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发现,与斯坦的傲慢和自负相比,莉兹那股漫不经心的“菜鸟”气息反而就像是蜜一样柔和,她身上还有点儿人情味。她在返回办公室时,建议(尽管这种行为通常是被禁止的)在怀亚特看守所的我和在新加坡的克拉拉通一次电话。我终于能和我妻子通话,能听到她的声音了。这一刻我既期待又忐忑。莉兹还特意向我说明,昨天晚上她已经跟我妻子讲了我被逮捕的事情,那时已经确定我的保释审判要延期48小时。
“因为有时差,我给远在新加坡的克拉拉打电话时,她刚刚到办公室……当然,这对她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但是您希望我能以最快的速度告诉她。”
“她是什么反应?”
“刚开始她非常恐惧,以为您遭遇了事故或是心脏病发作了。今天早上她又给我打了几次电话,我向她说明了怎样才能进入怀亚特看守所管理部门授权的人员登记名单,这样她就能跟您通电话了,不过这需要一段时间。”
“不能加急办理吗?”
“不,绝对不可能。”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开始直接通话?”
“这要视情况而定,有时候要花上3天时间。但如果是外国人申请,那很可能时间要更久,可能要一个星期,也可能要两个星期,在此期间可能还会需要重新办理。但是我们无能为力,这就是程序,我们只能照章执行。”
美国人对自己的“程序”非常自负,我在康涅狄格州工作时就注意到了这个名词。美国人钟爱“程序”,他们在工作中很少表现出想象力,取而代之的是,他们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遵守“程序”。多棒的制度啊!
我和斯坦、莉兹告了别。4个小时后,我又能走出牢房拿起看守所的电话了。我拨通莉兹的手机,她很快就帮我转接到了克拉拉那里。
“喂,弗雷德!总算是……”
一听到她的声音,我就感受到了她的疲惫和慌乱,尽管她表现得充满热情。过去的24个小时里,尽管她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一遍又一遍地登录怀亚特看守所的网络平台,不断地给看守所打电话,但始终没能成功给我的账户汇款,因为她的银行卡未被识别!这让她非常绝望。不难想象这些天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她还要若无其事地完成那些必须要处理的工作,而我的母亲刚刚到新加坡看望我们全家人,要住上两个星期,还有那4个孩子,克拉拉肯定对他们只字未提,不能让他们无谓地担心。在向她讲述了自己被捕的处境后,我试图尽力让她安心,甚至不惜编造出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故事:
“被捕后,我很快就和阿尔斯通锅炉分部美国的主管库兰和我们的法务总监卡尔通了电话,他们跟我解释说,阿尔斯通正在和美国司法部协商,而他们肯定会把我这起个人案件作为协商的一部分来对待。明天我就会被释放,事态也就会更明朗,但暂时我们还是需要保密。”
“保密已经不可能了,”克拉拉对我说,“《华尔街日报》发表了一篇文章,内容是关于你在肯尼迪国际机场被逮捕的消息。《世界报》也就这件事做了简短的报道。但是你别担心,没人注意这些。你母亲和父亲也没有看到这些消息,阿尔斯通那边也没有人联系我。”
“嗯,那就默默祈祷吧,之后别再有什么风声了,我可不想在一个无比沉重的氛围里重新开始工作!孩子们呢,都还好吗?”
“目前他们还毫不知情。昨天,加布里埃拉和拉斐拉为了迎接奶奶的到来,准备了一个节目,两个人都打扮成了公主,拉斐拉扮作睡美人,加布里埃拉扮作灰姑娘。蕾娅和皮埃尔演奏了吉他。你母亲特别高兴,我看还是什么都不要对她说为好。刚才我还跟她说,你到美国出差的时间可能要比预期长一些。”
“好,那暂且这样吧。”
“弗雷德……”
“嗯?”
“我在网上查了有关美国《反海外腐败法》的案件资料,这次事件确实非常严重。我发现,这部法律允许美国政府随意逮捕一个公司的任何一名员工,不论他在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不论什么时候。而且他们可以把这个人投入监狱,刑期会非常长。”
“你说得有点儿夸张吧?”
“没有,弗雷德。我不愿意让你不安,但是美国当局认为,哪怕只是和美国有一丝关联,比如在美国证券交易所上市、使用美元交易、使用美国的邮箱,都能成为美国采取行动的理由。这听起来有些疯狂,但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另外,阿尔斯通绝非法国第一家受到行贿指控的公司。我查了一下,这种事情在道达尔、阿尔卡特和德希尼布等公司都发生过。而且,还有10多家欧洲大公司也遭到了指控。”
“有像我这样的管理人员被指控吗?”
“有,好像阿尔卡特的案子里就有。而且,在一次针对西门子的调查中,美国联邦调查局也对这家德国公司的高层下了国际逮捕令。我觉得……”
我感到克拉拉在读过这些内容后非常担心,同时也很犹豫要不要全都告诉我,她一定不想让我再平添一丝一毫的不安。
“你觉得什么?”
“你是了解美国人的,当事情牵扯到他们的利益时,他们可不会来什么先礼后兵,还有……”
“继续说吧,我还是想让你告诉我真相。”
“好吧。就算他们允许保释,我也在想他们是不是还会强行要求你留在美国。”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我该怎样安慰自己的妻子,说自己的生活可能正在发生剧变?我完全看不出,眼前这一切会怎样结束。对于我这种喜欢先搞清问题的原因再做决定的人来说,我眼前一片漆黑。但是克拉拉想得比我长远。
“弗雷德,如果需要的话,我们会尽快去美国找你。我们一辈子都在搬家,再搬一次……你别担心,如果有需要,我会带着孩子一起去。你很清楚,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四海为家的生活。所以千万别担心这些。我会和你一直在一起。”
她的决心让我惊讶不已。克拉拉很有智慧,能迅速把自己置身于未来。但目前来看,那个未来,只能是那场预计明天开庭的听证会,那时将会第二次处理我的保释请求。在那之前,我的结局难料,只能听命于美国司法部,希望他们的“程序”能大发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