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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皇城司

重和元年,东京城。

漆黑的夜幕之下,十二位披着黑色斗篷的公人,正押着六个步履蹒跚的男女,行色匆匆地穿过街道,快步朝城西的狱房走去。偶有百姓见了这情状,便纷纷惊恐地关上门窗,像是在躲避瘟神一般。

因为这些黑衣人,正是整个京城的百姓都避之不及的“乌鸦”。

不过,谁若敢当着皇城司亲事官的面,喊出这两个字,就算保住了项上人头,牢狱之灾却是躲不过的。

皇城司不属三衙管理,首领“提点皇城司公事”是直属于皇帝的近臣。皇城司分禁卫所与探事司两部,禁卫所的人称为“亲从官”,负责警卫皇宫,而探事司的亲事官,便是百姓闻风丧胆的“乌鸦”。

对于辽、夏、大理等国的反常举动,宋王朝十分重视,故而设立亲事官一职,专门应对周边各国的谍战工作。澶渊之盟后,宋真宗曾言:“朝廷虽与彼通好,减去边备,彼之动静,亦不可不知,间谍侦候,宜循旧制。”因为与周边各国长期对峙,对敌国信息的掌握,不论战争还是和平时期都十分重要。

当然,也有不少敌国的谍人伪装成商人、僧侣和边境居民,入宋刺事。为了不让大宋的山川形势、军情机密等情报落入敌手,亲事官就必须找出这些隐藏在良民中的谍人。因此,也有不少普通百姓遭殃,被诬陷为间谍,打入死牢。

入了狱房,这四男两女一字排开,双手被高高吊起,双腿也被牛筋绳死死捆住,半分动弹不得。实际上,这些人早已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安排毕了,十二位亲事官纷纷退后,左右各六人,肃立在一把铺着虎皮的交椅边上。

倚坐在虎皮交椅上的,是一个身形魁梧、相貌俊朗的青年男子。青年男子眉间有条疤痕,两道剑眉之下,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令人不敢逼视。

男子右手边的亲事官低头禀道:“徐大人,都带来了。”

被称为“徐大人”的男子,真名唤作徐燎,乃是皇城司探事司的二把手,除指挥使沈俊外,事无巨细,都由他来决断。由于办事雷厉风行、铁面无私,深得皇城司公事柯引的欢心。虽然口中不说,但皇城司上上下下,大家心里都明白,待指挥使沈俊告老还乡后,探事司指挥使一职,非徐燎莫属。

“就这六个?可有遗漏?”

徐燎接过左侧亲事官递来的茶碗,轻呷一口,漫不经心地问道。

只随口一问,亲事官便吓得面色惨白,坚定道:“就这六个。”

“好,很好。”徐燎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六人中央的老者面前,用手指了指他的衣裳,扭头问那亲事官道,“这六人身上虽有创口,不过都是小伤,为什么这人衣服上这么大片的血迹?你们几个也没伤,那这多血,又是从何而来?”

那亲事官见瞒不下去,忙跪倒在地,不停叩首:“徐大人……这……是小人失手……缉捕这几个谍人的时候……失……失手误杀了一个……”

徐燎瞥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不要……兄弟们为朝廷卖命……真的不是故意……徐大人……网开一面……”

那人大声疾呼起来,却被左右两边的亲事官押了下去。

屋子里的人都知道,徐大人要抓活口,就一定得是活口,不然就以命抵命。这是自探事司成立以来的铁律,谁敢破戒,就是与整个皇城司为敌。

狱房里又恢复了宁静。

“咸平六年,辽供奉官李信投降大宋,详细交代了辽国皇帝、后妃、公主、亲王等宗室的情况,以及辽国幽州汉、契丹、奚等军的军情军政。庆历元年,辽中书舍人赵英归宋,呈上了辽国地形图。这些以契丹机密事来献宋的人,都在大宋得到了很不错的待遇。我想表达什么,想必各位都很清楚了吧?”

