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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学子,你在北大过得好吗?

我坐在静园草坪上,读一篇散文。抬眼望见株金黄的树。树冠很大,像一柄撑开的伞。美丽的叶片散落在树根上。行人三三两两,停在树下拍照。我低下头,注意到枯萎的草地,裸露出的黄土。凉爽的西风吹拂我,直至暮色降临。

艰难的考研岁月终于宣告结束,我捧着无上光荣的录取通知书去叩新生活的大门;我终于置身华彩如画、不停被相机定格的百年燕园,却时常感到困惑与迷茫。这一苦闷尚未排遣,两年研究生的时光却即将被剪去十二分之一。

正如一战结束,幸存下来的迷惘一代。我知道我的失落是必经也必将被克服的短暂过渡。校园里一张张自信而匆忙的脸,使我想到使自己忙起来。我报名了两个月后的托福考试。虽然我不确定要留学。但看到别的同学纷纷取得托福、雅思高分,我也不能被落下。像小学生家长看到别的孩子报了课外补习班也把自己小孩的课余时间规划得满满的一样:人生像是一场竞赛,我们不能被落下。

我硬着头皮给每一串字母赋予一串意义,却不知道我如此做的意义。我似乎在做应该做的事,却步入更深一层的困境。在学术道路上按部就班,留学读文学博士,回来做高校教师。是我想要的自由、有想象力的生活吗?当然不是。但我也没有勇气追逐我想要的生活。想要做什么,这不是高富帅们的事吗?

我确乎没有那样的资格。我是农民的儿子,是半个农民,放假回家和父亲一起干农活。父亲患有癫痫,一次干农活时癫痫病发,脸埋进土堆里,被邻居及时发现,才幸免窒息而死。我没有幸福的家庭,12岁那年父母分居,直至现在。母亲在一个遥远的城市打工,拿着微薄的薪水,晚上摆路边摊卖鞋垫和袜子,有时会被城管抓住,罚款、连货带车一齐没收。她做过子宫切除手术,体弱多病。为了读研究生,我申请了生源地助学贷款,老实巴交的父亲操办了一场升学宴,收了亲戚邻居一点礼钱给我带上。北大老师帮我申请到一个田村久美子助学金的名额。

我是生活在北大校园的寒门学子,无论将来社会给我贴上怎样的标签,投我以怎样的眼光,对父母、学校,关心、帮助我的每一个人,我永远心怀感激。但像我这样的人要怎样选择脚下的路?一位已工作的哥们对我说,“还是先赚钱吧。”我赞同。对于穷困的家庭,对于日益衰老的父母,我理应肩负起赚钱的责任。

我开始找实习,做简历、投网申。我把目标职业定位在记者和互联网企业的产品经理。之所以想做对我十分陌生的“互联网企业的产品经理”,是因为朋友告诉我待遇很好,我为自己规划了一个明确、可行而有“钱途”的未来。剩下的只有学习提升,不懈地向目标靠近。

我似乎不再感到迷茫了。我以为会这样。看完《港囧》,我对朋友说我绝口不谈理想了。她却说:“也许白天不提,但它们在寂静的夜里,会来挠你的心,让你继续提笔。”我觉得她好可笑,像我做诗人的梦想一样可笑。另一个朋友却对我说“你好可怜”。

我的确又感到迷茫了。那是不久后,我偶然聊到辞职考研的经历。我突然感到震动!我想到是什么令我放弃稳定的工作,辞职,在城中村租一间简陋的屋子就开始复习考研的?什么令我选择创意写作这门专业,通过初试、复试来到北大的?是什么令我如此迅速地丢盔弃甲,放弃了当初的理想?作为中国最高学府的毕业生又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品质?我该如何更好地回馈父母、学校和社会?我开始反躬自省,每一个疑问陷我于更深一重的困境,一重困境又一重困境,何时才能柳暗花明?

