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连绵几场细雨之后,天气终于放晴。午后阳光正好,空气中少了些萧瑟,多了团暖意。
在楼下餐厅吃罢午饭,温行之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挂掉电话之后,他沉吟了片刻,起身下了楼。从车库里取了车,迅速地将车开回了离家最近的儿童医院。找好停车位后,他快步进了医院大厅。
医院里从来都是人满为患,温行之越过嘈杂的人群,刚刚走到输液室的门口,就听见了从里面传来的响亮哭声。微一蹙眉,他推门而入。
此时屋里的人还不算多,除了大夫和一位母亲正在抱着自己的孩子打点滴之外,就只有温远和温小芽母女俩人了。他进门时,大夫和温远皆背对着他,只有坐在床上哭着正欢的女儿温小芽看见了他,通红着小脸,向他伸出了胳膊,好不可怜地喊着:“爸爸!爸爸!”
他连忙走上前把女儿抱了起来,皱眉问了句怎么回事,才发现温远的眼眶也正泛红。最后,还是和蔼的大夫含笑告知了他实情:“刚给小朋友做了皮试,这会儿疼的正哭呢。”
前几日温小芽总是断断续续地发烧,来到医院一检查说是血液里白血球偏高,体内有炎症,要输液才行。然而小朋友怕疼,说什么都不肯,温远哄了好半天她才让护士扎了一阵。这下可不得了了,歪着嘴巴躲在墙角一直哭到现在。温远本来就心疼孩子,再一看她哭成这样,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
温行之失笑着擦掉女儿脸蛋上的泪珠,又揉了揉她的小手,哄了好一会儿她才停止了啜泣。他见状便叫来了护士,让她给女儿扎针输液。整个过程,小朋友都睁大眼睛看着爸爸,只在针扎进血管里的那一刻扁了扁嘴,似是要哭,结果温行之亲了亲她的脸颊,把她的眼泪又给亲了回去。待到终于输上了液,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温远一直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直到温行之拍着女儿的小身体将她哄睡之后,才挨着他坐下。一看见女儿手腕上被扎的发青的那一块,她鼻子就不由自主地酸了。
温行之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芽芽都不哭了,你怎么能连女儿都不如?”
温远没说话,静静地坐在一旁注视着女儿,直到整瓶药输完。
回去的路上,小朋友已经醒了过来。脸蛋红润了些许,可还是有些无精打采。于是温行之一路上都在听温远哄着女儿看她一眼,无奈小朋友就是对她爱答不理的。
温行之不由得笑:“好了,哪有你这样哄孩子的。”
温远有些泄气地看着他:“怎么刚刚你一哄就好了?”
温行之挑挑眉:“可能是我比较有经验。”对上她睁大的眼睛,他似笑非笑着说,“二十几年前,我可哄过比芽芽更难伺候的小朋友。”
温远在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头,一边轻拍着女儿一边说:“你少骗我,那时候你根本不在家。”
“我骗你这个做什么?”打了转向灯,温行之将车开上了一条与家完全相反方向的路,“你刚到温家来的时候,照顾你的可只有我和小姨。”
那个时候,一向贤惠优雅的大嫂乔雨芬大闹了三天三夜,声嘶力竭到几乎晕厥的地步,整个温家都为了收养温远这件事乱作了一团。彼时温行之正在家过暑假,大哥大嫂怎么吵他不管,只是这个带回来的孩子天天哭得让人心烦,无奈之下,他唯有帮着当时正住在家里养病的李小棠带孩子。
温远犹是有些难以相信:“既然我那么让人心烦,你怎么还有耐性来照顾我?”
温行之笑了笑:“大概就像小姨说的那样。她说——”顿了下,他特意看了她一眼,方才慢慢说:“你乖乖听话的模样格外招人疼。”
温远顿时脸色爆红,连忙把小朋友抱到两人中间,挡住了他的视线。
没过多久,车子停在一个小停车场,温行之抱着女儿先下了车,温远收拾好东西下来一看,愣住了:“你怎么把车开到公园门口了?”
温行之动作轻巧地给芽芽小朋友扣上了衣服上的帽子,而后说:“你小时候生了病最愿意去的地方就是公园游乐场,不知道小家伙是否跟你一样。”
温远看着他率先走开的背影,不禁弯了弯嘴角。
果然如温行之所料,小朋友是喜欢公园游乐场的。
一开始还不想动,没多久就不愿意让温行之抱了,抻着小胳膊要上滑梯。温行之借着身高优势,一抬手就把芽芽放到了滑梯入口。温远就蹲在滑梯出口,看着芽芽向她冲来,连忙用温行之脱下的外套将她包住,母女两人笑着扭作一团。
“爸爸!滑梯!”