徐燎在这四男两女面前踱步,一双星目来回扫视着他们的脸。

被吊在中间位置的契丹老者低头喝骂了一句,似乎是契丹语,亲事官们都没听明白。但徐燎知道他在说什么,不仅契丹语,就是连女真语、西夏语,甚至连藏语,对徐燎来说也不是难事。精通各国的语言,本就是一个出色谍人的基本素养。

那老者说的是,宋人狡诈,不可信。

“一条是通往荣华富贵的路,一条是死路,就看你们怎么选。”

见徐燎能说一口流利的契丹话,老者怒目圆睁,骂道:“你杀了我们吧!”说罢便一口唾沫朝他吐去。徐燎侧头避开,反手一记响亮的耳刮子,打得老者嘴角迸裂,鲜血直流。

周围几人见老者被打,纷纷挣扎起来,欲上前与徐燎搏斗。他们挣扎时牵动了碗口粗的链子,发出阵阵金属摩擦的刺耳之音。

“哟嚯,今天这么热闹。徐郎,你怎么不喊我呀?”

只见身着一席白色窄袖衫襦的美貌女子,款款走入狱房。周围亲事官见了这娇柔的美人,神色并不轻松,反而更显惊慌。因为这个女子,便是皇城司八虎之一,白骨・白露霜。

徐燎头也不回,冷冷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瞧瞧我未来的夫君,这也不行么?”白露霜走到徐燎身边,一把钩住他粗壮的胳膊,头微微倾斜,靠在他肩上,“这几条契丹狗,想也拷问不出什么来,不如都杀了。”

徐燎挣脱她的手,面无表情地说:“出去。这里的事,用不着你来插手。”

“徐郎,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白露霜瞧了一眼这几个契丹俘虏,走到一个少女面前,冷笑道,“你一定是看上了这个狐狸精,对不对?我今天就要杀了她!”说着便从腰间抽出一柄梅花刀,作势要砍下。

徐燎快步上前,一把握住白露霜的手腕,道:“你疯疯癫癫的做什么?”

“我不怕死,要杀就杀我,放了我的家人!”谁知那少女也不怕,昂着头,说的竟是官话。

徐燎转头去看那少女,只见她一身黑衣,衬得肤色更为白皙,容貌秀丽美艳,却不乏英气,心里不禁有一丝波动,心道,怪不得白露霜要吃她的醋。

“放心,我一定会杀了你,”徐燎面色如罩冰霜,一字字道,“不止你,你们全家,我都会杀。”说罢大手一挥,快步走出牢狱。

回得自己府中,已是丑时,徐燎毫无睡意,唤来婢女烧洗面汤,取肥皂团,伺候着洗了脸。洁面后的徐燎精神一振,睡意全无,便燃了油灯和香熏炉,又从书架上取了几卷文牒,摊在粗腿木桌上细细翻阅。

自徐燎上位后,皇城司亲事官四出,但凡听到有谁议论朝政,便立即逮捕,这些年,为此下狱者有数万人之多。他甚至规定亲事官每十日至少要逮到一人,否则就要扣俸禄。这些亲事官哪敢忤逆徐燎,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有嫌疑,便送往开封府交差,搞得整个京城人心惶惶。不止老百姓如此,前些日子,都虞候李烨喝醉了酒,说了一些对官家大不敬的话,立刻被徐燎的手下逮送狱房,至今生死不明。徐燎更在东京城的驻防军甚至殿前诸班中,都安插了皇城司的亲事官,详细记录他们每日的情况。

所以,任何只言片语都逃不过“乌鸦”的耳朵。不论是普通百姓还是朝廷命官,只要有叛国嫌疑的,必要追查到底。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人!这,就是皇城司“八虎”之首,徐燎的行事准则。

翻阅文牒的手忽然停了下来,徐燎看着纸上的一行文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昨日从宫里又准备送出一批机密文书,由殿前司指挥使高俅照准,命皇城司配合。这殿前司与皇城司不和,是众所周知的事,何以皇城司公事柯引不问一句,次次同意放行?

