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芦席上,读《蒹葭》,这大约就是一直以来,我喜欢芦苇的因由。
立在水湄的芦苇,以蒹葭的形象,如在水一方的伊人,扎根在文苑里,伴着秋水中那一碗千年月,似可见,实难触,当你揉揉蒙眬的睡眼,走向潮湿的滩涂,芦苇立刻就在眼前真实起来了,不容你半点疑惑,风过芦叶,沙沙有声,尤其在秋日,芦叶青,芦花白,深深呼吸,人便有一种出尘的感觉,飘飘欲仙。
我喜欢在冬日里去河滩散步,芦苇早已被人收割了,剩下片片赭色的芦茬,坚挺着诸多无奈,昔日相伴左右的水鸟,已不知飞向何处,唯有成群的麻雀藏身芦茬之中,觅食。河水细细地流淌着,映着河边东一簇,西一簇没有收净的细瘦的芦苇,那簇簇顶着浅灰色芦穗的细瘦芦苇,头重脚轻,在风中摇晃着。芦叶已枯干灰白,风中,哗啦啦作响。此时的阳光格外的明亮,柔和。此情此景,一幅多有韵味的水墨丹青,可惜我不谙此道。
望着水边干枯的芦苇,凄厉的寒风也奈何不了它,哪怕是几片枯槁的芦叶,不禁令我怀疑一些文学作品来,《荀子·劝学篇》里,有则故事,南方有种“蒙鸠”鸟,在芦苇梢做巢,估计是荀子某日在芦苇荡发现的,于是乎,受到了莫大的启发,“风至苔折,卵破子死。巢非不完也,所系者然也。”这似乎就有点唯心了。据说水葫芦的巢筑在芦苇的根部,能随着水位的涨落而浮动。鸟,何等的灵性!我想荀子若是见到立在寒风中的芦苇,或许便不会有此论调了。
儿时,常随大人去芦苇荡中捉鸟,摸鸟蛋,看来,鸟类是不担心“风至苔折”的,倒是人对它的威胁,让它防不胜防。闲着没事,砍根芦苇当鱼竿钓鱼,好像也不是小孩子的专利,“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也算是农闲乐事,更多的时候,孩子们学着电影《渡江侦察记》里一情节,折一节芦苇,在水中潜泳,谁在水里待的时间久,游得远,谁便有种英雄的感觉,尤其是在芦苇中玩捉迷藏,一方藏,一方捉,斗智斗勇,一玩就是半天,常常玩得忘了饥饿。那时的胆子真够大的,芦苇里有的是蛇,咬着可咋办呢,而今想来,头皮便有些发麻。芦苇荡,撒下了多少年的诗意英雄梦。
收割芦苇,一般都在深秋,芦穗尚未吐絮飞花,把芦穗钳下来,风干捻成线,编织芦茅鞋,俗称茅翁,以备冬日御寒,也可以拿到集市上卖钱,上等的芦苇留作编席、帘子等日常用品的原料,次一点的可以建房葺屋,差的烧火,有关编席的文字,孙犁先生在《白洋淀》里,就有过细致的描写。小时候,我就见过那种场面,不过,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冬日在地窖里看父亲编斗篷,父亲看着眼前土制的斗篷模型,篾须在父亲手里跳动着,玩花一般,边看边听父亲讲故事,《鞭打芦花》,最早就是从父亲口中获悉的。
小时候,夏日身上会起痒疙瘩,常被抓破,或被蚊虫叮咬,发炎了,奶奶就会用芦叶灰调香油,涂抹患处,有奇效。后来,从《本草纲目》里获知,芦叶“治霍乱呕逆,痈疽”。芦叶、芦茎、芦根,其实都是中药材,芦根、芦茎能清热生津,除烦止呕。其实,芦叶还有一大用途,能包粽子,粽子可是正宗国产的佳肴,且内涵丰厚,不仅仅可以果腹。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芦苇也是向低处走的,如水,却站立得很高,善美的东西,从来都不是刻意而为的,往往是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