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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玄兵现

明万历三十二年甲辰 南京

秦淮莺语寂,谯楼鼓更深。夜雾弥漫开来,冉冉涌罩四野,紫金山上的虬松劲柏,都化作了黑压压的一团混沌。混沌之中,坐落着恢宏肃穆的孝陵,大明朝开国皇帝朱洪武,即埋骨于此地。

穿过蜿蜒的神道,便是孝陵正南方的首道门户大金门,与存放神功圣德碑的四方碑亭遥相呼应。此时的大金门下,燃着一小堆篝火,一名孝陵卫千户正在火旁,拨弄着一把铜胎铁背弓。

想拉动这等强弓,至少要有六石的劲力,而这千户随手一拽,便将弓弦拉成满月,足见膂力非凡。除此之外,他耳力更是超群,无须目视,循声放箭,百步内无有不中,故而被誉为“神聆弓”。

不多时,一列巡夜的兵士由远及近。还没等他们上前参见,那千户的耳朵突然一动,迅速抽箭张弓,竟将镝尖指向了众人。

众卫士面面相觑,齐齐停下脚步。与此同时,千户手中的利箭也“嗖”的一声离弦,从队伍的空隙间疾穿而过。

怔了半晌,带队的总旗官当先回过神来:“大人这是……”

千户敛弓一笑,道:“不必惊慌,我射来一只野味,与你们打打牙祭。”

“野味?什么野味?”众卫士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去,然而目之所及,却是一片漆黑,根本瞧不出什么。

千户指了指不远处:“去那片蒿草里找找便知。”

总旗顾不上多言,要过一支火把径自奔去。寻了没一会儿,草丛中就露出一块巨石。借着火光一瞧,总旗瞠目结舌,方才千户射出的那支劲羽竟插在石间,上面还钉了只肥大的野兔。

利箭没入石中数寸,那总旗连拔几下都纹丝未动。他没奈何,只好拗断了箭杆,这才将野兔囫囵取下。

待总旗拎兔折回后,便急不可耐地道出所见。众卫士惊叹不已,朝着千户满口夸赞:

“大人箭术无双,实在令弟兄们开眼!”

“不愧是神聆弓,当真绝了!”

千户正欲客让两句,眉额忽然紧蹙,耳朵连动数下,冲着远方极力辨音。

众卫士只当又有野兔送上门来,纷纷喜道:“大人快多射些来,单这一只还不够塞牙缝……”

“别出声!”千户伏在地上听了听,脸上骤然变色,“不好,有外人闯陵!”

“什么?”众卫士顿时警觉,“人在哪儿?”

“碑亭!”

话音未落,千户已抬脚奔出。能选入孝陵卫的,皆是一等一的好手,故而虽事起突然,众卫士却无一人慌乱,各自操起兵刃,紧随千户身后。

转眼工夫,一行人便抵达四方碑亭。那千户仰手一指,号令道:“火把高照,贼人就在神功圣德碑上藏身!”

众卫士依言举起火把,见那数丈高的巨碑顶上,果然立着一人。

那人身罩黑篷,携根无枝短尺,朝下方环视一遭,又把视线转到了千户身上:“久闻孝陵卫‘神聆弓’耳力卓绝,果真名不虚传。”

千户厉声喝道:“既然知道我的名号,还不乖乖束手?”

那人冷笑一声:“仅凭一张硬弓、一双好耳,就想让老夫束手就擒?千户大人,你未免自负了些!”

千户暗忖:孝陵守卫重重,此人却能避开遍山耳目,悄无声息地潜入,怕是真有些过人的本事。想到这儿,千户不敢小觑,张弓射出一箭,打算先试试他的深浅:“少装神弄鬼,给我下来!”

岂料那人避也不避,抬手一抄,就将那疾射而来的箭支攥在了掌中。

众卫士见状,当场哗然。千户今夜一箭能插岩穿石,他们都有目共睹。而那人随意一抄,便将刚猛无匹的飞箭轻松截下,其武功之强,端的是深不可测。

千户心头一紧,知道遇上了劲敌,赶紧拉满强弓,猛然又放一箭。

这一箭更加凌厉,裹挟着破空之音,向那人呼啸而去。而那人手腕一翻,也将掌中利箭“唰”地甩出。

一支来,一支去。两道疾驰的银光,在半空中化为一线。锋镝相对,火星四溅,紧接着“噼啪”两声,双箭同时撞折,坠落在千户脚边。

望着脚下断箭,千户面如死灰。那人随手一掷,就能挡下自己全力施发的长箭,无论是力道还是准头,都远在自己之上。

又怔了一会儿,千户突然摸出支响箭,疾疾射向了夜空。响箭发着凄厉的嘶鸣,使得陵内的明岗暗哨齐番惊动。驻扎在附近的孝陵卫倾巢而出,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须臾工夫,碑亭外已聚满了披坚执锐的孝陵卫,放眼望去,到处是乌压压的人头和明晃晃的火把。

见强援赶到,那千户大觉心安,又朝碑顶喊道:“此处已围得密不透风,你能耐再大,也难敌这千军万马!”