在皇宫中,护卫官家的一般有五条防线,以皇城司和殿前司交替守护,最里一条与最外一条,皆为皇城司所拱卫。比如贴身保护官家的,乃是皇城司亲从官,带御器械。皇宫的各个出口,均由亲事官负责看守,进出皇宫的令牌和门号也由他们负责发放。如此设置,就是为了让皇城司与殿前司互相制约,以防不轨之心。所以从宫内发出的文书,特别是没有圣谕言明的机密文书,皇城司和殿前司都有权查阅。

令徐燎感到奇怪的也是这一点。

皇城司公事柯引与高俅向来不和,办事的时候也经常给殿前司使绊子,高俅批示送出的机密文书,在没有圣谕的情况下,柯引完全可以在东京城门一关,给打回去。但是柯大人却没有这么做。唯一的可能就是,官家曾同时吩咐过他们二人,兹事体大,不得有半点差池。

这种类似密诏的文书并不是没有过,近两年尤其频繁,官家连手谕都不肯留,生怕被人抓住把柄一般。

在皇城司当差,绝不可有好奇之心,这个道理,徐燎自然明白。亲事官们对于这种机密文书,通常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在意。

究竟是怎样的机密,连他这个副指挥使都没有资格查阅?

皇城司是直属皇帝的机关,所有行动三衙都无权过问,可以说是官家的近臣,这都不值得被信任吗?

这个疑问一直积压在徐燎心头,挥之不去,成了他的心结。

他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文牒上。他不由苦笑起来,自己虽贵为皇城司的高官,却连查阅一封机密文书都畏首畏尾,所有的行动,也皆遵从沈大人的吩咐,没有自由可言。

——罢了!瞧一眼就还回去,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即便被柯大人知道,最多给责骂几句,罚几个月俸禄。

“来人。”徐燎喊了一声,食指在文牒上移动,停在了昨日发放通关文牒的负责人的名字上。

门外进来一名身披黑斗篷的亲事官,恭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去把苏轸给我叫来。”徐燎头也不抬。

“是,大人。”

“等等,”那亲事官刚要退出去,却被徐燎制止了,“这件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明白。”

“快去快回。”徐燎挥了挥手,继续埋首文牒。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忽然有人轻叩三下门框,徐燎咳嗽一声,那人便把门推开一条缝隙,快速钻入屋内,又顺手关上了门。

“属下苏轸,参见徐大人。”

进屋那人身形瘦削,下巴很尖,两条细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徐燎。

徐燎迎着他的目光,冷冷道:“昨日从宫里送出的那批文书,眼下可在你这里?”

“是的,殿前司批示后,今日便可送出城去,交给驿使。”

“快去拿来。”

苏轸本以为自己听错了,两司俱已批准的文书,怎能说要就要?

“是柯大人的意思?”苏轸小心翼翼地探问。

“与其他人无关,你拿来便是。”

“可是……”

“婆婆妈妈的,快去取来!”徐燎怒目而视。

“是……是……属下这就去取……”苏轸见徐燎震怒,额上不禁渗出冷汗。

“此事休与第二人说。若是流传出去,被我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这个自然,属下绝不会泄露出去,只是今日寅时三刻会交与驿使。大人要借阅,也请在这个时辰之前还给属下,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知道了。”

苏轸躬身退出屋子,心想,这徐燎莫不是疯了?仗着自己在皇城司的功勋,如此无法无天,竟敢在没有柯大人和沈大人准许的情况下,私自翻看朝廷机密文书,天晓得这里面写了些什么机要。苏轸为人行事,处处小心谨慎,是以对徐燎私下偷阅文书的事,完全不能理解。

但他又转念一想,此事对他来讲,未必是件坏事。

用了没多久,苏轸就拿来了那几卷机密文书,离开前,和徐燎约好半个时辰后来取。

徐燎立在门后,待苏轸走远,才回到书桌前。对于苏轸,徐燎一贯不喜,也不信任。虽然苏轸同自己一样,做起事来拥有霹雳手段,能力也不差,但本性却刁滑狡黠,且一直觊觎着徐燎副指挥使的位子。这个拥有“豺狼”称号的男人,如果不借机除去,将来必是心腹大患。

