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天的航行,第三天上午,“白鸽号”在连云港码头停了下来。又过了一天,满船的粮食被有条不紊地卸载完毕,装上了一列驶往上海的火车。
然而,仅仅过了一个半小时,这列火车就因为一点小小的故障,被迫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停了下来。
坐在第二节车厢的乔纳森本想打个盹,可惜火车一停,他就觉醒了,抬起昏昏沉沉的脑袋,随意打量窗外,有点儿扫兴地发现,这个小站不仅小得可怜,而且毫无色彩可言。目光所及之处,一片坑坑洼洼的泥地上长着几棵灰蒙蒙的槐树,树与树之间穿插着陈旧的电线杆,耷拉着脑袋的电线在高空中晃晃悠悠地延伸着。一排斑驳晦暗的水泥墙挡住了更远的视线,墙上粉刷着两行硕大的中文字——没有一个字是完整的,显然是时间久了,字迹已被腐蚀得七零八落。
乔纳森揉了揉太阳穴,推开包厢门,来到走廊,弓起身子,向另一侧的车窗外望去。比那一侧的水泥墙更糟糕的是,这一侧只有大片简陋的、落魄的铁丝网,歪七竖八矗立在这侧的站台边上,不少地方已出现大面积破损,甚至有好几个比篮球还大的洞。透过铁丝网,可以看见大片荒芜的农田,杂草已长得有大半人高,田埂边几所无精打采的小砖屋,不是缺门便是少窗,瞧着好久无人居住的样子。
看得出来,这里的田地久无收成,和这一大片萎靡不振的铁丝网一样,乏人问津已久。
但是,最让人感到不协调的是哪放眼望去高高矮矮的炮楼,那是日本侵略军留下的战争痕迹,在这块土地上,不仅有贫穷,而且有残杀,尽管与塞班岛风光有天然之别,但战争的留下的影子却随处可见……
“愿上帝保卫他们这块土地吧。”乔纳森在心中祈祷着,说真的,这块土地在抗战结束后,仍是这样贫穷落后,这块土地的主人他们自己能满意吗?
“这是哪里?”乔纳森见约翰走过来,便随意问了句。
“刚听苏连长说,刚出连云港,”约翰也向窗外瞟了一眼,“他说,这儿应该是隶属于苏北地区的一个小站吧。”
“哦,明天下午应该可以到上海了吧?”乔纳森懒洋洋说了句,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
“应该可以,但是如果是这个速度,可能要下个世纪才到了。”约翰发着牢骚叨咕着,随口又说“这一路可真够烦心的。出去抽根烟?”
“你去吧,我得再打个盹。”乔纳森伸了个舒服的懒腰,走进包厢,在卧铺上躺了下来。昨晚一整晚都在给妈妈写信,一夜未眠,此刻倦意止不住地涌上来,他的眼皮有点儿不听使唤了。
半梦半醒之间,乔纳森又飘回了普莱辛庄园,迫不及待地捧起妈妈煮的食物,贪婪地据案大嚼。他一边吃,一边发出心满意足的啧啧声:“妈妈,不得了啊不得了,到现在我才发现,您煎的羊排是全世界最好吃的!”詹妮弗靠在他背后,搂着他的肩,调皮地笑道:“嗯,这也是我的最爱!”他笑着将切好的一小块羊肉送入詹妮弗口中,又冲妈妈竖起了大拇指,满口的美味,使他来不及吐出更多的溢美之辞……
就在乔纳森唇边露出一抹恍惚的微笑时,不知从何处隐隐传来一片人声,似是许多人挤在一块叫喊着。乔纳森擦了擦口水,挥了挥手,试图把这些不识趣的声音赶跑。
但这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吵,吵得简直有点儿过分。乔纳森有点儿受不了了。他翻了个身,想睁开眼睛瞧一瞧,但久压的困倦令他的眼皮重若千钧。他觉得有点儿力不从心。
“嘿,乔纳森,醒醒!”约翰用他的独臂大力摇晃着乔纳森。
乔纳森迷迷糊糊撑开了眼皮,看见约翰正紧张而又严肃地盯着自己。
“发生了什么事?”乔纳森吃力地支起身子,睡眼惺忪地挠了挠头发。他从没见过约翰有这样的表情。
约翰指着敞开的包厢门:“你快看外面!”