那人环顾四周,朗声道:“老夫若拼尽全力,也能杀出条血路来脱身。然而念你等忠勇护陵,不忍伤你们性命,与其两败俱伤,倒不如就此罢手……”

千户怒道:“死到临头还敢胡吹大气,弓弩手何在?”

数十名弓弩手快步上前:“请大人吩咐!”

“擅闯皇陵乃是死罪,不必再留活口,给我弓弩齐放,将这逆贼射成筛子!”

“得令!”

弓弩手一字排开,把强弓劲弩尽数瞄向了那人。

眼见干戈要起,那人再无迟疑,一把将身上的罩篷扯去:“且慢!你们可知老夫是何人?”

听得此言,千户便知有异,忙喝住弓弩手,再朝那人瞧去。此时黑篷已除,那人的面目露了出来,只见他年近花甲,颔下一绺长髯,双目矍铄,炯炯有神。所着袍冠上镶金嵌玉,隐约是朝廷赐服模样。

“远了瞧不真切,老夫这便下碑,好让你们看个仔细!”说话间,老者纵身跃下,稳稳落于驮碑的赑屃头顶,昂首挺胸,不怒自威。

瞧这老者气度不凡,千户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一边留神警戒,一边向他的服冠上打量。

那老者所戴缁冠,前低后高,前缀九道金缕,后竖山形耳翼;所着玄服,束腰宽摆,满裥曳撒,胸补处绣着一只似龙类蛟的异兽,鼻生独角,探爪如钩。

见千户面露疑虞,老者轻叹道:“是了,这身服冠,现如今已经鲜有人知,也不怪你们不识。这玄服、缁冠皆为太祖钦定,老夫亦效忠于大明,所以才不愿跟你们刀兵相向!”

众卫士闻言,不禁暗议纷纷。按本朝的舆服规制,圣恩特赏的赐服补绣,无外乎斗牛、飞鱼、盘蟒、麒麟、猛虎和金彪,老者补绣上那只独角怪龙,显然不属于任何官阶;其缁冠也迥乎寻常,须知那缕脊曰“梁”,居朝中一品者,冠额方可以七梁作饰,而老者所佩九缕,却足足超出两道金梁。

正当这千户犹豫之时,那总旗上前献计:“张公公见多识广,大人何不让他老人家来辨上一辨?”

“极是!”千户唤过几名军健,“速去神宫监,请掌印张公公前来!”

几名军健应声,急急转头去了。剩下的兵士们仍旧围定了碑亭,对那老者死守戒备,不敢有丝毫大意。

这神宫监隶属大内十二监之一,专司太、高各庙的祭洒祀典,主官则称掌印,所任者或稳成持重,或通晓旧故,皆为宦官中名高望重之辈。

约莫一炷香光景,围圈外人头攒动,紧接着一线通道让出,一名老监在军健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向碑亭走来。

不必说,此人便是那张公公,他两鬓霜白,面上皱纹堆叠,年岁显然是不小。

千户快步迎上,歉然道:“因有要事,这才斗胆劳烦公公,还望公公恕罪……”

“无妨。”老监摆手打断,“人在哪儿?”

千户一指碑下:“公公请看。”

老监眼神有些不济,又朝那老者走了几步,身子不由得一颤:“坤……坤极冠、灵犀服?”

老者将头一点:“总算还有人认得。”

“我得好生瞧瞧……”老监心下激动,哆嗦着便要上前。

千户恐生差池,忙向手下使个眼色。众弓驽手会意,皆列张锋镝,严密监视起老者的一举一动。

老监绕着老者端详了好一阵,这才笃定地点了点头:“这确是坤极冠和灵犀服的样式。只不过……”

老者蹙额道:“不过什么?”

老监道:“不过这服冠可依照样式仿制,无法断其真伪。你若想证明自己的身份,还须其他佐证。”

“果然谨慎,那这把兵刃,就请上眼一观吧。”老者抬起了手中短尺,缓缓递来,“此物颇沉,公公接稳了。”

老监伸出双手,将短尺接过。恰如老者所言,这尺虽短,入手却极为沉重,它通体镌满了云雷异纹,非金非铜、乌黑刚硬,瞧不出是什么材质。

踌躇半晌,老监又问道:“此物的确不凡,不知是何金所铸?”

老者答道:“传闻中的‘九天玄铁’便是。”

“九天玄铁?”老监一愣,继而自言自语道,“宫中故老相传:洪武六年,天降炽焰陨铁,连焚数座村落。太祖感其异象,命人搜罗余铁冶锻成兵,用以化劫镇厄……”

老者道:“不错。公公所言,正是这把玄铁尺的来历。”

老监又道:“然而我听说,用那玄铁铸成的几把兵刃,太祖已分别赐予数名重臣,敢问尊驾这把玄铁尺,又是从何处所承?”