来日寻个理由,随便打发去西夏国刺事,半路上找几个党项人结果了他。沈大人若是责问起来,便说是暴露了身份,如此一来,偷阅机密文书一事,也可掩盖过去,一举两得。

徐燎一边盘算未来的计划,一边小心翼翼地解开捆绑文书的细绳。文书用黄罗袱子包裹,共三卷,长五寸,阔三寸,厚三寸。黄罗袱子上还贴着一张纸笺,用工整的楷体题着“济州还道村玄女之庙”九个字。

连官家都三缄其口的机密,近在眼前,徐燎不由得心跳加速。他刮去封口漆,将第一卷文书平摊在桌面上,右手拿起油灯,凑近文书,使得光源能够均匀地分布在书页上。

谁知一看之下,他大失所望!

文书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一大堆歪歪扭扭的字符,徐燎一个都不认识。

对于普通人来说,遇见不识的文字,也属正常。但对于徐燎来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他自幼在皇城司接受训练,除了研习各种杀人武技和间谍技巧外,还系统地学习了不少别国语言。其中包括契丹文、西夏文、女真文、白文、回鹘文等,几乎与大宋有往来的国家文字,他都认识。甚至一些西域小国的文字,徐燎都略有涉猎。

可是眼前这奇形怪状的符号,他却是头一次见。对于他来说,这三卷文书,不啻天书般难解。

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徐燎取来笔墨,开始在一张澄心堂纸上临摹这些符号。

如果问一些西域来的胡商,或许会有收获。此时的汴梁不比唐朝时的长安,胡人的数量不多,却也还有从榷场偷偷入境的商队。再不行,祥符县有祆祠,亦是胡人聚集之处。总之先把这些抄下来,再去打听能识得这些文字的人。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徐燎搁起笔,才将桌上的澄心堂纸卷起收好,门外便传来了叩门声。

苏轸进屋后,徐燎就问道:“有没有被跟踪?”

“大人放心,属下虽然不成器,但若是有人追踪我,还是能够察觉的。”

“很好。这个我翻阅了一下,没什么问题,你重新火漆封缄,给驿使吧。”徐燎放心地点了点头,把手中的三卷机密文书用黄罗袱子包裹好,递给了他。

他当然知道苏轸的能耐,能和自己并列“八虎”的人,皆非等闲之辈。

苏轸弯下腰,双手高举接过机密文书,面朝徐燎,倒步缓缓退出房间,身形逐渐隐没在黑暗中。这样离开,一方面是对于徐燎的尊重,另一方面,则是怕背部暴露,受到暗算。干他们这一行的,时时刻刻都要留个心眼,谁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下一秒钟。

自窥视机密文书那一夜,又过了三日。

用过午膳,徐燎便把自己关在书房,寻出那日誊抄的澄心堂纸,摊在桌上细看。这些日子,除去日常的工作外,徐燎一得空就在思考这神秘符号的意义。为此,他还特意找出几个字符,打乱顺序写在纸上,寻了来自高昌、龟兹等西域国家的胡商请教。可这些个深目高鼻的西域人见了这文字,也是大摇其头,说是没有见过。

既然是从宫里送出来的,大内必有识得这些文字的人存在。

——难道是官家?

徐燎不敢肯定。

宋徽宗自诩文采风流,在笔墨丹青方面也确实有过人的天赋,至于是否学习过别国的语言,好像并无耳闻。就算官家通晓这种语言,文书上的字迹,也非出自他的手笔。皇帝的笔迹,徐燎曾见过多次,自信绝对不会认错。一个人可以掩盖口音,毁掉相貌,但绝不能掩饰自己的笔迹,特别是在皇城司副指挥使徐燎的眼中。

他又想起了那个附在文书上的地址——济州还道村玄女之庙,考虑要不要去济州打探一番。可身为皇城司的统领者之一,且不说公务缠身,不得空闲,就算离开京师,也要通报上级批准,否则视为擅离职守。若是平日,只需派两个手下去还道村走一遭,便可知这庙中玄机,可眼下却万万不行。偷窥朝廷机密文书,怎么说也是死罪。

正思索间,门外忽然有人报道:“探事司快行冯明义求见。”

徐燎收起澄心堂纸,朗声道:“进来。”

跨入书房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披玄色飞鹰服,见了徐燎纳头便拜。

“有什么事么?”