乔纳森深呼吸一口,一骨碌爬了起来。外面的声音似乎更响了。乔纳森快步走出包厢,弓起身子,朝车窗外看去。
只看了一眼,乔纳森的瞳孔便倏地放大数倍。
车窗外,不知从哪里来了大批衣衫褴褛的灾民,足足有几百人,他们簇拥在一簇一簇密布的铁丝网前,脸上带着一种无比饥渴而又极度兴奋的表情,所有人都在尝试着同一个动作——攀越铁丝网!有好几个身先士卒的,甚至已快要爬至铁丝网最顶端;更多的人正爬至一半;还有人正踩在同伴的肩膀上;有看上去饿得爬不动的,正努力扒拉开两段铁丝网的间隙把软绵绵的身子往里面挤;实在无能为力的孩童,也奋力踮起脚尖向里张望着。总而言之,所有人的动作都带着一种触目惊心、义无反顾的疯狂,没有人去理会脸上手上身上划出的一道道鲜红的血痕。
乔纳森看到,站长带着几个站台工作人员,正拦在铁丝网前,大力地挥舞着手势,声嘶力竭地狂吼着,试图阻止这群如饥饿的蝗虫般势不可挡的灾民。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乔纳森心中升腾而起,他挺直了背,霍然转身:“苏连长呢?”
约翰道:“在一号车厢!”
“快去找他!”
乔纳森和约翰跟在苏连长身后跳下了车,此时那几个身先士卒的灾民已成功翻过了铁丝网,正如饿虎扑食般奔向装满粮食的列车。车上白花花的粮食诱惑着他们饥肠辘辘的身躯,促使他们亢奋地往前扑着。
任谁都可以看出,为了得到那些粮食,这些人已经失去理智了,就像一群饿了十几天的狼,突然见到了可以救命的东西,体内只剩下动物求生的本能。
站台上,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哭天抢地的喊声差点震破乔纳森的耳膜:“粮食!给我们粮食!”
在争先恐后的过程中,有弱小的灾民被绊倒在地。
没人顾得上去搀扶一把。越来越多的人直接从倒地者身上踩了过去。
“上帝啊!这些人看上去比战场上的弟兄们神勇百倍……”约翰喃喃地说着。
乔纳森的脑袋嗡嗡作响,仿佛有一只巨大的警钟在脑壳上来回撞击着。“大事不妙啊……”他同样低语了一句,由于他顺口用希伯来语说出了这句话,引得约翰微笑着侧头看了他一眼,并笑了笑。
正在这时,随车的国民党官兵井然有序地下了车,整齐划一地站到了火车前,当胸横举起长枪,试图阻拦灾民,那样子非常专业……
“退后,都退后!”苏连长握着铁皮喇叭,对着灾民高吼着。
苏连长生得虎背熊腰,声若洪钟,往前方一站,不怒自威,若在平时,人们多半会被震慑住。但此时此地,早已饿红了眼的灾民哪还听得进?
“长官,我们快饿死了!求求你们行行好吧!”
“我们好几天没吃饭了,给我们一点粮食就行。”
灾民们哭着,喊着,哀求着。
暴乱中,有两个灾民将一名企图阻止他们的国民党士兵撂倒在地,并夺了他手中的武器,又扔到地上。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灾民和国民党士兵发生了肢体冲突。很快就有人突破了防线,用铁锹砸开了车厢门,跳上了列车后,硬是拖出来两袋面粉,袋子被撕破了,似流水般的泻出白花花的面粉,发出的惨白的光芒,带来的致命诱惑强烈地刺激了快要饿死的人,人群整个沸腾了!人们像是被注射了鸡血一样,不知死活的狂呼着冲向车厢。
“他妈的!看来不来点狠的不行啊!”苏连长脸色涨红呈猪肝色,他将喇叭一扔,刷地拔出了腰间的手枪,对准了密集的人群……
一旁的乔纳森见状,浑身一激灵。他毫不犹豫地一个箭步横跨上前,一把握住苏连长的手枪,厉声道:“苏连长,这里有近千人!他们可都是平民!”
苏连长转头瞪了乔纳森一眼,以一口蹩足的英语说道:“乔纳森少尉,我在执行公务,请你让开!”
“你不能开枪!这些灾民都是无奈的!”
“嘿!不开枪,能震慑住这些人吗?”苏连长大怒,“乔纳森少尉,快点让开,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不行!”乔纳森五指一使力,便欲去夺苏连长手中的枪。
苏连长头爆青筋,怒目圆睁,两人拼命抢夺起来。
两人势均力敌,扭掰在一起,难分伯仲之时……
“住手!不许杀生!”忽听人群中响起一声暴喝。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却见一位老先生跌跌撞撞地推开争抢面粉的人群,怒气冲冲地朝他们走过来。瞧那老先生的打扮,一身淡青色的长布衫,一副旧圆框眼镜架在鼻梁上,左手握着一把长柄油纸伞,右手提着一只竹编行李箱,顶上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有一搭没一搭地竖着,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似是个出远门的文化人。
乔纳森与苏连长两人正握着枪,各不相让,争得死去活来。那老先生一声怒喝,乔纳森虽未听懂,但看那老先生的神色,大约也知道他的意思——这便等于壮大了乔纳森的声势。乔纳森手下愈发一使力,冲苏连长吼道:“看到没有?快放下!”