老者举手遥指:“先人功勋卓著,亦葬于这钟山之阴,享配太庙香火,位列大明开国第一功臣!”

“啊呀!”老监恍然道,“原来是中山王徐达之后!”

“不敢。”老者道,“我氏族人,是为中山王旁支。当年那玄铁分铸成兵,我手上的这一把,唤作‘镇厄’。公公,请向尺端两侧观瞧。”

老监闻言看去,果然见那铁尺上端刻着“镇厄”两个古篆;下首三爻六断,似是个坤卦图案。

老者接言道:“坤为地,地以承天。当初太祖将这‘镇厄’赐予中山王,便暗含着匡扶社稷之深意。后来中山王病重,恐辜负了圣眷,遂将这‘镇厄’封还。然而太祖感念其功,仍把该尺还赐徐门。再后来辗转数代,此物便传至我的手中。玄铁所铸之兵,世间稀有,公公久掌太庙,想必能断其真伪。”

老监沉吟良久,捧尺奉还:“此乃御器无疑。唉,时至今日,我方知那些传言竟然都是真的。”

老者接回铁尺,跃下龟趺:“有些旧事涉连太广,还是莫去深究,仍当作传言为妙。公公,在下身份已明,可以离开了吧?”

“那是自然!”老监回过神来,将身子一让,“尊驾请便!”

“慢着!”千户急忙阻止,“公公,就算此人来历非常,也需要搜身明验,万一陵中少了些什么,我等可吃罪不起啊!”

老监声色俱厉:“你们若不想担干系,就当今夜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愣着做甚?速速散开!”

众卫士虽满腹狐疑,可见老监动了真怒,只得各自退撤。

“谢了!”

那老者说完,将玄铁尺用力疾抖,前端“唰”地弹出一截长尖,使得短尺陡然变长。对于周围讶异的目光,老者视而不见,只是以尺作拐,一跛一踬地渐隐在暗处。

望着老者远去的背影,那千户不禁愣道:“只见他腾纵如飞,想不到竟是个瘸子……”

“不可无礼!”老监训斥一句,又喃喃自语道,“国立之初,太祖收罗各类异士,御赐服冠玄兵,使其代代相传,暗佑大明江山……关于他们的传闻,我刚入神宫监时倒听老辈人提起过,当时也没怎么信,谁知却在今夜遇上了。”

千户又道:“公公,那人也没留个名号,他夜闯孝陵,究竟所为何事?”

“我也不知啊。”老监长息一声,“像那种异士,行事必然关乎社稷,他们的所作所为皆是机密,绝非你我能打探的。好了,时辰不早,我得回去了。”

“我送公公。”千户搀起了老监,慢慢朝山下走去。

夜幕笼垂,浓雾稍退,幽云中探出一弯瘦月,如一盏孤灯,洒下了惨淡的清辉。

来至陵外的下马坊,卫士已备好了抬轿。老监爬上去坐稳后,犹不放心,又向千户嘱咐道:“还是方才那句话,千户大人回去,要对手下严加约束,今夜之事就当没发生过,断不可向外人道也!”

“公公放心!”千户一拍腰间佩刀,“哪个敢多嘴,我割了他的舌头!”

听千户如是说,不光那老监,就连暗伏在不远处的老者也是安心落意。恐那千户再度察觉,老者极力地摄气屏息,直到他们俱已远离,这才另寻旁径,悄悄绕下了紫金山。

那老者未作停歇,继续摸黑赶路。别看他跛着一足,脚力却是不减,在荒野中疾行十多里地,来到了一处乱葬岗。

岗上怪岩嶙峋、乱木横参,薄雾经阴风一吹,时隐时幻,宛如孤魂游荡,端的是鬼气森森。不少墓坑埋得太浅,早已露出了朽烂的破棺。丛生的野草里,七零八落地散着几堆枯骨,群鼠在其间爬钻嬉闹、啃噬磨牙,发出“咯咯嚓嚓”的动静,足让人头皮扎煞、后脊发寒。

此情此景,老者倒不以为意,缘着草浅处陟踵而上,直到岗顶一株老槐下,才停住了脚步。

槐树周遭亦有几座坟茔。老者刚拭去额头细汗,身后一截残碑后,竟蓦地扑出一条黑影。

那黑影身法颇快,扬掌便印向老者后心。老者也不转身,反手一掌回击。

二掌方接,发出一声闷响。老者岿然不动,那黑影反被震得连退数步,最终撞在了槐树干上,惊得枝头栖枭扑棱棱振翅纷飞。

待那黑影喘匀了气息,苦笑着走上前来:“唉,与你相较,我这点功夫终归是不成……豫庵兄,别来无恙?”

