沮丧感。见苏羡走过来,她略带期待地问他:“你说,这次的考试题是不是有些难?”
难,就是她考不好的理由。
苏羡怎么会不明白她是在寻求安慰,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走吧,我请你吃冰淇淋。”
两人比肩都在回家的路上。一个冰淇淋下肚,温远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苏羡推着自行车走在她身边,眯起眼睛看着远方:“温远,你想考哪个学校?”
温远眨眨眼,反问:“你呢?”
“我啊。”苏羡跨上自行车,一边以步行的速度蹬着车子一边做出一副思考状,“其实家里是想让我留在B市的。”
“知名的高等学府大多都在B市,凭你的成绩当然要留在这里,除非你准备要出国。”
苏羡笑了笑:“那你呢?也留在B市?”
“我吗?”温远看着前方的路,喃喃说道,“我家里的意思也是如此,但是我这个成绩”
——
“没关系的。”苏羡突然刹住车,轻声说道,“我帮你补课。”
“你不怕耽误你复习的时间吗?”
“怎么会。”苏羡笑的格外阳光灿烂,“在你心里,我不是一直都是不学习也会考的很好的人么?”
温远赧然地笑了笑,快要走到分岔路口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苏羡:“这段日子怎么没见唯一来学校?”
“他家里给他找了个家教,让他在家里学习。说是今年十二月份要入伍,从部队上考军校。”
“军校?”温远忍俊不禁,“他的性子能适应吗?”
“可不就是想剔他的反骨。”
温远会心一笑:“那陈瑶呢?我怎么感觉这段时间陈瑶也不怎么露面了?”
“分手了。”
“分手了?”温远愕然,“怎么会?”
“一个未来的军官,一个未来的明星,怎么在一起?”
温远觉得不解:“他们做什么跟他们分手有什么关系?”
真是一个单纯到执拗的人,苏羡叹口气:“这种差距只有身处其位才会明白,唯一说白了还是一个很单纯的人,而陈瑶这个人我自始至终都觉得她城府很深。唯一不会是她的对手,所以分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温远想到了秦昭。她明白她为何会选择温行之了,因为不论是家世、学历还是长相,他都是最般配她的人。若是两个差距太大的人在一起,一方总需要迁就另一方,长此以往,势必会厌倦。老话讲门当户对,不是没有道理。
温远忽然觉得有些迷茫:她命定的另一半圆,又该是怎么样的呢?
补习的时间定在周末,地点就是苏羡的家里。
温远跟苏羡认识很长时间了,但去他家却还实属第一次。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原来苏羡家住的是独门独栋的别墅小楼,而且是在号称寸土寸金的B市的中心地带。于是温远眼中的苏羡瞬间多了个标签:有钱人。
苏羡笑:“有钱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温远只当他谦虚,正想开他几句玩笑,迎面走来一个让她无比意外的人——安然?
安然显然也看见了她,原本笑着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可还得隐忍着不能发作。她瞥了温远一眼,转过头对苏羡说道:“你今天有空吗?”
苏羡摇摇头:“今天要帮温远补课,你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出国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苏羡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坦然:“我没想出国,所以这件事就不用考虑了。”
“苏羡!”安然生气地跺跺脚,忍了又忍才没发火,眼角吊的高高的看着温远,“你是该好好补补课了,否则就得倒数了。”
知道她是迁怒,温远没做声,只等着安然窈窕的身姿离开她的视线,才吐吐舌头,小声抱怨道:“你跟她一个小区?”
苏羡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父亲这边生意上也有往来。”
“那就是青梅竹马了?”
“别胡说!”苏羡难得瞪她一眼。
温远笑得一脸促狭。
有了苏羡的帮忙,温远在重压之下终于得以踹口气,这一放松的结果就是睡过了头。周一赶到学校的时候,所有的人都集合到操场上升国旗了,教室里只有安然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在收拾着东西。温远匆忙中与她打了个招呼,她却是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出了教室。温远讨个没趣,只好快速换好校服赶去操场,不料跑得太急,从书桌里带出来一个淡蓝色的信封。
温远将它捡了起来,一看信封落款处的“苏羡”两个字,她不禁挑了挑眉毛。双手飞快地拆开信封取出信,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地合上了。因为,这是一封情书。
温远顿时像发了烧似的浑身不自在。她上高中两年,这是唯一收到的一封情书,还是苏羡写的。这,怎么可能呢?