那老先生声色俱厉地走近他们:“悠悠苍天,不许杀人!”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乔纳森和苏连长都是一惊。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再望了望合握在两人手中的枪。没错,枪口冒着的青烟正在无情地提示他们——就在刚才,他们手中的枪击发了,一颗子弹已脱离枪膛绝尘而去。
扰攘的人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如狼似虎的灾民们停止了一切动作,嘴巴微张、目光呆滞地凝视着枪声响起的地方。
一只乌鸦“哑”地一声叫,从老槐树上扑啦啦飞起,直上云霄。
“哎呀妈呀,当兵的开枪了,打死人了!”不知哪个妇女惊恐地尖叫了一声。
霎时,灾民们从惶然无措中回过神来。
“杀人啦!当兵的杀人啦!”
“哎呀妈呀,快跑啊!”
受到惊吓的灾民们开始抱头逃跑。
苏连长恶狠狠地盯着乔纳森,乔纳森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没错,刚才那枪,是他紧握连长的手指,而对方的手指又扣动了扳机……
此刻,他的两只手仍紧紧抓着苏连长握枪的手,并且有点儿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着抖。他错愕地向前方望去,只见慌乱的人群迅速作鸟兽散,甚至比刚才涌进来的速度还要快。
只有那位老先生没动。他应该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在他身旁,有一袋白花花的面粉散落了一地,鲜血正从他头部汩汩流出来,将那些散落的面粉染成鲜红。橘色的夕阳照在他的脸上,将他不甘不愿的表情放大、放大、再放大。
一滴冷汗从乔纳森的额角滚了下来。他双手一软,苏连长趁机把枪夺了回去,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哼了一声,把枪插入枪套……
乔纳森强自镇定地走了过去,看到一具苍老、瘦削、铁骨铮铮的尸体正大张着双臂倒在地上。是的,已然是尸体。那粒失控的子弹不偏不倚地洞穿了那具尸体的额头,刺目的鲜血爬满了半边脸,淌进了大张的嘴巴中,溅到了衣襟上、手中的油纸伞上、老式竹编行李箱的把手上。就在那张不甘不愿的脸上,一对永远失去了光泽的灰白的眼珠,正透过血淋淋的镜片恐惧地瞪着天空。那大张的嘴巴,似乎正想呼喊着什么,却再也没能喊出声来,又仿佛透着无比的惊惧与不可置信——为何意欲伸张正义,却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乔纳森呆呆地看着,颤抖的右拳越握越紧,越握越紧,突然便转过身,朝着苏连长怒吼:“你……”
“说什么呢?你还来问我?”“也好,如果不开枪震慑住他们,这一车粮食还能保得住吗?”苏连长的语调比乔纳森更高,“乔纳森少尉,应该祝贺,我们共同保住了粮食……”
乔纳森不待苏连长说完,便一拳狠狠挥了过去:“混蛋!是人命重要还是粮食重要?”
苏连长始料未及,一个趔趄,差点趴到地上。但他晃了两晃,很快站稳了身躯。一行鲜血从他的鼻孔中流了下来。他伸手一抹,左手一指乔纳森的鼻子,右手对准乔纳森的脸就是毫不客气的一拳:“妈的,还不知是谁扣动的扳机呢,应该说我们俩都有份,你这个莽撞的少尉,我的肩上比你多一个豆,请你记住,你在和中尉说话!”
乔纳森被苏连长这饱含着懊恼和愤怒的一拳打得七荤八素的,一屁股跌坐在地,好半天都没缓过气来。不得不承认,苏连长这一拳使上了十分力气,简直毫不容情。
“我不过是想放一枪,吓唬吓唬他们算了!”苏连长俯视着乔纳森,他说这话的时候,乔纳森听不出来他讲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是凭直觉,他感到苏连长不仅会开枪,而且会向押运的军人下达开枪命令。”
乔纳森的脑袋更晕了,他觉得天旋地转,天昏地暗,天崩地裂。他的脑浆正翻江倒海般扑腾着,仿佛有根铁棍在使劲搅拌一般。他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件至为愚蠢的傻事,错事,坏事,最该死的是,这个错误永远也无法弥补!他感到一阵绝望,索性四仰八叉地躺到了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低嚎。
苏连长的话让乔纳森糊涂了,他说的这样道貌岸然,理直气壮,他真的不会开枪吗?难道是我错了?那又为什么他让士兵把枪口对准老百姓?
乔纳森呆呆地躺着,看着苏连长头也不回地走了。
站长吩咐两名工作人员将老先生的尸体抬走。
乔纳森望着天空,只见一群排得整整齐齐的大雁,正飞向晚霞弥漫的那一头。它们是赶着去温暖的南方求生存吗?是不是因为南方有足够的粮食?