瞧他面目清癯、苍鬓如雪,老者不禁喟叹:“你我自凤阳一别,已有二十年没见了吧?故人重逢,本应把酒言欢,你陈佛爷却偏要作怪,非选这么个鬼地方碰面。”

“事关紧要,不得不小心。”陈佛爷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只皮袋,“豫庵兄也别埋怨了,地方虽说不济,美酒却是不缺。接着!”

老者接来,拔去木塞便仰头痛饮:“好酒!果然是好酒!”

见老者饮得太急,陈佛爷赶紧道:“这可是八十年的琼浆玉酿,整座紫禁城里也不过两坛,你在意点儿喝,洒了一滴都是罪过。”

那老者又饮一口,抹嘴笑道:“佛爷也不问问事情办得如何,反倒心疼起酒来了?”

“还用问吗?”陈佛爷也笑道,“有你出马,事无不成,我也懒得浪费口舌。对了豫庵兄,还有个人想见你一见。”

话音刚落,灌木丛中闪出了一名妇人。那妇人约莫三十多岁,细颈削肩,看上去十分瘦弱,眉目虽说清秀,奈何却带着些许病容。

那妇人款款上前,冲着老者敛衽便拜:“王氏淑蓉,见过恩公。”

“不必多礼。”老者看一眼陈佛爷,惑道,“这位大娘子是什么人?因何称我恩公?”

陈佛爷忙道:“豫庵兄有所不知,她便是太子的生母,景阳宫的王恭妃。”

“竟是恭妃娘娘?”老者一怔,赶紧向妇人长揖,“我徐有勉一介布衣,断不可受此大礼!”

望着徐有勉那条跛腿,王恭妃潸然泪下:“为我母子,恩公已残了一足。小女轩嫄的性命,也全靠恩公搭救……恩公的大恩大德,淑蓉无以为报,唯有亲临叩谢,才能聊酬万一啊……”

说着,王恭妃伏地长跪,磕头不已。

“使不得,”徐有勉急忙去搀,“娘娘快请起身,莫要折煞在下!”

陈佛爷也从旁相劝:“起来吧娘娘,这里不是客套处,咱们得拣要紧话说。”

王恭妃复拜了几拜,缓缓站起身来。徐有勉似记起了什么,从袖间摸出一轴:“娘娘,《鬼母揭钵图》在此,请你过目。”

陈佛爷伸手接了过来,将轴边慢慢展开,一幅画卷逐渐显露出了全貌。

王恭妃摩挲着长卷,喃喃道:“这就是那《鬼母揭钵图》啊……洛儿有了它,便不会被废掉了吧?”

徐有勉不解道:“佛爷在来信中,只托我帮着盗图,却没讲明其中因果。难不成单凭这卷古画,就能巩固太子的地位?此图到底有何玄机?”

陈佛爷轻叹一声,把画轴小心卷好:“这图中有何玄机,其实我们也不清楚,之所以要寻它,是受了紫柏大师的指点。”

徐有勉听这名字有些耳熟,追问道:“可是那位紫柏真可?”

王恭妃点头道:“原来恩公也知道他。”

徐有勉道:“听说过。前些年他曾雕经济世,以化来的善财救苦济贫,在民间的声望极高。”

王恭妃面露戚色:“唉……只可惜这样一位悲天悯人的高僧,却落了个蒙冤身死的下场。”

徐有勉一怔:“怎么,他死了?”

“是啊。”陈佛爷接言道,“去年京师的那桩‘妖书案’,想必豫庵兄也听说过吧?”

对于“妖书”一案,徐有勉确有耳闻。去年冬天,京城出现了一份叫《续忧危竑议》的揭帖,一夜之间,散布得到处都是。此帖以问答的形式,论涉皇储之争,将矛头引向了皇贵妃郑氏与其子福王,暗指他们意图陷害当朝太子朱常洛,以谋夺东宫之位。

那郑贵妃宠冠六宫,得知消息后,便去找万历皇帝哭诉叫冤。万历帝一见妖书,龙颜震怒,即刻下旨,命三法司、锦衣卫会合东厂彻查,务必要找出幕后的主谋。此案一生,牵连甚众,一些别有用心之人,也借机挟嫌报复、排除异己。当是时,尚书揭发侍郎,首辅陷害次辅,闹得朝野中人人自危,无端遭罢黜、入刑狱者不计其数。

想到此处,徐有勉眉头一皱:“难道那紫柏大师,是受了此案的株连?”

陈佛爷点了点头,又道:“并且我怀疑‘妖书案’的主使者,恰恰就是郑贵妃一伙人。他们贼喊捉贼,设下苦肉计借刀杀人,用以肃清支持太子的重臣。”

“此话怎讲?”

