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远古时期,我们的祖先就在这里傍水而居,繁衍生息,一代代人老去,又一代代人在这里呱呱落地。老去的人们在村庄里生活着,他们不知道在这河边地里走了多少次,犁地、割麦、种洋芋,从这片土地里刨着自己糊口的粮食,养育着儿女,直到老去进了坟墓,还躺在山根底的阳坡旮旯里,伴着不息的河流,看着高巍的大山,倾听着村庄的声音。
红岩河在伏天的暴雨后经常发大水,即使是史家河村没有下一滴雨的时候,有可能是红岩河的源头子午岭,也有可能是甘肃省,或是旬邑县,或是安家河马家河倾盆大雨、沟沟渠渠的山洪都涌进了红岩河里,红岩河的水就涨了起来,轰轰隆隆地顺着河床而下。林家河有人喊:“河下来啰,河下来啰!”史家河的人也跟着喊,整个红岩河川道的村庄里,你一声,他一声,河两岸的人都听到了河水暴涨的声音。这个时候,有人在河对面的山上给牛割草,也有人在河边洗衣服,更有不听话的孩子在河里游泳。听见有人喊河流涨水的声音,有人家的男人女人在河对面,孩子们就扯起嗓子大呀妈呀地喊,让赶快过河来;有人家的孩子在河里游泳,家长们就龙娃、虎娃、狗娃、猫娃地喊,让赶快上岸来。
人刚跑上岸来,各沟沟渠渠、河河道道的水涨得都涌到河道里来,轰轰隆隆地向下冲。泥水上漂着黑压压的河捞柴。等河水涨过,有人就在漫滩上用铁耙子捞柴,一堆堆地用架子车拉了回去,晒上个三五天就可以做饭烧火。涨水的河流至少得一周,水才能慢慢地变清。听见有人喊着河流涨水时,我常常跑到河边的石台上看热闹。有人带了大耙子来,收拾柴火,有人挽了裤腿在河边拉被水冲下来的碗口粗的树,也有人带了粗绳,以防万一有失水的人被冲下来。老人说,河涨水的时候,河头上有龙在压着,当有人还没过河的时候,龙就跑得慢一些。涨水的河头确实像条长龙,在清浅的水里游过,水就变得浑浊且泛滥起来,让村庄里的人没地方洗衣,让村庄里的牲口没地方喝水。这样,牲口喝的水也得从吃水沟里一担担地挑回来,想洗衣服的人也就断了念想,脏衣服攒了一大堆,就等着河水清了,再去一件件地洗净,在河边的草丛里五颜六色地晾干,收回叠好放进柜子里。
有人顺着河流,悲伤地走,漫无目的地走,见人就拉着双手,又发烟又点火,老叔大哥老嫂子地喊着,一脸悲戚地问:“自从涨水那天见没见有人被冲下来?”他们顺着安家河、马家河、林家河直到史家河,也没能找到没来得及过河的亲人,眼睁睁地看着涨了水的红岩河一浪接着一浪地翻滚,亲人无助地在泥水里扑腾,水深浪急。红岩河的泥水冲到泾河里,泾河的水又流到渭河里,渭河的水又急湍湍地拐个弯,就到了河南。这次河水涨得大,河面宽,有河滩的玉米地、花生地里,一株株快要长成的株蔓,被连厚土一起卷起,以排山倒海之势卷到水流里去。顺着河找落水的人又去哪里找呢?他们一句句地听到村庄的人说没见到的话,就更加急不可耐了。在河边放了一挂鞭炮,又抱着一线线期望继续顺着河岸一步步地向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