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在我们那儿叫蒲,干脆,亲切。若有人冷不丁称菖蒲,没准会让人一头雾水,不过,家乡倒有一种野草,叫香蒲,长得跟韭菜的模仿秀似的,就是狭长的叶片单薄了些,秋日里起薹开花,花冠呈伞状,浅降色,很别致,目前为止,我尚未见过如此颜色的花。香蒲的繁殖力极强,白色的根须在土下左冲右突,地面便生长出成片成片的香蒲草,香蒲的根扎得深,块状结实,刮去浅降色的皮,肉质雪白,味苦,据说是一味中药,生长在旱地,而菖蒲是水生植物,生性喜欢在水里,或潮湿的洼地生长,虽说都是“蒲”字辈,估计不同属。
野草与人类很有天缘,孩子降生不是俗称落草吗?古先民曾用蓍草卜凶问吉,据说古时菖蒲也被当作神草。《本草·菖蒲》载:“典术云:尧时天降精于庭为韭,感百阴之气为菖蒲……方士隐为水剑,因叶形也。”在家乡,端午节有把菖蒲与艾草束在门前辟邪的习俗。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菖蒲,我们那儿沟渠纵横,洼地连片,村里庄外,随便一走,都能看到菖蒲清雅的身姿,至于怎么知其名的,一点记忆都没有,这似乎无关紧要,不过,菖蒲与童年纠缠不清,却是不争的事实。大约菖蒲喜水,小孩子也喜水,天性相通,孩子们每出去玩耍,家长总要千嘱咐万叮咛,不要到水边去玩,有水蛇,有鲤鱼精之类,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暗示,偏偏就要去水边玩。
青青的蒲叶上,蜻蜓最乐意落在上面,我们就下水去捏,光着屁股,轻手轻脚,慢慢靠近目标,不料水波却先荡到了菖蒲叶,蜻蜓警觉地起飞,却不飞远,又落在另一蒲叶上,逗你玩。有时,伙同伙伴去蒲丛里寻鸟窝,摘野菱角,四角的野菱角,肉鼓鼓的,放在嘴里一咬,脆甜……没事的时候,就乐意坐在沟边,瞧着绿意盈盈的菖蒲,菖蒲边开着白花的浮萍,游戈的水草,游来游去的小鱼,红的,褐的,花斑的……
菖蒲都是野生的,无人管,无人问,却生长得很自觉,很努力,通常都长有一人多高,夏日,收割下来,在太阳下晒干,编蒲包,织蒲扇,制蒲栅子……蒲叶内部呈网状,蓄着空气,蒲栅子就跟气囊似的,躺上去,软软的有弹性,又轻便,是夏日在大场上乘凉避暑必带的睡具,坐在蒲栅子上,用蒲扇扇凉,听蛙声蝉鸣,极有野趣。
秋后,菖蒲起薹,蒲棒就长了出来,圆柱形的蒲棒,绛紫色,我怀疑蒲棒老了,就会变作飞絮,就像法桐的毛球,可惜我没有见过,儿时只是采下来玩耍。我曾有个枕头,就是用蒲棒填充的,轻便,绵软。冬天,结冰的时候,冰面上下印着东倒西歪的枯蒲叶,大有“留得残荷听雨声”的诗境。
冬去春来。苏轼有句诗“春江水暖鸭先知”,在我看来,菖蒲比野鸭更早感知春讯,枯干的蒲叶尚在寒风中瑟缩着,蒲芽已悄悄地探出了水面,离别一冬,一切都别来无恙?有时,我就想菖蒲是为谁而生的呢?为了曾立在叶稍的红蜻蜓,为了浪迹在它身边的浮萍,为了落于相伴它根部的野菱,抑或为喜爱它的孩童……
那么,人类为何而生呢?为了寻求爱情?据说人类之初,是四条腿四只臂的怪物,上帝把它一劈两半,从此,人在世上为了寻求自己的另一半,演绎着几多爱恨情仇。有位外国的诗人却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世上之事,看来是说不好,不好说,一切都靠悟,悟者,用自己的心去揣摩。大千世界,或许本没有那么复杂,就像菖蒲自自然然地活着,我想人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