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三日（星期一）。阴。

晨九时半到院﹐此为病后到院办公之第二周。虽有炮声﹐院中人无注意者﹐盖演习已为常事﹐不虞有他也。下午在家亦闻之﹐以询玉襄﹐玉襄曰：“此西邻煤铺卸煤声。”出门理发照相﹐归四时许。益侄 来电话﹐谓已全家进城﹐余始悟所闻者实为炮声矣。乃询以远近﹐曰：“甚近。”盖日前与益侄约紧急时迁来﹐因命人为之热炉以待。傅作义军队及中央各部队本在城外﹐一周来皆撤入城﹐即以中南海为总司令部。传语人云：此为倚城野战之术。须臾﹐益侄等来。除其全家五口外﹐有陈宜之弟陈磐及其表侄刘振渝共七人﹐即以楼下履儿 之卧室安顿之。晚八时后﹐炮声渐稀﹐十时就寝。

十二月十四日（星期二）。晴。

七时炮声又起﹐陈磐与益侄出城。磐返清华﹐益运物资入城。院中及太庙、景山今日起停止开放﹐景山门内已驻满军队。余自北上门步入﹐来交涉者无非军队欲入午门或东华门﹐皆严拒之。星枢 及卢实夫来。葛存悆以《萧厔泉画册》来索题﹐真恶客也。十二时过孔德﹐挈思猛 归。饭甫毕﹐建功 、碧书夫妇来谈﹐建功甫于一周前归自台北。蒋朴庵来﹐据其自述﹐已就联勤总部汽车库秘书职半年﹐生活赖以维持。本月六日晚南苑空军油库、弹库被焚﹐朴庵述之甚详﹐谓油库为空军自焚﹐弹库则为波及。余疑信参半。送客出门后思欲小睡﹐而王制五来﹐言昨夜自西郊干训团移入城﹐二时后共军占领该团﹐同事之未归者﹐多被俘未返。来时过东长安街﹐见东单广场有小型飞机低飞欲试行降落﹐盖昨夜西郊机场已被破坏矣。因思适之 不能不走﹐拟通电话﹐又恐不便﹐乃往访之。阍者言不在家﹐询以何往﹐则言不知﹐乃往北大访毅生 。座客甚多﹐农学院之入城者纷纷接洽安顿之所﹐因辞出﹐毅生送至门外﹐私语余云：“胡先生已走矣。”乃稍慰。取昨日所摄照片至东单广场﹐不见飞机﹐意未降落耳。炮声至晚八时后渐沉寂。十时就寝。今日起民航停飞。

十二月十五日（星期三）。晴。

八时炮声又起﹐闻西直门已不能出入。九时半挈思猛上学过米市大街﹐军车络绎由北而南﹐中有坦克一辆。至东连房﹐由间道入院﹐免与景山驻军接触﹐盖此辈兵士多欲瞻仰宫廷﹐希藉词阑入﹐无可理喻也。闻复兴门外八里庄核桃园、宛家村大小井、罗道庄、什方院等据点皆为共军所据﹐复兴门已闭﹐西直门、阜成门犹可出入﹐车辆概不能通﹐各路火车已断。闻适之昨未成行﹐今始南飞。和谣甚盛﹐有谓李宗仁、宋庆龄皆已北来者。十二时挈思猛回家。下午闻石景山已为共军所据﹐电流中断。炮声至傍晚更密﹐八时后始渐息。是夜月明如昼﹐万籁无声。

十二月十六日（星期四）。晴。

七时五分炮声又作。电流不知何时已通﹐阅报知复兴门外各据点又复常态。九时半到院。十一时往北大参观敦煌文物及古兵器、漆器三陈列室﹐十二时归。炮声至傍晚复密﹐六时始停。终日无电﹐七时三刻电流始通﹐收听新闻广播﹐九时半就寝。满以为今晚又可安然度过﹐不料十时半﹐炮声又作﹐且有重炮声﹐户牖皆震﹐终宵未能安眠。以后时断时续﹐忽疏忽密﹐以达天明。是日起辟东单广场为机场﹐限三日竣工。

十二月十七日（星期五）。昙。

八时半兴﹐九时半到院﹐十时至北大参加五十周年纪念会。毅生示余立武 电报﹐促余等南行。晤徐盈﹐谓昨夜重炮发自景山﹐余笑谓之曰：“名记者报道亦有失实之时耶？景山未闻发炮也。”会毕即在校午餐。与枚荪 、今甫 等谈论战局。三时半月涵 、志仁来﹐皆报载已南去者﹐相与一笑。闻昨日有中航、央航机数驾抵南苑﹐后突有流弹数枚落于附近﹐一时乘客大乱﹐有已登机而遗下行箧者﹐有不及登机者﹐有因登机而负伤者﹐各机匆遽起飞﹐乘客大半未能成行。今日南苑已不能降落﹐恐须候东单完成后始有机场矣。四时半偕月涵、毅生、守和 、枚荪等访焦实斋 探消息﹐不得要领。又赴市府晤刘市长﹐不遇。与高秘书长略谈而归。立武奉命专电来邀﹐已托月涵代达不能南飞之意。今日竟日炮声﹐晚六时始停。