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煎熬了一天,温远决定问个清楚。
下午课结束,在晚自习开始之前有一小时的晚饭时间。趁这段时间,温远燥着脸把苏羡拉到了教学楼后的一个死角,对着他那张脸,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只好焦躁地原地打转。
“打住。”苏羡做了个停的手势,“你都快把我给转晕了。”
温远只好红着脸看他,手里紧紧地握着蓝色信封:“是不是你写的?”苏羡没说话,许是没反应过来,可这短暂的迟疑已经让温远忍不住乱猜:“真是你写的?你忘了我上次为什么被叫家长了?而且我们马上高三了,怎么还能想这些问题?方老师是怎么教育你的?”
“温远。”
在她一口气说了一通之后,苏羡淡淡地开口叫住了她。像是卡带了一般,温远忽然停了下来,两人对视了几分钟,苏羡弯起手指,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之后:“你叽里咕噜在说什么?我写什么了?”
“这个。”温远声小如蚊吶,把手中的蓝色信封递给了他。
苏羡用两手指捻了过来,假装看得很认真:“嗯,写的是挺不错。感情充沛,感人至深。”
“署名可是你。”
苏羡摆出一副夸张的表情:“我字有这么难看?我可是获得过全国书法大赛一等奖的。”
温远瞪他一眼:“真不是你写的?”
苏羡摇摇头:“百分百不是我。”
温远不禁呼出一口气:“吓死我了。”
苏羡失笑:“别告诉我,你为了这个烦恼了一天。”
“当然不会。”温远心虚地矢口否认,“我只是不想再因为这种原因被叫家长。”
“那要是这封信真是我给你写的怎么办?”苏羡仿似忽然有了兴致,“假设就像信上说的:我喜欢你,想跟你上同一所大学,以后也在一起——你会怎么样?”
温远像是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有些笨拙地拒绝道:“不行的。我小叔说,要到了25岁才能谈恋爱。”
苏羡看着她,静静地看着她,嘴边最终划开一个笑:“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温远觉得他有些奇怪。
苏羡曲指又敲了她脑袋一下,没好气地回应:“知道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温远红着脸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两人不约而同扑哧笑了出来。
虽然清楚了信不是苏羡写的,但温远脸皮子薄,经此一事,倒不好像之前那样跟他相处了,莫名地会觉出一丝尴尬来。周末的补习也找理由推脱掉,没了苏羡的辅导,温远高三前的最后一次考试,成绩并不理想。
领了成绩单,温远颇有些沮丧地回了家。温宅院门外停了不少汽车,温远匆匆扫了一眼,竟意外地发现停在最外面的是温行之的那辆宾利。他,回来了?
自从雀岭山一别之后,温远几乎有四个月没见到他了。她站在原地愣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伸手摸了摸那辆低调又奢华的轿车。触手可及,足够真实。
“温远?”
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温远飞快地缩回手,抱紧怀中的书,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的人:“小叔,您回来了?”
温行之嗯一声:“期末考试结束了?”
想起成绩单,温远不敢继续这个话题,含糊地点点头,又问:“太阳这么大,小叔你怎么不进屋?”
“在这里透透气。”温行之垂眉看着她手中的一摞书,拿起一本,边翻边问,“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是没能躲过,温远闷闷地没有答话。而温行之也不需要她说了,因为她的成绩单就夹在他拿起的那本书中。
温行之捻着这张薄薄的纸,认真地看了一分钟,语速缓慢地说出三个字:“不简单。”
“我尽力了。”温远小声为自己辩解。
“尽力?”温行之挑挑眉,“照你这个尽力法?我岂不是又要亲自拜访你的方老师了?”
“那有什么关系。”温远大着胆子反驳,“方老师对你总是温柔的。”
说完,她的脑袋被温行之拿课本敲了一下,“又不是多光彩的理由,你以为我会喜欢这种再一再二又再三的事?”