小朋友向温行之伸出胳膊,示意还要再来一次,于是他就抱着小朋友,玩了一次又一次,直到额头都出了汗。小朋友兴致高昂,还要去玩别的,于是温远就带着她跟另外一对母女把游乐场里小朋友能玩的玩了个遍。
温行之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看着这一大一小的身影,嘴角无意识地牵出一丝笑意。仿若回到二十多年前,他陪着年仅三四岁的温远在B市的公园玩乐,只为逗病中的她展颜一笑。那时的他或许会觉得很无聊,可现在想起来却觉得,能有这样的回忆,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最起码说明在他出国读书前,他还是很疼温远的,尽管那是受李小棠所托。
“温行之!”
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他回神,看着温远牵着温小芽向他走来。女儿竭力迈着的小短腿让温行之淡淡笑了下,慢慢地走上前,将手中尚且温着的奶瓶递了过去。温远接过,蹲下身喂芽芽喝水。
小朋友玩了一身汗,此刻也渴了,两只小手抱着奶瓶咕咚咕咚喝下一大半。温远开心极了,亲了她一大口。
温行之弯腰擦了擦芽芽额头上的汗,对温远说:“我怎么觉得,你比芽芽玩的还要开心,嗯?”
“不可以?”她仰头,抱着芽芽,两人的脸挤到了一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偏巧芽芽还跟着她一起傻乐,嘴巴都快咧到了耳根下。
他微哂,弹了弹母女俩的脑门。某一大一小并不在意,喝完水就直奔跷跷板,坐稳了不忘回头向那个不紧不慢向她们走来的男人挥挥手。温行之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心底分外安然。
玩到差不多快要天黑,小朋友才不情不愿地跟爸爸妈妈回了家。晚饭的时候一扫这几日来的食欲不振,喝了一大碗拌了肉泥的粥,饭后又跟温远玩了好一会儿。
温行之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处理公事,偶尔抬头看她们一眼,会发现温远正抱着书柔声地给芽芽讲睡前故事。小朋友睁着黑亮的大眼睛,看到有趣的插画时会指给温远看,两人不知说着了什么,很快就能笑作一团。
又过了不知多久,身边逐渐安静了下来。他偏头一看,发现芽芽已经躺在温远的怀里睡着了,一只小手抓着温远的一根手指头,睡得格外香甜。
温行之揉揉眉间,说:“把芽芽抱回房间睡,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
“再等会儿。”温远抱着她,慢慢地摇晃着,眼中是一片柔和。
温行之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正欲开口的时候,温远忽然转过头,问:“我小时候睡着了,是不是跟芽芽一样乖?”
温行之顿了下,眯了眯眼,姿态闲适地靠回沙发:“想听实话?”
“当然。”
温行之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在她圆润的肩头摩挲着,声音低沉地说道:“我说了,你比芽芽难伺候,你小时候的睡相可没她这么好。”
温远有些不相信,可没有证据无法反驳,只好小声问:“那你说,小时候的我哪点最好?”
“哪点都不好。”
温远无地自容地快要恼羞成怒了:“既然我哪点都不好,你当初又是怎么看上我的?”
温行之笑得更漂亮了:“或许是因为我不好意思将你这么一个大麻烦转手他人,于是只好自己收下了。”
温远生气地想咬他一口,找了半天没下嘴的地方,只好怒道:“今晚你去睡书房!”
说罢,抱着女儿起身去了卧室,看也不看他。
温先生独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倒也不生气,眼眸中仍旧闪着柔和的清光。
其实温行之也纳闷这个问题,但思来想去得不出答案便只好作罢。感情的事从来都是这样,在察觉到爱情到来之前,那些细小的,微妙的感觉一定在内心深处某处蛰伏着,寻找着机会破土而出。就好像那年冬天,在雀岭山。
那时温远喝醉了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吻了他一下。那一刻,他蓦然有了种很奇异的感觉,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种感觉叫心动。
想到这里温行之分外怀念那种感觉,于是站起身,向卧室走去。
卧室里,芽芽已经躺在她的小床上睡着了,温远也闭着眼睛,打盹都不忘轻拍女儿的小身子。温行之放轻了脚步,掖了掖女儿的被子,俯身凝视了会儿她可爱恬静的睡颜,而后将一旁的温远打横抱起。
半睡半醒的温远被吓了一跳,看清是他后才松了一口气,小声地嗔怪道:“你干什么?”
“陪我睡觉。”
“我可不睡书房。”
“那就去浴室?”
温远还想说些什么,可惜某人早她一步,低头,以吻封缄。
于是再也听不见一点声音,所有的话语皆在耳鬓厮磨的缠绵中化作三寸温柔,融化在了唇齿之间。如同这个夜晚一般,寂静,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