“三日前被关押在狱房的六个契丹谍人,已经死了五个。”

“还有谁活着?”

“一个女子,不过瞧她的情况,也撑不了多久。”

徐燎想起了在牢房中,那位容貌秀丽,说着一口流利官话的契丹少女。

“她伤得重不重?”

“回大人,身上多处伤口化脓,高烧不止,半昏半醒,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

徐燎沉吟片刻,开口道:“把她送去太医局,让御医救她。”

冯明义一惊,忙道:“可是,这恐怕不合规矩吧?狱房也有医师,不如……”

“就说此人性命事关重大,身系辽国重大机密,务必全力救治,留下活口,”徐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道,“如果她死了,你提头来见我,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冯明义当然知道徐燎没有开玩笑。只是他怎么也不明白,区区一个契丹女囚,徐燎为何要将她送去太医局救治?若是身系重大机密,更说不过去。这几日不论如何严刑拷问,这些契丹人要么不吭一声,要么破口大骂,机密从何而来?

不过这些疑问,都会被冯明义烂在肚子里。在皇城司中,质疑徐燎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另外,待她伤势稳定之后,就送入我府中。狱房那边,我自会有交代。”

徐燎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没有任何起伏,冯明义却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原来徐大人是想自个儿收了这契丹女子,这么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皇城司上下都道徐燎不近女色,以白露霜的姿色,也毫不动心,众人纷纷议论,皆怀疑徐燎有龙阳之癖。如今看来,徐大人并非对女人没兴趣,只不过白露霜不对他胃口罢了。

“明白!”

这一次,冯明义的声音更响亮了。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敞亮的内室中。

背上不是硬邦邦的石板,而是柔软舒适的棉垫,周身的痛楚也比之前减轻了不少。空气中混杂着香熏和草药的气味,这种熟悉气味,在上京临潢府的时候也经常闻到。早年契丹医学吸收了中原汉药的长处,经过长时间的融合,其医药早已无异于中华。

“你醒啦?快喝药吧。”

她转过头,瞧见一个相貌平平的婢女立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汤。她发现这婢女口中所说的并不是契丹话,而是开封官话。

“我这是在哪里,你又是何人?”她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这里是徐府,是徐大人让我来照顾你的。”

“徐大人?谁是徐大人?”

她头疼欲裂,之前在东京街头被捕的画面,陆陆续续闪现在脑海中。

话音未落,门便吱嘎一声被推开了。一个肩膀宽阔、体格健壮的男人大步走进屋内。她定眼一看,正是当时抓捕他们一行人的头领,名唤徐燎的皇城司副指挥使。

“是你!”她猛地一摆手,将婢女手中的汤碗拍落,药汤洒了一地,瓷碗也摔碎了,“我要杀了你,替大家报仇!”

那婢女显然被她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到了,呆立原地,身子还在发抖。

“你先出去吧。”徐燎上前,拍了拍婢女的肩膀。

像是如临大赦般,那婢女头也不回,快步离开了房间。

徐燎看着泼在地上的药汤,缓缓道:“以你现在的体力,站起来都难,还想杀我?”

“你究竟想做什么?若想从我口中套话,我劝你还是免了。我们只是普通百姓,并没有你想要的情报。”

“普通百姓么?”徐燎冷笑一声,“萧月奴,辽国女谍者,上京探密院御史,人称‘灰狼’。你们的底细,我早就派人查得清清楚楚。而且那些人,也根本不是你的亲戚,不过你的演技我十分欣赏,怪不得高丽的王俣也要吃你的亏。”

萧月奴不动声色地望着徐燎,心想这次的行动,果然一开始就输了。

“不过你也不用怕,我暂时并不想要你的性命,也不会把你送回狱房。”

“那你想要什么?我不会蠢到真以为你会放了我。”