温远不敢吱声了,她抱了一大摞书回来,胳膊已然酸的不行了。温行之伸手接了过来,带着她进了家。
大厅里只有成奶奶,她见了温行之,忙问:“是不是准备走啦?再等等吧,老爷子马上就见完客。”
原来家里还有客人,温远眨眨眼,乖巧地站在一边。
“不用了。”
成奶奶的表情看着有些焦急,内心也忍不住埋怨温老爷子。谁家父子俩见面搞得跟领导接见下属似的。家里有客是一回事,关键还是老爷子心里有气。踌躇了片刻,成奶奶又说,“行之,你别嫌我多事,我问问你,你真看不上老秦家的姑娘?”
见提到秦昭,温远的耳朵立马支起来了,谁知温行之扫过来淡淡的一撇,温远立马抓着头转过身,蹭到沙发边拿起一本书假装在读。
移开视线,他对成奶奶笑了笑,“您老多虑了,无所谓瞧不瞧得上,秦昭我认识久了,若要觉得合适早就在一起了。”见成奶奶还想劝,温行之索性直接说了,“等会老爷子下来您替他说一声,就说他老人家受累了,但这种事,还是水到渠成的好。”
成奶奶只觉得头疼,“你不气他心里不舒坦?”
“所以才让您转达。”温行之笑着异常温和。
见劝不动,成奶奶唯有无奈地叹一口气。
温行之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而后默默地转身出了大厅的门。尚未走远,就听见有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喊他,一转身,瞥见了趴在窗边的温远。温家是那种老房子,窗户是要从下往上抬的,温远一边用胳膊举着窗户,连落了一鼻子的灰都顾不得擦,只眼巴巴地瞅着他。
温行之看她这幅模样,不由得微哂,走过去替她撑住了窗户,说道:“怎么?”
本就是瘦削俊挺的身材,再加上外面的台子一垫,温行之顿时高了几分。温远用仰望的姿势看着他,说,“小叔,你没跟秦昭姐姐在一起吗?”
“是谁说我们要在一起?”
听了这话,温远心中竟好似松了口气:“那我暂时不会有小婶了?”
温行之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说道:“这些都不是你该想的,好好学习才是正经。”
说着就要撂下窗户,被温远轻轻挡了一下。
“我还有事没说呢。”许是因为有些激动,她的鼻尖冒出点点汗迹,可遮不住她那亮晶晶的眼睛,“小叔,我前几天收到了一封情书。”
“情书?”
“署名是我的一个朋友,但其实,不是他写的。”她说着,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温行之觉得好笑:“温远,为什么你的麻烦总是跟情书有关?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不是重点。”温远说,“小叔你知道吗?我们高三毕业的时候会有一场成人礼,全体高三生都会参加。那时候,学校会评一些优秀学生让他们上主席台领奖。”
“所以?”
“所以我想说的是——”顿了下,她说,“我从现在起什么都不想,好好学习,争取让你能看到站在主席台上的我,好吗?”
她在邀请他参加她的成人礼。他参与了她的过去,如今,她希望他见证她的长大。也许是信心不够,她的语气有些踌躇,但更多的是期待。
温行之低头看着这个瘦弱的快满十八岁的小姑娘,终于抬起另一只手,擦掉了她鼻子上的灰。温远抬头看着他,只觉得隐在余晖中的他,声音连带着轮廓,都柔和了起来。
“好。”她听见他说,“我等着。”
人的努力和坚持都是需要方向和信念的,这种话温远是早就听人讲过的,可真正的切身体会,却是到现在才有的。进入高三之后,她学习是前所未有的刻苦,而时间也像上了发条一般,越走越快,一转眼,就到了十一月末。
温远最近心情不太好。近期学校组织了一次大型考试,大部分学生取得的成绩都不太理想,包括温远。教务处立刻决定放假三天,以作整休。
温远不愿松懈,照旧看书到很晚,第二日就有些起不来。乔雨芬推门而入的时候,她正缩在被子里睡得香甜,大半个脑袋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顶。
乔雨芬俯下身,揉了揉她的脑袋:“还赖床呢?成奶奶饭都快做好了,今天你爷爷和温祁都不在,成奶奶特意晚做了早饭,好让你多睡半个小时。”
温远亦不敢偷懒,醒了神就下床洗漱。乔雨芬在外间一边帮她收拾床铺一边说道:“远远,这段时间你辛苦了,今天休息一天吧,你温冉姐姐要过来。”
温远正闭着眼睛刷牙,听见这句话立马精神了过来,“真的吗?什么时候?”
