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来中国哲学的世界观是今天中国哲学建构的直接基础,今天的哲学建构不能忽视百年来中国哲学的创制,而应当在此基础上加以总结发展。回顾以往,应当说新心学和新理学共同构建了20世纪百年中国哲学的主流,也是现代儒家哲学的主流。现代中国哲学当然是对近代以来西方文化和西方哲学输入的反应,但因为科学不是中国现代哲学要面对的问题,仿照科学的演绎也不是中国哲学的传统,因此,“传统”似乎成了现代中国哲学的基本问题意识。熊十力的新唯识论“把心说为宇宙本体”,以“翕辟成变”铺陈出宇宙论,尽管其形式是在与佛教世界观的论辩中展开,但仍然注重建立一种传统心学的新形态宇宙论,以与修养的心学对接起来,或为后者提供一新的哲学基础。因此,对新心学来说,尽心见体的修养实践仍是第一位要肯定的轴心,其他的哲学建构是在新的时代对这一古典轴心的新的论证,如熊十力以宇宙论来论证,梁漱溟以心理学来论证。熊十力的论证合乎近代西方哲学实体论的方式,建构缜密,称得上是富有意义的。而梁漱溟企图以心理史的回溯来论证仁心的根源,虽然与熊十力以宇宙实体论证仁心根源似乎同趣,但梁漱溟的理论依赖的是科学的心理学和心理史,不能不更多依赖于科学,而不必是真正的哲学。而且熊、梁的哲学都归于心体或以心为本,这与西方近代哲学的心物二元论相应,还没有回到人与世界的整体。冯友兰先受新实在论影响,为太极与理的先在性作了现代论证,但他后来受了维也纳派的批评所影响,以虚灵、不肯定为形而上学的特征,否认实体,价值也就不能获得最高的肯定。虽然《新事论》、《新世训》、《新原人》肯定了传统文化与传统价值以及传统境界,但此境界在形上学的空灵中不能从根本建立其基础。换言之,这一形上学形态更近于道家而不是儒家了。冯友兰的大全说虽然有意义,并不能对儒家人生价值作最高肯定,而容易仅仅成为一种神秘主义的境界,此境界固然极高明,但在价值本体的方面似无可为。熊十力针对佛教最后归于虚寂主义而加以批评,但不能正面确定儒家仁体的宇宙论使之成为儒家价值的支撑。梁漱溟放弃宇宙论,批评熊十力用宇宙论讲儒家学问,但其最后不得不诉诸于宇宙生命,显示出他在理论上的内在缺陷,也显示出宇宙论对于新儒家哲学的必要性。马一浮完全以传统的理气论、心性论为哲学主题,虽然他运用“全体全用”的模式予以阐明,但并不能建成全体全用的宇宙论或形上学,仍然只是走向摄用归体的心宗一路。
应当说,熊十力、梁漱溟、冯友兰、马一浮四人之中,熊十力的哲学本体论最具开发前景。熊的哲学可分为前期后期,它从早年的摄用归体转变到晚年的摄体归用,从早年的以心为宇宙本体,到晚年以本体非心非物,提示了一个新的儒家哲学方向的可能,从本书的立场来看,这个方向的最好归趋,即建立一个仁体的本体论,而非唯心的本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