“你我本无私仇,只是你身为契丹人,我身为汉人,各为其主罢了。这是你我的命数。况且就算我放你走,在这遍布皇城司耳目的东京城,不妨猜上一猜,你能走多远?所以,无论逃走还是杀我,还得等你养好伤再说。”徐燎一边说话,一边走到桌前,拿起药壶,又斟了一碗药汤,端到萧月奴面前,“喝了它。”

萧月奴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药汤,一饮而尽。

“你不怕我下毒?”徐燎笑着问道。

“你要杀我易如反掌,何必下毒呢?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还是能想明白的,”萧月奴抹了抹嘴,又躺回床上,“但是你别指望我会感激你。”

“不必感激我,说不定我待会儿便后悔救你,进屋一刀结果了你的性命。”

“别说你们宋国,便是在我们辽国,对皇城司徐大人毒辣的手段,也听过不少呢!据说灭门是你的拿手好戏,连三岁小孩都不放过。”

“斩草除根,这话你没听过吗?”徐燎用手指了指衣服上的飞鹰绣图,“干我们这行的,说穿了就是皇家的鹰犬。是非对错,由主子决定,我们要做的就是执行而已。”

“真是可怜。”

听了这话,徐燎胸口一震,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真可怜。”

“何以见得?”

“没错,我也杀过人,本不配对你说教。只不过,我杀人,并不是为了耶律延禧,而是为了所有契丹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愿意去做,而你却不是。一个无法遵从自己内心的人,不就是一个可怜的人么?”

堂堂皇城司“八虎”之首,竟被一个重伤垂危的小娘子说成可怜之人,天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可徐燎笑不出来,他不知该如何去回答。

这世上哪里有完全自由的人?谁又能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即便贵为皇帝,怕也无能为力吧。

这些被徐燎奉为人生真谛的话,现在听起来,却好似自我安慰一般。

也许还真有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萧月奴。只见她紧闭双目,早已酣然入梦。

时光匆匆,转眼过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来,萧月奴的健康也渐渐恢复,面色由惨白变得红润。从可以下床走动到奔跑跳跃,只用了不过两周时间。徐府上下对这位姑娘也是十分照顾,一来徐燎特意吩咐,好吃好穿伺候着,二来萧月奴长相秀美,讨人喜爱。徐燎每日从办公处回来,也会和她一起吃吃饭,聊聊天,全然不像一对仇敌。

然而,这一切平静,只不过是表象。

待在徐府养伤的萧月奴并没有闲着,徐府里里外外都被她翻了个遍,却也没找到有价值的情报。大部分时候,她的行动总会被徐燎提前看穿,因此,萧月奴的心态也渐渐起了变化。刚开始她还对徐燎怀着怨恨,内心深处有与他一较高低的欲望,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失败,甚至有些佩服徐燎,总能先她一步洞察她的意图。

萧月奴佩服的不仅是徐燎的头脑,还有他的武艺。

可以这么说,这两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打斗。徐府的家丁们从一开始的惊愕到现在的麻木,至少经历了不下百次他们突如其来的比试。通常是萧月奴趁徐燎不备,发起奇袭,每次都会被徐燎轻松化解。打到后来,以至于徐燎都开始指导她的武技——刀横劈太慢,马步不稳,肘击时力度没有到位。这两个人的关系,让徐府的人越来越瞧不明白。

何止他们,就连徐燎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要收留这么一个隐患。窝藏敌国谍人,若是被检举揭发,不止乌纱帽不保,这条命都可能搭进去。他隐隐有些担心,却没有放在心上。这个时候,徐燎还不知道,祸胎已然埋下,厄运到来,只是时间问题。

那日,徐燎像往常一样来到皇城司,却发现同僚看他的眼神都有些躲闪,不禁心下生疑。

踏入司务厅,徐燎便感到气氛有些凝重。

厅堂正中央的长椅上,坐着一位六十多岁的高瘦男子,下巴留着一丛胡须,正是皇城司探事司指挥使沈俊。他的右手边,快行冯明义低着头,垂手而立。

见了他,徐燎不由得心头一震,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徐燎,你来了?正好,过来,我有事找你。”沈俊露出祥和的笑容,朝徐燎招了招手。

徐燎上前两步,拜道:“沈大人有何吩咐?”