“今天上午。”乔雨芬说,“她快放寒假了,回去之前想过来一趟。”
“那真是太好了!”温远高兴不已。
温冉是温远和温祁的堂姐,是温恪二儿子温行润的女儿,现在在B大读研究生。虽是温远二叔的女儿,可自温远记事以来,温冉从未在温家大院里住过。二叔早早谢世,温冉这位堂姐,一直和亲生母亲住在T市。小的时候温远见过温冉几面,而后就很少见了,温远算算时间,那应该是在二叔去世之后。
这么些年,通过零零碎碎的事,温远也大概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好在温冉大学是在B市读的,乔雨芬受温冉母亲的嘱托,经常照看着她,温远见温冉的次数才多了一些。
虽然在温冉上大学之前两人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但许是两人性格相容,没多久就熟悉起来了,等到温冉大一上学期要回家的时候,温远死活不让她走,非要留她在B市过年。这姐妹情深的连乔雨芬都忍不住感叹。
“瞧瞧你,你爸爸回来都没见你高兴成这样。”
乔雨芬嗔责她一句,整理好书桌,又顺便从地上捡起一个信封。等到温远擦着脸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乔雨芬正捻着那张淡蓝色的信纸,眉头紧蹙。
温远一看便知大事不好。是那封署名苏羡的情书,温远一直没有丢掉,压在了书包的最底层。她早已和苏羡已经和好如初,这封信也忘到九霄云外了,却不想现在掉了出来。
乔雨芬看了温远一眼:“这是怎么回事?”
温远红着脸,憋足地解释道:“不是写给我的,是误会,是个玩笑。”
“写着你的名字呢,当妈妈看不见?”乔雨芬指了指她的名字,肃声道,“你可是跟妈妈保证了不早恋的。”
“我没早恋!”温远委屈地辩解,“不知是谁放进了我的抽屉,我怕别人看见就塞书包里了,一直忘了丢掉。”
乔雨芬认识赵唯一,因为赵家毕竟跟温家有来往。但是苏羡这个人乔雨芬就不知晓了,所以温远才敢撒这样一个谎。
乔雨芬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将信收了起来,点了点她的脑门:“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你可不许开小差。考不了B市的大学,看你爷爷和爸爸怎么训你!”
“知道了。”
大学,B市的大学。
温远看着乔雨芬离去的背影,觉得有些无力。
温冉是上午十点来到温家大院的。
温远正在二楼晒太阳,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嗖地一下就跑下楼:“冉冉姐!”
她像树袋熊一样扑到温冉身上,把温冉和乔雨芬成奶奶都吓了一跳。
“这孩子!”
“没事。”温冉红着脸,浅笑着扶住了温远。两人虽是好久不见,但对视一笑,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又回来了。
温远有太多的话想跟温冉说,以至于温冉在楼下和乔雨芬才说了不到十分钟的话,听见温远在楼上催促。乔雨芬是受了温老爷子的嘱托,自然是不能由着她胡闹,跟温冉多说了一会儿,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才放温冉上楼。
想不到,二楼的房间里,温远正趴在床上做高难度动作。乔雨芬这段时间正在练习瑜伽,温远常看她在家里做,偶尔也跟着学几个动作。
“怎么样?”温远头脚颠倒地冲温冉眨眼。
温远注视着她,煞有介事地评价道:“没有经过系统训练还能做到如斯地步,可见你柔韧性极佳,确属可塑之才。”
温远被她逗笑了,双臂就此脱力,她倒了下来。跟温冉一个对视,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温远翘起嘴角,问:“怎么这么长时间不过来?老实交代,是不是谈恋爱了!”
原是无心之说,没想到温冉久久地不吭声。温远恍然大悟:“真的是?”
“怎么?”温冉似娇含嗔地瞪她一眼,“我都这个年龄了,有个男朋友很奇怪?”
温远激动地半坐起身:“居然不告诉我!”
