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当郑国不断陷入内外交困的危机中无法自拔时,卫国后宫的生活也十分荒唐,并由此导致了令人头疼不已的内乱。
然而,这一切全是卫宣公本人引起的。
卫宣公从来就不是一个有才干的国君,他既没有抓住让国家崛起的机会(在混乱的时代,任何一个诸侯国都有可能成为新兴的大国,在后面,很多例子会强有力的证实这一点),还十分好色,他的全部心思和精力都花在了女人身上。
而且,卫宣公的淫贱和猥琐是骨子里的。他之所以如此猥琐和好色,其根源来自他青春深处的少年时代,当然,也或许是来自更为遥远的童年与少年交界的时代。在那之前,他还是一个纯洁的毫无瑕疵的孩子,虽然偶尔会道听途说男女间的云雨之事,但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不了解女人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有多大的魔力。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陷入了后宫的女色迷惑中,而且,后宫虽然从表面看来,是一个礼仪繁琐、极讲规矩的地方,但实际上却是一个糜烂至极的地方,所以卫宣公遭遇他父亲的一个名叫夷姜的妃子似乎就是命中注定的事。
是夷姜从头到脚开发了卫宣公。她是卫宣公经历的第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骚劲十足的女人。卫宣公几乎在她身上尝到了性爱的所有甜头,体验到了一个男人在本能方面的所有幸福。
卫宣公对夷姜有一种母爱似的依恋。而且这种依恋还持续了很多年。在那些没羞没臊的年月里,他们甚至有了一个私生子,他们把他取名为彶子。两人为此害怕了好一阵子,直到把彶子寄养在远离朝歌城的一个乡村才安下心。两人不止一次发誓要风流一生。这誓言一直持续到卫宣公即位,娶刑氏做夫人的头几年。
刑氏相貌普通,性格老实,甚至连女人那种通常的诱惑力都没有,是典型的政治婚姻的产物。卫宣公几乎从不光临刑氏的寝宫和她那幽深曲折的神秘三角区。当然,为了掩盖无性婚姻的事实,他对外则宣布刑氏没有生育能力。于是,卫宣公可以明目张胆地堂而皇之地让夷姜做自己的妃子了。
两人的爱情终于光明正大、见得阳光了。
两人在灿烂的阳光下更加肆无忌惮地过着淫荡无比的生活。
卫宣公不仅爱夷姜,还爱夷姜的儿子。他把彶子从乡下接了回来,立他为太子。
尽管卫宣公猥琐而又淫贱,但却被夷姜锁得牢牢的。因为夷姜深谙驾驭男人之道,她充分发挥自己那熟透的身体和骚劲十足的优势,使卫宣公那充满着无尽欲望的精力在每个骚热的夜晚发泄干净,从而再也没有精力和别的女人做爱。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十几年,以至于夷姜,刑氏,彶子,众大臣,以及卫宣公本人,都满以为这种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彶子相貌端正,既不出众也不难看,但是,由于他受过良好的教育,又在乡下呆过几年,再加上他身份尊贵,使他看起来具有一种令人舒服的平易近人的气质,他性格温和,目光中流露出与世无争的逆来顺受的神色。
在他十六岁那年,卫宣公为他向齐国求亲。
齐僖公决定把自己的大女儿宣姜嫁给彶子。
但是,使者带回来的一则消息使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从使者的口中,卫宣公得知宣姜是一个绝色美女。好色的他立刻改了主意,起了歪心,决定自己迎娶宣姜。在那一刻,他似乎忘记了夷姜。于是,他借口为彶子迎亲,在淇河的河畔修建了一座华丽而又精致的高台也就是后来臭名昭著的新台,以此在宣姜面前炫耀自己的富有。
在迎亲的日子即将到来的时候,卫宣公派遣彶子出使宋国,使他无法参加“自己的婚礼”。
就在彶子在旅途中疲惫不堪,困顿得直打瞌睡时,卫宣公在新台激动万分地迎娶了宣姜。
那天晚上,宣姜虽然吃了好大一惊,没料到自己会嫁给一个老头子,但经过最初的反感和挣扎之后,她被卫宣公从夷姜那里修炼过来的性爱技巧彻底征服了。在整个过程中,她都紧紧地闭上眼睛,那来自灵魂最深处的震颤和快感使她不由自主的叫出声来。卫宣公那饱含欲望的老气横秋的喘息声,把宣姜推送到了妙不可言的高潮。
彶子还未有回国,这桩丑事就传开了。人们对卫宣公的行为十分不耻,觉得他就像癞蛤蟆一样恶心,于是,一首《邶风·新台》讽刺诗就这样产生了。
新台有泚,河水弥弥。
燕婉之求,籧篨不鲜。
新台有洒,河水浼浼。
燕婉之求,籧篨不殄。
渔网之设,弘则离之。
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尽管人们极尽挖苦之能事,表达了自己对卫宣公的鄙夷,但彶子从宋国回来后,却对此视而不见,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的神色。