“听说狱房的契丹女囚,是你提走的?”沈俊的言辞并没有很激烈,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徐燎看了一眼冯明义,爽快道:“没错,是我提走的。”冯明义把头低得更低了。

“你知不知道她是辽国的谍人?”

“知道。”

沈俊重重叹了口气,道:“罢了,她现在在哪儿,你将她带来,还回狱房去。”

“恐怕不行。”

“哦?”沈俊扬起一边眉毛,“徐燎,你是在抗命吗?”

“不是。”

“区区一个女子,你认为值得吗?你要是喜欢女人,今晚我就带你去御街的仙音阁,那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若是偏爱番邦女子,也无不可,我让虫二爷替你去寻,不论是契丹还是高丽,甚至西域的金发碧眼,都能给你搞到。”

“拷问的时候,嘴太硬,被我活活打死了。”

“尸首在哪儿?”

“城郊东边的树林中,被我掩埋了。”

沈俊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口中道:“徐燎,不是我不信你,你说她被你拷问而死,如果真如你所言,你也不需担任何罪责。毕竟你是副指挥使,有权在任何地方审问敌国的谍人。但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也是咱们皇城司办事的规矩,你懂吗?”

“属下明白,寻尸期间,一切听从沈大人吩咐。”

沈俊满意地点了点头,伸出一双肉掌拍了拍,高声道:“来人啊,派一队人马去东郊密林寻一具女尸,若是找到了,速速带回,好洗清徐副指挥使窝藏敌国谍人的罪名。”

四五个身披黑袍的亲事官鱼贯而入,领命后便快跑出门,接着传来一阵急密的马蹄声。

随着马蹄声渐远,沈俊又道:“徐燎,咱们还是要按规矩办事。”

“明白。”徐燎解下腰间的虎翼刀,连同刀鞘一起丢在地上,双手向上伸出。

沈俊赞许般点了点头,转头对身后的冯明义道:“上枷具。”

冯明义拖着铁链子和长枷,走到徐燎面前,满面愧色道:“徐大人,得……得罪了……”

徐燎看着朝自己逼近的长枷,心中一动,沈大人平日待己宽厚,两人感情,也亲同父子,今日何故如此大动干戈?

“你做得很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才是忠臣,才是当得起天子的亲事官,”徐燎直视冯明义的双眼,双手一抖,“戴上吧!”

沉重的长枷扣在头上,双腿又被缠上了粗链条,徐燎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

幸而这屈辱只是暂时的。

毕竟以他副指挥使的职位,就算窝藏一个谍人,也罪不至死。更何况他早就把另外一个女刑犯的尸首掘出,用匕首捣烂了脸,埋藏在了东郊密林。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认为这具女尸,便是当日他命冯明义带走的契丹女囚。

可事态的发展并没有像徐燎预料的那样。

亲事官们并未在东郊发现女尸,搜了三四个时辰,什么都没有找到。当他们回来报告的时候,徐燎心头闪过一丝不安,这种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

沈俊也露出为难的神态,对徐燎说道:“按规矩办事,接下来必须搜查徐府。”

徐燎知道,反抗也没有用,只是暗暗期待萧月奴能逃过这一劫。这当然不单单是为了她,更是为了自己的仕途。

然而事件发展又出乎了他的意料。

负责搜查的亲事官未在徐府找到萧月奴,是以无法坐实徐燎窝藏敌国谍者的罪名。既无实罪,理应释放徐燎才是,可沈俊不仅没有赦免他,反而将徐府一干人等尽皆打入牢房。此事显然超出了徐燎的底线,令他十分恼怒。这哪是搜寻谍人,分明是抄家。

“只是按规章办事,皇城司上下都是你的兄弟,你如何放心不下?只要查证你没有窝藏那个契丹女子,便可放你自由,官复原职。”

每当徐燎情绪失控,沈俊总会如此安慰他。

可是日复一日,徐燎渐渐发觉,这一切都太奇怪了,像是一个圈套。

那具女尸明明就在东郊密林,埋的位置也十分显眼,以皇城司“乌鸦”的能力,如何寻找不到?除非,他们故意视而不见!