温冉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告诉你干什么,小姑娘也到了想这种事的时候了?”
“没有。”温远缠住温冉的胳膊,“姐,跟我说说你的男朋友。”
“有什么好说的?”温冉脸色微红。
“当然有!高不高帅不帅对你好不好?”
“远远,你的标准也太肤浅了。”温冉哭笑不得,却还是回答了她,“很高很帅很有钱,而且对我也很好,他——”犹豫了下,她补充了句,“他还是我的研究生导师。”
温远听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么——棒?”
“嗯?”温冉有些讶异,“你不反对?”
“为什么要反对?”温远反问,“对你好就是了,哪怕是你的老师呢。”
温冉倒是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间竟有些意外的惊喜,她握住温远的手,说:“他确实是个很优秀的人,跟小叔有一些像,只不过,比他更和蔼一些。”
“小叔人也是挺好的。”温远小声反驳。
温冉偏过头,挑挑眉:“前段时间不是还嫌小叔管你很严?”
“其实,也还好。”温远含糊不清地躲开她的视线,窗外的阳光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姐,你说喜欢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一种很纯粹的感情”温冉想了想,“未至情深处,却会控制不住地想念他。反复品味他的每一句话,展露过的每一个笑容,对你好时能让你欢喜雀跃,看到他对别人好是你会伤心难过。最重要的一点——”
说到这里,温冉顿住了,温远有些焦急地催她:“说呀!不许卖关子。”
温冉笑出来:“最重要最危险又最吸引人的一点是,它总是在无意识中发生,等你发现,已经晚了。”
是吗?温远有些茫然:若真是这样,那确实很危险。
当天下午,临走之前温冉交给温远一份包装精致的礼物,说是让她帮忙转交小叔。
温远捧着这个沉甸甸的盒子,好奇地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我和妈妈送给小叔的生日礼物。”
温冉的父亲在世时与温行之关系极好,每逢他生日,总要送给他一份礼物。温远父亲从事的还是考古工作,每次送给温行之的还都是稀罕物。这份礼物是温冉的母亲准备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而温远此刻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个盒子里面了,她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小叔生日快到了?”
温冉斜她一眼:“十二月二十日,你自己算算还有几天?”
十二月二十日?温远傻眼了,那岂不是没剩几天了?
十二月二十日确实是温行之的生日。
只是他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日程都很紧,基本不会在家过生日。温远也清楚这一点,但内心深处却想要送他一份礼物。因为他知道,家里除了她不会再有人会这样做。
送什么好呢?
假期的最后一天温远随母亲乔玉芬外出,路过步行街的一家专卖店时,一眼就看中了一件浅色法式衬衫,只因为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单独见温行之时他的样子。那时他走在前面,她稍一抬头就能看见他挺直的脊背,法式衬衫衣着繁复,可却极衬他的气质,温远记得当时自己有稍稍的恍惚。
于是温远就偷偷买了回来,还用他口中“太难看”的字体写了“生日快乐”的贺卡一并塞了进去。万事俱备,就只差送出手了。
温远犹豫了再犹豫,拿出手机拨通了温行之的电话,出乎意料他接的非常快,“温远?”
温远哦了一声,从电话里听到那边是一片嘈杂:“小叔你在忙吗?”
温行之不置可否,看了下略显忙乱的办公室,走到窗边去接电话:“有事?”
温远压下紧张的心情,问:“小叔,快到元旦了,您什么时候回来?”
银行每到年底都很忙,温行之鲜少能赶上在家里过节。温远这么问不过是想试探一下,看他在十月二十日之前能不能回B市。
温行之眉头微蹙,回身看了下日程,他说,“再过几天。”
听到这四个字,温远内心抑制不住地雀跃。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的温行之又问:“不好好学习,打电话问这个做什么?”
温远撇嘴:“我这是在关心你。”
关心你。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骤然对他说出这三个字,温行之还真有些不适应。他看着日程表上被画了红圈的二十号,微一挑眉:“那我倒要谢谢你了?”
“不用!”
温远假装愤懑不平地挂掉电话,嘴角却已不自觉地翘起。这,是不是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十二月二十日前的最后一个周六,这天正好轮到学校每两周放一回的假期。温远起了个大早,去了厨房。成奶奶正在做饭,看见她时笑着说:“好不容易放回假,怎么不再睡会?”