“在妖书案中,明明是郑氏有嫌,可礼部郭侍郎、次辅沈阁老等人却首当其冲。他们或是被捕受刑,或是宅邸遭围,兵马司也屡番介入,胁迫其招认自尽。豫庵兄你想想,郭、沈诸公皆力拥太子,若将他们除去,最为受益的不正是那郑氏与福王?”

“不错!”徐有勉恨道,“那二人的心肠当真歹毒,陈佛爷,你既然猜出了奸人,为何不直言上奏?”

“上奏?”陈佛爷强颜笑了笑,“豫庵兄啊,你当皇上不知吗?他心里头明白着呢!那会儿,我见无辜的死难者越来越多,便有心要早些结案。正愁无从下手,一个皦姓的生员便被告发。经我查实,这姓皦的虽不是主谋,但素有劣迹,时常讹人敲诈,于是我就将纂写妖书的罪名安在了他头上,总算平息了事端……风波过后,我又听说紫柏大师竟也遭人诬陷,被羁押在诏狱中饱受拷打,便匆匆赶去营救。哪知仍晚了一步,紫柏大师出狱没多久,便因伤重不治而圆寂了。临终时,他曾招我近前,悄悄留下了四句话——朱家儿郎朱家孙,有缘方登九五尊。寻分鬼母揭钵卷,再数训蒙千字文。”

“揭钵卷……千字文?”徐有勉自念几遍,“这是何意?”

陈佛爷摆了摆手:“我也不知。再欲问时,紫柏大师已经溘然长逝了。再后来,我查到孝陵的享殿中暗存着一卷《鬼母揭钵图》,就致信豫庵兄,托你帮忙取来。娘娘得知我要与你会面,执意同来。我推托不过,只得派心腹带她出宫,悄悄南下至此。”

“原来是这样。”徐有勉沉吟一阵,又道,“只是娘娘此番擅离宫禁,怕是有些不妥。若被皇上察觉,没准会招来大祸。”

王恭妃凄楚的眼神里,透出一丝决然:“我如今身陷幽宫,朝不保夕,这次冒险出来,一是要向恩公亲自叩谢,二是想再见小女一面……如今我已得偿所愿,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徐有勉道:“这么说,娘娘也见过了云梦公主?”

“见过了。”提到爱女,王恭妃脸上泛起了柔情,“我没敢与她当面相认,只是隔着院墙,远远地瞧了一阵。当初她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一晃十几年过去,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恩公,轩嫄以后,也要多承你照料了。”

徐有勉道:“我将公主视若己出,定会让她无忧无虑!”

“豫庵兄言出必践,有他这番话,娘娘就只管放心吧。”陈佛爷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焦急,“娘娘,不能再耽搁了,得赶紧返往京城。豫庵兄,大恩不言谢,咱们就此别过!”

徐有勉道:“夜长梦多,我送你们一程!”

陈佛爷摆了摆手:“不必,在来的时候,我怕路上有失,便从‘净武堂’中选了十几号高手护送。”

“还有护送之人?”徐有勉四下一望,“怎么不曾瞧见?”

“我这便唤他们出来。”陈佛爷言罢,从怀中掏出一只木哨,放入口中吹响。

岂料连吹了数下,周围依旧静悄悄的,那阵阵哨声尽数被吸入无边的黑暗中,有如石沉大海,没有换来一丝半点儿的回应。

“怎么回事?”陈佛爷与王恭妃面面相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就在附近警戒,不该听不见啊。”

夜风飕飕渐起,残雾一扫而光,冷月当空照泻,映得乱葬岗上似雪凝霜。

徐有勉猛打个激灵,从腰间“唰”地拔出了玄铁尺。

见他这剑拔弩张的样子,陈佛爷急问道:“豫庵兄,有什么不对劲?”

徐有勉紧握铁尺,丝毫不敢大意:“佛爷,你就没闻到一股子血腥味?”

“血腥味?”陈佛爷提起鼻子一嗅,冷汗登时下来,“不好,定是出事了!”

闻知有变,王恭妃心下慌张,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也不知踏上了什么,只听得“呛啷”一声,王恭妃便一个趔趄跌在地上。

待看清了绊脚之物,王恭妃骇得连声惊呼,竟是一截攥着钢刀的断掌!

王恭妃身子剧颤,几欲昏厥。等陈佛爷将她扶起,徐有勉也循着溅在草中的血迹,找到了断手的主人。

那人仰面朝天,瞪着一双灰白的眼珠,右掌被齐腕砍掉,喉间一道长长的创口,皮肉外翻、血浆半凝,显然已经断气多时。

陈佛爷瞠目结舌:“这……这是我们的人啊……他可是净武堂中数一数二的好手,怎么会被这般轻易地杀死?”

徐有勉神色凝重:“保护好娘娘,咱们再往前蹚蹚!”