卫宣公彻底迷恋上了宣姜,他在新台一住就是三年,完全忘记了夷姜。
在这三年里,宣姜还生了两个孩子,公子寿和公子朔。
卫宣公因为宠爱宣姜,就把所谓的父爱转移到了公子寿和公子朔身上,从而冷落了彶子。
对彶子来说,虽然父亲似乎遗忘了自己,但他一点也不在乎,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父亲只有一般意义上的尊敬,却毫不爱他。而且,不知怎么回事,多年以来,彶子都在很努力的想做一个和父亲迥然不同的人,他在这条路上似乎走得过远,甚至对女人都丧失了某种兴趣。
彶子的特殊经历引起了一个人的感同身受的怜悯。
这个人就是宣姜的大儿子公子寿,他从彶子身上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宿命。
两人在同病相怜的情谊中越走越近,关系越来越密切,最后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但是,彶子的处境却比公子寿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卫宣公不可避免地衰老了,但他对宣姜的迷恋却有增无减。为了讨好她,他动了废掉彶子、立公子寿为太子的念头。
这样一来,彶子(和夷姜)这两个昔日里炙手可热的人反倒多余了。
但是,彶子从未有犯下任何过错,哪怕是一点小过失都没有,而且公子寿又和他关系密切。卫宣公暂时还没有任何借口废掉彶子。
然而,公子朔却看出了父亲态度上的变化,他似乎是心领神会地在自己家的后院蓄养了一大批体格强健的勇士。
公子朔非常年轻,性格急躁而又轻狂,野心勃勃,倚仗着父亲对自己的宠爱,觊觎着太子之位。
因此,公子朔不仅觉得彶子多余,就连亲哥哥公子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当然,他必须先得除去彶子。
于是,他一面加紧时间训练自己的勇士们,一面利用任何可能的机会在母亲面前构陷彶子,他老是煞有介事地说,由于夷姜怀恨在心,要是今后彶子成了国君,那他们母子三人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宣姜早已忘记了自己和彶子存在着某种关系。对她来说,既然命运无法改变,那么最重要的就是高枕无忧地过一辈子。所以她认为公子朔地“担忧”不无道理。于是,她开始在卫宣公面前说彶子的坏话,尽管她连彶子的面都没见过几次。
由于彶子没什么把柄可抓,所以公子朔和宣姜一直没取得突破性进展。
直到彶子生日那天,公子朔才抓住机会,一下子把彶子置于死地了。
当时,当公子寿去给彶子祝寿时,公子朔鬼使神差地也跟着去了。
可是,从一开始,公子朔就被彶子和公子寿冷落了,这倒不是他俩有意要这么做,而是长期以来,一种超乎亲情的奇特情谊使他俩的眼中只有彼此了。
公子朔阴沉着脸看着彶子和公子寿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感到一种被冷落的不快,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失却了耐性,极度的气恼使他计上心来。于是,他提早离开了筵席,回到了母亲身边,信口胡诌了一番话。
“今天,我去参加彶子的寿宴,他在酒醉之后嬉皮笑脸地戏弄我,说,‘你母亲本来就是我的,父亲死后我还会把他娶回来。’”公子朔装出一副受尽欺侮的样子,哭丧着脸诬陷说,“他还不知廉耻的要你去陪他喝酒呢。”
宣姜坐在新台上,看着淇水缓缓向前流淌,内心其实一点也不反感“彶子的那些话”,但是,她晓得儿子在撒谎,也晓得他撒谎的动机,她也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于是,她立刻愤怒地站起来,去向卫宣公诉苦,说自己遭到了彶子的侮辱。
卫宣公也很清楚宣姜是在撒谎,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去见了一次夷姜,告诫她要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
夷姜简直难以相信卫宣公会如此无情,她既伤心又绝望,哀哀戚戚地自尽了。
彶子听说自己的母亲自杀了,猛地打了一个寒颤,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实在没想到灾难会突然降临在母亲头上,而且,传言说还是自己在酒席上的一些轻佻言辞引起的,虽然他想不起自己曾说过那样的话,但他还是引咎自责,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想到母亲因自己的疏忽大意而死,彶子不禁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可是,彶子没有想到,连自己对自己母亲的哀悼都会成为别人的把柄。
公子朔又狡猾地诬陷他,说他心怀不满,正在密谋一些对王室不利的事情。