“我来给您帮忙。”
成奶奶点点她的鼻子:“添乱还差不多。”
温远吐吐舌头,在一旁看着成奶奶调小菜,又向楼上张望了两下:“成奶奶,家里钥匙都在您那里放着吧?”
“怎么了?”
“我高一高二的书都让妈妈锁进三楼的杂物室了,我现在复习要用,所以想找您要钥匙。”温远面色不改地说道,可心跳的却非常厉害。她在撒谎,她知道。
“先等我一下。”
“谢谢成奶奶。”
温远记得,温行之在B市也是有一套房子的。那套房子她还是逃学去酒吧被他逮住的时候,无意去过一次。离开的时候瞥了眼小区的名字,现在大抵还有些印象。每回家里都有人定期去他那里打扫卫生,温远想借机取出钥匙,把礼物放进他的家中。也不是没有想过当面把礼物递给他,怕只怕在他生日之前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调好小菜,成奶奶带上温远上了三楼。取过要用的书,她假装好奇缠着成奶奶找出了那把钥匙,她握在手心中,金属制的东西却只觉得滚烫滚烫。
吃过早饭,温远找了个补课的理由从家里出来。此刻正是B市上班高峰期,一路过去有些堵,直到到了温行之所住小区的那条路上才安静了下来。
车子停在了门口,温远一下车就发现小区门口旁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乍一看她还以为是温行之的车子,看仔细了才发现车牌不一样,里面坐的人也不一样。她悄悄地又瞥了一眼,只见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正副驾驶位上,皆带着一副墨镜,看上去有股黑社会的感觉。许是感觉到了温远的注视,两人都向她看来,那种不带掩饰的不悦看得温远有些头皮发麻,赶紧调转过头,进了小区。
凭着从成奶奶那里旁敲侧击来的,温远找到了温行之的家。站在这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房间里,温远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还是记忆中的那副模样,有条有理,一丝不苟的精细布置,与他整个人一模一样。
温远轻轻地撇了撇嘴,推开了他卧室的门。门窗紧闭着,空气不是太好,但却没多少灰尘,想必是经常有人打扫的缘故。温远打开他柜子的大门,里面一排的西装看得她有些晃眼。
手指从上面一一拂过,温远咬住了唇。牌子没一个她认识的,也不知道她买的他会不会喜欢。可能会看不上,但这是心意,他应该不会丢掉吧?
温远想了想,决定不放进柜子里了。她直接放在他的床上,免得不起眼,随手被他塞到哪里去。
做好这一切,温远在他的房子里又转了一圈儿,确定一切完好之后,才关门离开。
等她出来的时候,那辆黑色的车依旧停在门外,唯一不同的是车里的两个人站了出来。温远瞥了他们一眼的,发现他们也在注视着她。那种眼神让温远有些毛骨悚然,也不敢猜这些人是谁了,只管低着头,尽可能地远离他们。
可即便如此,温远也感觉到他们一直在盯着她看。她着实有些着恼,等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回头一看,更是吓了一大跳。那两人竟然边说边走向她走来了!感觉就是冲她来的!
温远不敢再看,转身拔腿就跑,也幸好一个出租车停在了她的面前,温远打开车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司机说:“师傅,赶紧走!”
司机看她乱了阵脚的样子,笑了:“您得先说去哪。”
温远急忙报上地址,再扭头看的时候,那两人已经启动车子,来追出租车了。
“快点!”温远止不住地催司机。
司机被她催的也纳闷,“您有急事?”
“我被坏人盯上了!”温远欲哭无泪。
司机也被她这句话震住了,立马加大油门迅速地离开这个地方。而后面那辆车也紧追不舍,两条车像鱼一样猛窜在车流当中,温远只有紧紧地抓住扶手。
“师傅,你再开快点!”强忍住呕吐的不适感,温远嘱咐司机。
然而车子现下进了闹市区,车辆众多,车速已无法再快。温远心焦不已,正要回头看看那辆黑色车子的时候,司机忽然大喊一声:“糟了,红灯!”