越朝前行,风中的血腥味便越加浓重。又穿过一片灌丛,眼前的情形,更是让三人触目惊心。

只见那空地之上,横七竖八躺满了死尸,有的颈骨折断,有的身遭数创,皆是两眼眦睁、死不瞑目。

看到随行的高手都暴尸荒野,陈佛爷心中剧震:“怎么会这样?究竟是什么人做的?”

话未说完,不远处的岩石后,传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

“还有人活着!”徐有勉身子一纵,朝那岩石奔去。

石后“窸窸窣窣”了一阵,滚出个满脸血污的汉子。瞧见徐有勉赶来,那汉子又挣扎着爬了几下:“救……救我……”

徐有勉刚想去扶,旁边陡然袭来一股杀意。说时迟那时快,徐有勉足尖疾点,连忙朝后翻腾。与此同时,斜刺里搠来一道寒光,紧贴徐有勉身侧划过,将那重伤汉子“噗”的一声钉在地上。那汉子喷出一口鲜血,即刻命赴黄泉。

恐生闪失,徐有勉几个起落,退至陈、王二人身边。三人顾不上多想,齐齐朝那石旁望去,发觉钉死那汉子的,竟是一柄底端带着刃刺的锡杖。

紧接着,杖旁一人现身,单脚踏住了尸背,抬手便将那锡杖拔出。那人甩去了杖尖血水,把那锡杖急急摇晃。

杖头银环激撞,“叮当”一通乱响。环音方毕,又有几条黑影“嗖嗖”飞至,分作前后左右,将徐有勉三人牢牢围在中央。

来人或持锡杖,或操戒刀,打扮十分诡异。他们身穿素衣,披挂袈裟,头上皆罩着一只蒙脸草笠,根本瞧不见原本的面目。

陈佛爷心中忐忑,王恭妃栗不能言。徐有勉虎目一凛,见每人颈间都挂着串乌黑的念珠,遂运起真气,厉声喝问:“哪里来的野和尚?有胆作恶,却没脸见人吗?”

此音一出,回声激荡,仿佛半空中打了个霹雳,直震得枝头碎叶簌簌颤响。

岂料,众诡僧不为所动,皆环伺于四周,如塑像石雕般一声不吭。不多会儿,又有一僧缓步踱出,此僧与其他人不同,他项佩红珠,手握异箫,应该是诡僧中的首领人物。

红珠僧步伐沉稳,似能落脚生根。待他立定后,朝着三人一伸手:“东西交出,苦头少吃!”

听他说话拿腔捏调,徐有勉冷哼道:“将舌头捋直了,老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红珠僧抬手比画道:“要皇陵的东西,给我!”

三人相视一顾,顿知他们是在打《鬼母揭钵图》的主意。

红珠僧察言辨色,心下愈发笃定:“看来你们已拿到了,快交出来!”

见这一战在所难免,徐有勉傲然亮出招式:“能否讨到,得先问问这把玄铁尺!来吧,让老夫见识下你们的手段!”

徐有勉中气充沛,内力显然不低。没有十足的把握,红珠僧也不敢贸然行事,他将手掌连挥两下,派出身旁二僧先行试探。

那二僧各操了刀杖,疾疾杀奔上前。徐有勉知道红珠僧的用意,出手便不留情。见那锡杖当先打来,徐有勉避也未避,振臂迎上,挥尺猛格。

尺杖相激,爆出一溜子火花,持杖僧的虎口顿时被震裂,锡杖也脱手而飞。趁他这一愣神,徐有勉回尺横扫,“咔嚓”两声脆响后,持杖僧的腿骨已然折断。就在这时,另外一僧也挥着戒刀破风斫至,徐有勉忙将身形一矮,堪堪让过了刀锋。

拿刀僧一击不中,转身再砍。徐有勉眼疾手快,左掌曲指如喙,一把将他的手腕叼实,右手玄铁尺骤起骤落,兜头盖脸地向其顶门砸去。

颅遭重击,脑浆迸溅,拿刀僧身子一软,瘫地而亡。仅两三个照面,二僧便一死一残,其余诡僧或惊或怒,皆挥动着兵刃蠢蠢欲上。

徐有勉抬起一脚,将那持杖僧踢至红珠僧身前:“想来送死,老夫奉陪!”

持杖僧剧痛钻心,在地上不住地翻滚凄号。红珠僧似动了真怒,抬起脚来,狠狠踏在持杖僧的颈间。

被这一踏,持杖僧立马不能出声。红珠僧再将足底一顿,持杖僧便颈骨寸断,一命呜呼。

见红珠僧如此狠辣,别说陈、王二人,就连徐有勉也倒吸了一口凉气。瞧其余诡僧的架势,似乎是想群起齐攻,徐有勉从怀中摸出酒囊,将所剩烈酒一饮而尽:“佛爷,动上手后,我怕顾你们不上,地上这把刀,且拿去防身!”