尽管如此,卫宣公还是下不了手,毕竟他很了解自己的儿子。但是,他又经不住宣姜和公子朔的软磨硬泡,只得一不做二不休,趁此机会对彶子痛下杀手。
经过一番密谋,卫宣公决定借刀杀人,恰巧那时候齐僖公在不久之前遣使借兵(攻打纪国),于是,卫宣公决定派彶子去齐国询问出兵的具体日期,然后,他又让公子朔的勇士埋伏在去东方的必经之路上。
公子朔兴奋极了,连忙让自己的勇士们化装成强盗,埋伏在梓野。
梓野是彶子的必经之地。那个地方地形复杂,有一条白练一样的河流横亘在那里,勇士们可以趁彶子渡河时刺杀他。
可是,公子朔那反常的激动神情引起了公子寿的怀疑,他带着自己的疑惑去询问母亲宣姜。
在宣姜的眼里,公子寿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是自己的天然的同谋者,因为,彶子死后,太子就非公子寿莫属了,所以,她几乎是激动不已的把卫宣公和公子朔的秘密计划一字不漏的全告诉了公子寿。
公子寿十分疑惑地听着,努力想把一切弄明白,当他发现自己要永远失去彶子时,内心顿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绝望情绪,他的脸色愈发阴沉了。他对母亲他们的卑鄙行径感到不耻,但自己又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于是,他做出了一个他自认为是两全其美的决定他替彶子出使齐国,也就是说,他要替彶子去死。在他看来,他死之后,也许充满戾气的母亲他们会良心发现,中止迫害彶子。
于是,他借口给彶子饯行,不断给他敬酒,他就是要灌醉彶子,然后替他出使。
在这场永别的宴席上,公子寿是那么的不舍,以至于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掉进了酒樽里。
彶子赶忙接过公子寿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酒已经弄脏了呀。”公子寿惊讶地说。
“我饮下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彶子解释说,“而是弟弟对我的情谊。”
那天,彶子彻底醉倒了。平生第一次,彶子醉得不醒人事。
公子寿派人把彶子扶回寝宫,给他留下一块刻着八个字的竹简,然后拿起白旄节符,义无反顾的踏上了不归路。
公子寿非常意外地发现,赴死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尤其是为自己心爱的人去死。一股浩然之气充溢在他的身体里,使得他的五脏六腑似乎都快要爆炸了。他恍惚觉得,在这种令他浑身酥麻的奇异感觉的支配下,他的身体似乎快要离开船头,飘飞起来了。船越往前行,就离死亡越近。死亡近在咫尺,像无边无际的黑暗压迫着他,使他既感到窒息,又产生了一种平生从未体验过的快感。这种快感难以言说,却像极了彶子的拥抱。虽然彶子从来没有拥抱过他,但是,在此刻,在去往东边的路上,他却异常明显的感觉到了彶子的体温,以及他的音容笑貌。
赴死原来是一件如此美妙的事情,公子寿想,“如果可以,我愿意为彶子死一万次。”
在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公子寿到达了“盗贼”们的埋伏地点。
“盗贼”们看到插着白旄的船出现在视线中时,就想当然地把公子寿当成彶子了。他们激动不已,灵巧地冲上船头,把公子寿围了起来。但是,面对寒光闪闪的刀片,公子寿却十分镇定,也毫无反抗的意思。
对“盗贼”们来说,任务完成得实在是太轻松了,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们一边说说笑笑地收拾着残局,一边割下公子寿的头,把它装进特制的木盒里,回去交差。
就在他们划着船往回走的时候,前面突然出现了一条小船。船头站着一个年轻人。
“任务已经完成了吗?”那个年轻人也看见了他们,大声问道。
“已经完成了。”刺客们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以为是公子朔派来的,兴奋地大声回答道。
“你们杀错人了。”小船上的那个年轻人双眼红肿,还余醉未醒,他一听公子寿已经死了,脑袋里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他回答的时候,觉得声音根本不是从自己的嘴里发出来的,“我才是彶子。”
原来,彶子醒来后,虽然脑袋晕沉沉的,但他还是注意到自己是睡在寝宫的床上,而不是在船上。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当他彻底清醒过来,竟然发现自己确实是睡在床上的,他感到十分慌张,以为误了行程。他赶紧问仆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弟弟公子寿呢,刚刚不是在一起喝酒吗?我怎么没在船上?