前方的车辆速度都慢了下来,司机赶紧刹车,可是还是没能停稳,车子直接撞上了前面那辆白色保时捷。
坐在后座的温远,双手脱力,脑袋径直撞向车门……
B市军区总院。
医院一如既往的嘈杂,温冉快步行走在住院部的二楼,不久就找到了温远所在的病房。她站在病房门口吸了口气,才推开房门。
“冉冉,你来了。”乔雨芬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温冉向病房里面张望了一下,站在外间悄声问乔雨芬,“这是怎么回事?”
“在市区出了一场车祸,远远坐的出租车跟别的车撞到了,医院检查说她碰到了胳膊和脑袋。”
温冉抿了抿唇:“那司机呢?”
“司机倒是也没什么大事,我刚去问了问情况,司机说是后面有人追车才开得快车。”
“有人追车?”温冉吃惊地重复。
乔雨芬疲惫地摇摇头,“我看他不舒服就没多问,也可能是后面那辆车也开得太急了。”
温冉沉默了一会儿,才推开了里间的房门。温远还在睡着,她的胳膊有些骨折,已经上了石膏。可能是有些疼,睡着的她眉头紧蹙着。温冉低头注视了片刻,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眉间。
大概是本就睡得不太沉,温远身子晃了一晃,悠悠地睁开了眼睛。一双黑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头顶上方的人。
温冉给她掖了掖被角,问道:“醒了?渴不渴?”
温远盯着她看了好久,看清楚是谁之后,小脸惨白地摇了摇头。
“你去哪了?怎么会遇到车祸了?”
“哪也没去。”温远低声说的,嗓子稍稍有些沙哑。
“哪里也没去怎么会成这样?”温冉替她顺了顺有些凌乱的头发,低声说道,“说实话。”
有时,温远还真是怕极了这个堂姐敏锐的直觉。叹了口气,她问:“你会替我保密吗?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当然。”温冉失笑着保证。
温远直视着她的眼睛,哑着声音说:“我去给小叔送生日去了。”
这有什么好保密的?温冉不解:“小叔知道你出车祸吗?”
温远摇了摇头。
看她一副沮丧的样子,温冉本还想安慰她几句,乔雨芬却推门进来了。想了想,温冉把话咽回了口中,握紧手机出了病房。
乔雨芬是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才赶来的。她觉得奇怪,这孩子一大早出门说是要去同学家里复习功课,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出了趟车祸,而且细问之下还让她感到后怕。若不是在市中心车速都慢,那这场车祸的后果恐怕就不会这么轻了。
乔雨芬看着温远,放低声音问道:“远远,跟妈妈说说,怎么回事?”
温远抬头看着乔雨芬,眨眨眼睛,说出几个字:“我不太记得了。”
“不记得了?” 乔雨芬有些讶异,“那司机不是说有车在追你吗?是谁在追你啊?还有你怎么跑市中心那去了,你在那有同学?”
连番的问题让温远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她肯定不能说实话,那样乔雨芬定会追问到底。还有那辆车,那两个男人,说出来都是麻烦。想了想,温远扁嘴,蹭了蹭乔雨芬:“妈妈,头疼。”
她撞到了脑袋,此刻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乔雨芬只好扶着她躺下,“那先睡一会儿。医生还说你没什么大碍,我看还是在医院待几天吧。”正好温冉打完电话又重新回到了病房,乔雨芬便说:“让你冉冉姐多陪陪你。”
温远点了点头。
目送乔雨芬离开,温冉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我刚给小叔打电话了。”
温远把两只眼睛从被子里拔了出来,炯炯有神地看着温冉:“他接了吗?”
看着她略带期待的眼神,温冉的脸色却不是很好,“接了,他说他这段时间有些忙,没空回来看你,要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温远听完,愣了一愣:“可上次打电话的时候他还有说过几天就回来了。”
“小叔忙嘛。”温冉柔声安抚她,“这里有我和大伯母陪你,不差他一个。”
温远有些茫然地低喃:“是呀,不差他一个。”
温冉觉得她的脸色有些怪,不由问:“怎么了?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粘小叔。”
温远没说话,动作缓慢地往被子里钻了钻。一种由衷的失落感,伴随着疼痛,涌入了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