说完,徐有勉把酒囊一抛,足尖转挑,将死僧所遗的戒刀踢向陈佛爷。

陈佛爷接牢戒刀,把王恭妃护在身边:“豫庵兄只管放开手脚,我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娘娘有闪失!”

“好!那咱们并肩御敌!”

说话间,众诡僧已然杀至。徐有勉忙使出浑身解数,迎头截击。只见他步法变幻,将玄铁尺舞得上下翻飞,时而当判官笔打穴,时而作单节鞭抡击,似一道凌厉的奔雷,在敌阵中东突西撞、左冲右驰。

然而众诡僧也非易与之辈,一待徐有勉招数使老,便会将长杖短刀齐番砸斩,分袭他周身遍处要害。一波未停,一波又至,刀杖交加,疾如狂风骤雨。

徐有勉一面严守门户,一面寻罅回击,于尖林刺网中闪挡纵避,稍有个不慎,就会乱刃加身,真真险到了极处。

众诡僧这套围击的阵法,讲究个攻守有序,先以锡杖猛砸,再上戒刀横斩,最后杖尾齐抬,将底部尖刃当作长枪扎点直戳。

岂料久攻不下,一僧气躁心焦,未等同伙挥杖,便冒失地先砍一刀。其他持杖僧投鼠忌器,下手难免迟了半拍,如此一来,攻势顿滞,给鏖战中的徐有勉换来了喘息之机。

机会稍纵即逝,徐有勉哪肯放过?他疾步绕到那僧身侧,巧施个绵劲,顺势将其掼向了那些棘张的杖刃刀头。事生陡然,余僧还没来得及撤回兵刃,那僧已怪叫着扑来,只听一声惨叫、数声嗤响,该僧的胸前背后,便多了几个对穿的血窟窿。

尸身沉重,即刻压得数杆兵器难以抬举。徐有勉瞧出破绽,赶紧扑上前手起尺落,又接连毙了三僧。

徐有勉以一敌众,却未显败迹,令那红珠僧勃然大怒。他纵声高喝,朝众诡僧“叽里咕噜”疾喊了几声。

众诡僧闻言,不再恋战,齐齐向后跃出数丈,皆将手掌伸入罩笠中,不知在鼓弄些什么。

没等徐有勉喝问,红珠僧便将所携的怪箫吹响。幽乐呜呜,如泣如诉,似乎带着一股魔力,直让人无比压抑。

初闻此音,徐有勉已觉不适,又听一阵,脑中晕眩,脚步也变得踉跄。那边陈、王二人,同样是站立不稳,身子晃颤,摇摇欲倒。

瞧诡僧安然无事,徐有勉顿悟其中关窍,赶紧从衣角上撕了条布缕,回头提醒道:“这箫声能慑魄乱神,快将耳朵堵上!”

陈佛爷和王恭妃明白过来,忙学着徐有勉的样子撕布塞耳。不料双耳虽堵,那声音仍然能透过布隙钻进来。

见箫声奏效,众诡僧再度杀回,徐有勉强打精神,挥尺奋力周旋。受这一扰,战况复又胶着。此消彼长,众诡僧士气大增,一个个挥刀抡杖,咄咄相逼。徐有勉疲于招架,渐渐落了下风。

徐有勉且战且退,心焦如焚,又险险躲开几招后,忽瞥见脚下散着一堆碎石。他暗道声“万幸”,急忙旋腿挥扫,再趁着沙尘骤扬,双足接连挑动,将几块石砾直直踢向了阵外的红珠僧。