乔纳森闭上了双眼,使劲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
就在工作人员抬着老先生的尸体经过乔纳森身旁的时候,忽然,那老先生的青布长衫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滑了出来,滴溜溜滚了两圈,不偏不倚,就停在了乔纳森脑袋边。乔纳森偏着头,瞧得发怔,愣了好一会,才勉强坐了起来,拾起了那样东西。这是一颗浑圆的小石头,约莫一颗鸡蛋黄大小,遍体通红,恍若艳阳。不知怎地,捏在乔纳森手指间,却又有股寒意,丝丝缕缕,绵绵不绝,叫人有点儿发颤。
站长在边上瞧见了,解释道:“哦,这种石头啊,我们管它叫红石子。这老先生八成与附近的红石子村脱不了干系。自从日本鬼子进村,这个村的农事就废了,村民们常年在外逃命、要饭。唉,这老头命真苦啊……乔纳森少尉,你别怪他们,饥民们确是饿惨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站长上过大学,英语虽然不够流利,但是还能说明白。
“站长,我明白,如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做出强抢的事?我只怪自己无能为力,非但没能帮到他们,反而……”乔纳森说不下去了。
“你也别太自责了,刚才的事大家都瞧见了,你是好心,想救他们。”
乔纳森鼻子一酸。他摩挲着手中的红石子,见上面刻了几个中文小字,便问:“站长,这刻的是什么?”
“哦,这是一个人名,还有生辰八字,”站长只略微扫了一眼,“这红石子村依着一座大山,那大山里头专产这种红石子,不仅很值钱,而且很有意义。”
“在红石子村,但凡有女儿的人家,都会收藏一对这样的红石子,到女儿满月那日,就请工匠在这对石子上刻上女儿的芳名和生辰八字,一颗父母藏着,一颗缝进香囊,给女儿随身佩戴。到了女儿出嫁那日,父母就会把自己那颗红石子郑重其事地送给女婿,从此两颗石子永成一对,永不分离。所以,当地人又管这种红石子叫女儿石。”
站长不疾不徐,越说越来劲儿,他娓娓道来的样子好像他就是那个大山里的人。女儿石,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民俗典故,可乔纳森却越听越伤感,他清楚,他手中这颗美得不同寻常的小东西已经落了单,它年迈的主人已永远离它而去了……
“这个老先生多半有个备受宠爱的小女儿,你看,这几个字,多半就是这个老先生女儿的闺名和生辰八字,哦,女儿叫兰兰。”站长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可怜天下父母心……”
站长的话乔纳森只听清了一半脑子又开始嗡嗡作响,他小心翼翼地把那颗红石子擦了好几遍,然后,放入了自己贴身的口袋,再轻轻拍了拍。虽然那上面的字他一个都不认得,但他明白,那是一个正直的父亲对女儿浓浓的至死未泯的牵挂与祝福。
现在,他就是它的“新主人”了。
他看过去,只见工人抬着老先生的尸体,已走到铁丝网外。在老先生握得死死的拳头上,被血水浸透的面粉已呈现一块块枣色的黑斑。
乔纳森难过地转过身,却见不远处的老槐树边上,立着一块孤零零的水泥站牌,那站牌上镌刻着四个红字,仿佛带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唤着他一般。
他有点儿忍不住了。
“那块牌子上刻着什么?”他问。
“哦,那是我们的站名,”站长凝视着那块小小的站牌,“红石子站。”
这天晚上,乔纳森失眠了。只要一合上眼,他的脑中便全是那老先生疾言厉色的形象,以及他溢血的头部,瞪着的双眼和大张的嘴巴。无数的脸,无数的眼,无数的嘴,以及不可遏止的汩汩而出的鲜血。这些画面牵动着他所有的视觉,使他再也看不见别的。他感到自己再也逃不掉这份罪孽了。
昨天晚上,他对着妈妈写了整整五大张信纸,自觉终于透了一口气。可现在,那块好不容易抬起来一点点的巨石,重又砰地一声压回了他身上,并且比从前更重,比从前更痛。这种沉痛感压迫得他连呼吸都痛楚起来。
乔纳森就这么直挺挺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快速挪动的漫天的乌云,还有那些穿不透乌云的明灭不定的月光。是的,火车仍在按既定的轨道行驶着。他们很快就会抵达上海,完成长官交给他的这个任务。
一切都是这么正常,只除了乔纳森的内心。
凌晨时分,干巴巴地躺了一个通宵的乔纳森终于爬起身,取出了昨晚的信笺。借着微弱的晨光,他在那封信的信尾补充道:
“妈妈,前天我曾对你说过,战争结束了,今后我再也不会杀人了。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昨天傍晚,我再度开枪了……妈妈,我误杀了一个正直的、善良、勇敢的老人!我绝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可是,妈妈啊,为什么,为什么又有一条无辜的生命在我手里消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