托福资料依然稳踞我书桌的半边天,回头看时,却恍如隔世。我也不再野心勃勃地找实习了。意志消沉时微信、微博、豆瓣轮番刷。社交软件使人日益变成碎片化的图片、声音和文字;日益变成网络里被别人豢养的电子宠物。我们借此重塑自己的形象,不仅依照我们的想象重塑,不仅依照虚拟的别人的形象重塑,别人的转发、评论、点赞也在塑造我们。

互联网为我们提供了非人时代对人的想象。如,美颜相机提供对人的样貌的想象,社交软件提供对人的社会属性的想象,VR(虚拟现实)提供对人的行为的想象。虚拟的我们恰似一道飘忽的意识之流,互联网深刻地影响我们的心理、情绪、行为、样貌。在我们编码机器之时,机器也反过来控制人。

互联网时代(我们深深沉溺于此),要如何走脚下的路?我想到初中语文老师教给我的一个词“独处静思”。我们好像从未摆脱过孤独,我们好像从未孤独过。我们惧怕孤独,当孤独感袭来,迅速地投身社交软件的怀抱,我们在那里豢养数以百计的“朋友”,我们与其聊天,我们发微博、朋友圈,都会得到回应。我们好像不孤独。同样,我们好像思考得比任何时代的人更多,但我们独立思考的次数却少得可怜,我们复读机一样借用别人的言语和思想。我们会说,任何话都已有人说过了,他们表达得比我们更好;任何问题都有人思考过了,他们理解得比我们更深。我们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泥沙俱下的信息),深陷“博学”的困境。

我们好像无力抵抗互联网对我们的塑造与影响。这使我深感恐惧与不安。当我想起中学教导主任教育“早恋”学生的话:“要谈恋爱,到大学谈。”我认为我应该听教导主任的话,谈一场恋爱了,或许爱的力量能助我走出困境。

我喜欢一个女生,她就像我两年前追求过的女生一样。美丽、空灵、沉静、执着,富有韵味与智慧。两年前我几乎要为那个女生放弃一切,陪她回遥远的家乡的县城。虽然我们最终没能走到一起。在爱情的王国里,我像一个没有资本拥有自我的人,总是为了爱无怨无悔地付出,没有原则地让步。像一个乞丐与奴仆。

人是多么容易在爱情里迷失自己,这种迷失的痛苦终将抵消生理的冲动和幻想的迷醉。今天,沉默比开口更难,拥有自我比改变自己更难。例如,我内向,而内向是一个贬义词;我隐忍,而隐忍是令人不安的;我孤独,而不合群的人是一个怪人。所有关心我的人都告诫我要改变性格。我的性格是我的经历养成的,是自然的。而这个社会接受一种范式的性格而不接受我的性格。我要吃得开,就得按照社会的风尚、按照别人的眼光来重塑自己。

多年来,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我是只误入房间的飞蛾,我毫不知情窗子已经关闭。我在透明的玻璃上扑着翅膀,怎么努力都飞不出去,最后精疲力竭,躺在窗台上,如枯叶般死去。我想,这个梦是我全部迷茫的根源。

我想起黑塞,他在《彷徨少年时》中写道:“觉醒的人只有一项义务:找到自我,固守自我,沿着自己的路向前走,不管它通向哪里。”“所有其他的路都是不完整的,是人的逃避方式,是对大众理想的懦弱回归,是随波逐流,是对内心的恐惧。”

任何人、任何媒介、世界的任何变化都在影响和塑造我们。从小浸淫在学校里的我们就像患有夜盲症,如果没有一盏秉持的明灯,很容易在夜色里迷失自己。这盏明灯就是自我,“自己的路”,就是阿里斯泰俄斯投入大海所见到的三千仙女中唯一能够拥抱他,给他安慰的仙女。

我想人生的这段路,我们是不是走得过于仓促和匆忙,急到来不及仔细地辨认方向?还是我们不会独立思考,我们没有自由意志,我们是未完成的人?如果社会把人变成非人,那人的社会属性就是反人性的。 商业社会似乎很重视“人性化”,但作为手段和谎言的“人性化”并不能指引我们。能指引我们的是更深、更本质的人性——自我、灵魂,是解开一切迷茫的钥匙。

我想起坐在静园草坪上读过的那篇散文《生命的滋味》:“多希望能把脚步放慢,多希望能够回答大自然里所有美丽生命的呼唤!可是,我总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回答它们,从小的教育已经把我塑造成一个温顺和无法离群的普通人,只能在安排好的长路上逐日前行。” “请让我终于明白,每一条走过来的路径都有它不得不这样跋涉的理由,请让我终于相信,每一条要走上去的前途也有它不得不那样选择的方向。”“请让我,让我能从容地品尝这生命的滋味。” iOsQiWcSJZMx8x0B/7TE9Gx2opYs9USoNyzB6Bf4fQwYeVvMJW+qwhVzhbMkPq1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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