见飞石“嗖嗖”打来,红珠僧顾不上吹奏怪箫,急忙伏身躲避。

魔音一断,徐有勉的神志豁然清朗,他又踢出数块石子后,猛然跃出阵外,如苍鹰搏兔一般,朝那红珠僧扑冲而去。

红珠僧方闪开来石,玄铁尺就呼啸而至,他大惊之下,赶紧擎箫去挡。那箫为竹管所制,与玄铁尺相格,无异是以卵击石。只听“咔嚓”一声,怪箫当场折裂,断成了数节。

击碎了怪箫,徐有勉再无顾忌,他知道那红珠僧的功力不在己下,一时半刻难决高低,遂不去缠斗,只是虚晃两招,转攻其余诡僧。

没了魔音乱耳,徐有勉便若虎兕出柙,排山倒海般长驱横扫,直杀得众诡僧鬼哭狼嚎、血肉纷飞。

徐有勉越战越勇,前襟早被敌血染红,身旁诡僧敌他不过,一个接一个地栽倒。转眼光景,只剩下一僧尚存。

见徐有勉步步逼来,那诡僧肝胆欲裂,怔了几怔,竟掉头朝王恭妃杀去,想要拼个鱼死网破。

徐有勉方要去追,斜刺里又袭来一股劲风,眼角一掠,见是红珠僧偷袭。徐有勉将身一侧,连忙挺尺回击。岂料红珠僧突然变招,化拳为爪,转来夺拿玄铁尺。

徐有勉一个抖腕,玄铁尺急交左手,右掌则灌起真力,直击红珠僧罩门。

红珠僧见避不开,索性以攻代防,也催起劲掌相抵。

“砰”的一声,二人各退了数步。

徐有勉只觉得掌心一疼,似被锐物所扎。但他挂念王恭妃的安危,也无暇多想,急急朝旁边打量。

陈佛爷此时已被那诡僧压制,虽殊死相抗,仍无济于事。那诡僧再使一招,逼退陈佛爷后,竟将戒刀反挥,照着王恭妃斩下。

一发千钧,刻不容缓,徐有勉大吼一声,将玄铁尺猛地掷出。那诡僧猝不及防,登时被击中后脑,晃了几晃,扑地而亡。

徐有勉刚松一口气,便觉右手似被烈火炙烤,低头一瞧,发现整只手掌已乌紫如漆!

红珠僧没急着再动手:“这毒无解,你马上就会死,剩下那一男一女,同样是活不成!”

徐有勉恨道:“你这厮如此下作,当真卑鄙!”

红珠僧桀桀怪笑:“卑鄙又怎样?反正赢的人是我!”

“只要老夫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这厮得逞!”徐有勉说完,左指在右腕上疾点数下。待血脉封住后,又拾起柄戒刀,一咬钢牙,斩断了自己的右手。

见他自断手腕,红珠僧不由得一怔。陈佛爷与王恭妃回过神来,一个大叫“豫庵”、一个口呼“恩公”,跌跌撞撞地向徐有勉奔来。

徐有勉面色惨白,朝着红珠僧横眉冷对:“来吧恶贼,咱们至死方休!”

“好,那就成全你!”红珠僧重脚一顿,抄起一柄锡杖冲上,再度与徐有勉杀作一团。

徐有勉身负重伤,又是左手使刀,没出几合,便被红珠僧一杖击中了胸口。方喷出两口鲜血,红珠僧锡杖骤转,杖尾的尖刃变为长刀,竟将徐有勉的整条左臂齐肩卸掉!

左臂一失,血流如注,徐有勉嘴角抽搐了几下,终于仰天跌倒。

“恩公!”王恭妃哭叫着扑来,从身上撕下条衣缕,手忙脚乱地替徐有勉包扎止血。

“我跟你这狗贼拼了!”陈佛爷悲愤填膺,挥着戒刀冲上前去。可他与红珠僧实力悬殊,连攻了数次,都被红珠僧轻松避开。

徐有勉见状,艰难地说道:“娘娘……佛爷不是他的对手……你快取我兵刃来……”

王恭妃肝肠寸断:“恩公……你双手已失……”

徐有勉拼力坐起:“只管取来……将它绑在我这条右臂上!”

待玄铁尺绑好,陈佛爷已成强弩之末。那红珠僧瞧出便宜,就要痛下杀手,他一个进身,扼住了陈佛爷的脖子,正想发力拧断,徐有勉却虎啸一声,从他背后扑杀而来。

红珠僧顾不上多想,急忙松开陈佛爷,转身挺杖,迎上了徐有勉这舍命一搏。

杀气纵横,直激得二人衣衫鼓荡。待这招过后,陈佛爷与王恭妃皆是面若死灰。原来那杖长尺短,杖尖已刺入徐有勉体内,尺头却只碰到红珠僧胸前。

红珠僧狂笑道:“想不到你还没死心,绑上这钝器又能怎样,伤得了我吗?”

“谁说伤你不得?”徐有勉的嘴角淌下一道血水,面上却露出笑意。

“什么?!”

红珠僧脸色刚变,徐有勉已把残臂疾抖,玄铁尺的尺头“唰”地弹出一截长尖,将那红珠僧当胸扎透!

等那红珠僧尸身倒地,徐有勉也是油尽灯枯。陈佛爷和王恭妃一面大泣,一面急摇:

“恩公你醒醒啊!”

“豫庵!你要撑住!”

徐有勉微微抬了抬眼皮:“我不成了……别管我,你们带着画卷快走……只怕还有追兵……”

“不!”王恭妃发疯似的摇头,“恩公,我绝不会丢下你!”

“大业为重……”徐有勉急喘一阵,“佛爷,还愣着做什么?孰轻孰重,你也掂量不清吗?”

“我懂了!”陈佛爷一抹脸,将王恭妃点倒扛在了肩上,“豫庵兄,你还有何心愿未了?”

徐有勉缓缓闭上二目:“我观仲子弘祖,眉宇间暗含烟霞之气,或可继我衣钵……” cdjgfxEL7btzepLFSuRAvhghuEf3UYpb3hZNH1CC2AlJKYv1bGBg/ZnFlh9/tv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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