彶子一口气问了一大堆话,宫人完全插不了嘴。
不过,当彶子口气急切的问完之后,宫人却没有回答,他只是默不作声的把公子寿留下的竹简交给了彶子。
竹简上面写着:弟已代行,兄宜速避。
彶子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连忙找了一只小船,飞快地追赶公子寿。可是,船却荡荡悠悠的,速度非常慢。尽管彶子异常焦急,却不能让船加速。
彶子还是错过了时间。
彶子虽然已经预感到一切都太迟了,但当得知公子寿已经死亡的确切消息时,仍然伤心欲绝。
“你们杀错人啦!我才是彶子。”彶子几乎是机械地重复着,“你们杀错人啦!我才是彶子。你们杀的是公子寿。”
刺客们一听自己杀错了,十分惊慌,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连忙把船向彶子靠拢,要是他说的是真的,就要立刻杀了他。
虽然刺客们的船在慢慢地逼近,但彶子一点也不感到害怕,他只有无尽的遗憾和后悔。他为什么就没注意到弟弟是在故意灌醉他呢?他当时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就醉了呢?他现在只想快点死去,兴许还能在黄泉路上追上弟弟。
刺客们经过仔细的辨认,终于发现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眼神绝望的人才是他们的目标。
他们又杀掉了彶子,然后割断了他的头,装在另一个匣子里。
这对情深意切的兄弟就这样死在了一起。
刺客们惴惴不安地回到朝歌,生怕公子朔会怪罪他们。谁知公子朔听说两个哥哥一起死了,不仅没有责备他们,还十分高兴,厚赏了他们,然后就兴冲冲地去告诉父亲,彶子和公子寿都被刺杀了。
卫宣公惊呆了。这太意外了,他实在没想到公子寿也会搭上性命。一直以来,他对公子寿的印象都非常好,极想把君位传给他。卫宣公突然变得恼怒异常,命令公子朔务必抓住可恶至极的刺客。
公子朔支支吾吾的答应了他,但是根本不执行命令。
由于公子寿的误死和公子朔的残忍无情(从此以后,公子朔见成为国君已是十拿九稳,又巴不得父亲快死),卫宣公内心充满了愧疚,他竟然患上了抑郁症,没多久就死了。
人们对彶子和公子寿的死满怀同情,甚至还十分悲愤。有人还因此写了一首缅怀的诗歌,也就是《卫风·乘舟》。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
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
愿言思子,不暇有害。
实际上,尽管公子朔一下子除掉了两个哥哥,并无所阻碍地即了位(就是卫惠公),但却危机四伏,因为彶子在朝堂拥有一些支持者。他们十分忠诚,对卫惠公的残暴行为非常不满,下定决心为彶子复仇。于是,他们趁卫惠公护送郑昭公回国、离开朝歌的机会发动了政变,拥立了卫宣公的另一个叫公子黔牟的儿子(他是周天子的女婿,在此之前,一直生活在洛邑)。
至于宣姜,政变者们并没有杀她,因为他们害怕得罪齐国。
于是,在他们的策划下,宣姜又与卫宣公的一个叫做公子硕的儿子结为夫妇了。
可是,在后来,当卫惠公逃到齐国后,不断地乞求齐襄公——那时候,齐僖公已经在攻打纪国的战争中死掉了——为自己出兵攻打卫国的叛乱者,由于齐襄公竭力想要摆脱缠绕自身的一些麻烦事,他同意为卫惠公出兵。
齐襄公竟然联合了好几个国家,出动大军围攻卫国。
当时,尽管公子黔牟在周王朝借到了兵,但也无济于事,在以齐军为主力的诸侯联军的围攻下,他根本守不住朝歌,只得连夜逃亡。
于是,卫惠公借助诸侯的力量,彻底铲除了叛乱势力,再次回到了他一生也不愿远离的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