十二月十八日（星期六）。阴。

照常到院﹐电张厉生 催款﹐候电复。下午王振洲来﹐谓已被疏散﹐请求院方发表一事。此君可谓不识时务矣。三时至北大﹐偕月涵、毅生、志仁等赴御河桥招待所晤秦丰川 、焦实斋聆取消息。秦报告谓张家口战事先起﹐本拟俟张垣军事解决后移军保卫北平﹐不料林彪部队突袭北平﹐措手不及。乃急将南口等处驻军撤守北平。有暂三军部队经四昼夜急行军至北平附近﹐暂时休息即为共军解决﹐事后收拾残余退保平城。现在除傅总司令为守城名将外﹐其余如楚溪春、某参谋亦皆守城名将﹐一时可以无虞。东单有机二架降落。晚六时炮声复作﹐七时三刻始渐稀疏﹐闻有骑兵冲至西南城下故也。

十二月十九日（星期日）。晴。

李涵础昨晨送来铜器、汉印等五箱寄存﹐今晨又来锁箱。命车接席慈 、景洛 来谈公事。徐盈、叶叔衡来。今日城南有炮声﹐闻系搜索机场。下午往北大﹐适润章 、月涵、志仁皆到﹐实斋通知有机降落于东单﹐嘱行者准备。月涵等赴警备部接洽归﹐谓二机可搭六十人﹐由毅生等筹备组织遣送事宜﹐余与诸人握别而归。

十二月二十日（星期一）。阴。

照常到院﹐召集各馆处负责人商讨应变﹐工作限期完成。探询南行诸人尚未起飞。下午晤毅生、志仁﹐悉南京气候恶劣﹐今日不能成行。孔德已驻兵﹐思猛自今日起停止上学。

十二月廿一日（星期二）。晴。

照常办公。炮声断续中闻爆炸声甚厉﹐探知为飞机投弹于西郊﹐时正十一时也。偕景洛访焦实斋交涉借款事。月涵、润章、真如、守和等以二时起飞。三时至北大﹐无甚消息。自十九日起﹐电流全停﹐惟水尚勉强维持﹐盖专恃洋井供给。余屋后即有一井﹐终日闻柴油机声。

十二月廿二日（星期三）。冬至节。晴。

照常到院。“剿总”来函﹐允第五补给区在午门门洞存重要物资。督察总监允故宫、太庙不驻兵﹐景山仅作瞭望哨﹐已命令现驻景山部队矣。下午有军人三人来﹐欲借西房住眷﹐婉词拒之。张庾楼 来﹐交重印《四明志序》﹐长谈二小时。今日竟日平静。

十二月廿三日（星期四）。晴。

立庵 、寿萱 先后来院谈保全文物事。偕寿萱、植耘访楚总监未晤﹐约二君二时再往﹐因以午门及景山事托之。至北大﹐晤毅生、志仁、光弼等。今日宁静﹐面价由八百降至六百。益侄等迁居南屋。

十二月廿四日（星期五）。晴。

午门洞已由第五补给区堆沙包备储美援军械﹐留出正中一门及右掖门。出院时由东连房出﹐见兵士随意闯入﹐虽督察总监昨赴景山告诫﹐亦无用处。下午沈规徵大夫来﹐出示晶儿 来电﹐托其力劝余南行﹐并嘱设法机票﹐可谓妇女之见。校《急就篇》。琰侄偕纪兴 来晚饭；八时余辞去﹐旋复折回﹐谓在门外遇警察一队﹐声言已戒严﹐禁止通行。乃为安排铺位﹐令其止宿。

十二月廿五日（星期六）。昨夜小雪，道途泥泞。

函楚总监请令景山所驻交警队移防﹐以免日后误会滋深。校《急就篇》。今日无水﹐闻改装机器尚未完成。八时半又闻炮及机枪声。

十二月廿六日（星期日）。先雾后晴。

赵斐云 来﹐述守和之欺人谎语。馆中同人皆不满。余告以此公恐惧心倍于常人﹐为生理上之缺陷﹐应原谅之。王制五来﹐谓张雨青消息隔绝﹐欲往其家探听。阅报知昨晚炮声乃大红门一带有警。今日又微闻炮声﹐恐昨晚之余波也。陈聘之来﹐黄仲良来﹐皆在此午饭。水来不畅﹐命家人储之。

十二月廿七日（星期一）。晴。

景山所驻交警队入寿皇殿割草﹐见棕毯﹐坚欲取用。电楚总监谓已令警备司令部迫令迁移。电邢参谋长允即迁。访张溥泉夫人 ﹐告以溥泉移灵来平时﹐余适在病中﹐并询灵在碧云寺安否﹐始知本月十五日为溥泉 周年。余真健忘也。下午校《急就篇》﹐知于氏藏太和馆帖实源出松江本﹐盖清初人作伪﹐钱泳所谓充头货也。今日闻有机来。

十二月廿八日（星期二）。晴。

今日为侄妇陈宜三十初度﹐略备酒肴以贺之。下午至北大晤毅生、志仁﹐知接人机仍未来﹐意月涵等抵京后中枢已不似前此之恐慌。又有运钞票机到﹐今后国行可免钞荒之虑矣。理发距上次仅半月﹐价由十元涨至廿二元。可骇、可骇。是夜就寝后又闻炮声。

十二月廿九日（星期三）。晴。

上午炮声不绝﹐并有机枪声﹐午后始止。为启元白 跋初拓松江本《急就篇》 。

十二月三十日（星期四）。先晴后阴。

今日始得珍儿 书。国库款仍未到﹐令人焦急。终日平静。

十二月卅一日（星期五）。昨夜小雪，晨大雾。

树枝皆白﹐盖雾凇也。十时后晴。发一电致适之﹐请催款。午后启元白来谈。复唐光晋函。晚饮以度岁除﹐殊凄凉也。 f8nAGf8KxmqgyBK2JPysRVxnWhHZkWBzsyhjtMWh4DJVLcEbfWPZzpzOfxZUikU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