想到此处,徐燎犹如被人用一盆凉水照头浇下,浑身上下一片冰凉。

在囚牢里的第十日,徐燎再也忍受不住,双拳猛击牢笼,怒吼道:“快放我出来,我要见沈俊!”谁知只敲了三下,牢门竟自打开。原来门上缠的铁链并未锁死,只是搭在栏杆上,形同虚设。徐燎双手被木枷铐住,双腿间缠着铁链,走路甚是不便,每跨出一步,链子便相互敲击,发出刺耳的金属鸣响。

“有人吗?”徐燎走在这熟悉不过的皇城司狱房,却见不到一个同僚。

他拐入一个甬道,徐燎知道这里通往司务厅,那边应该会有人值班。

又走两步,忽然感觉脚下软绵绵的一团,绊住了脚,他低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在他脚底下的,竟是一个身披飞鹰斗篷的皇城司亲事官。只见此人俯卧在地,背部有一柄匕首没入,鲜血流得到处都是,徐燎的脚也正好踩在一摊血上。他连退三步,但为时已晚,地上都是他的血脚印。

“囚徒徐燎,逞凶杀人啦!”

不知谁在暗处喊了一声,甬道两边分别拥出四五个持刀的皇城司亲事官,向徐燎所在的位置奔踏而来。

——中计了!

说时迟,那时快,背后一人已举刀劈下,徐燎猛然扭动腰腹,双手同时挥出,用木枷的边缘击中那人的鼻梁,那偷袭者顿时整个人向后飞出。

“沈大人有令,见了徐燎,格杀勿论!”

众人轰然响应,如潮水般涌向徐燎。此时徐燎就算身负高超武艺,也是徒然,双手双腿受制,只能任人鱼肉。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冲出去。

幸好他在皇城司当差多年,对地形极为熟悉,仗着爆发力,左突右撞,生生开出一条路来。他利用木枷来格挡周身飞来的刀剑,虽然也被劈中几刀,但他没有痛觉,只要不伤及重要器官,也并不碍事。

冲出数十米,身后皇城司的追兵越来越多,眼看就要被敌人围困,忽然右手边一扇木门轰的一声被人从外撞破。

木屑横飞中,竟是萧月奴俏生生立在门口,双手各持一柄长刀!

她上前一刀劈开木枷,一刀砍断徐燎脚下的锁链,徐燎正奇怪哪来的这削铁如泥的宝刀,低头一看竟是自己的佩刀虎翼,自是喜不自胜。

萧月奴将虎翼刀递给徐燎,自己留着一柄朴刀,急道:“快!跟我走!”

徐燎好不容易放开手脚,又有虎翼刀在手,刚才所积压的愤怒一股脑爆发出来,哪里肯走。回过头,向追杀他的亲事官冲去!

那些个亲事官,不少都追随过徐燎,也见识过他的手段。此时见他手脚无所滞碍,又提着宝刀虎翼,顿时乱了阵脚。徐燎冲入敌阵,左劈右砍,直如虎入羊群,瞬间就杀死五六个亲事官。可追兵不断递增,萧月奴急了,拖住徐燎的手就往城外跑。

两人直奔了五里路,见追兵没了踪影,才略微放下心来。两人靠着一棵槐树坐下,稍作休息。

“你怎么来了?为什么不回辽国?”徐燎的言语中略有责备。

“是我连累了你,又怎么好独自偷生?”

“这件事,和你无关。”

“你不要说这种话,我知道……”

“不,你不了解,”徐燎抑制着心中的怒意,道,“他们抓我,根本不是因为我救了你。

一个契丹女间谍,对于皇城司甚至朝廷来说,都无足轻重。”

“那又是为什么?你对于朝廷来说,是难得的将才,他们为何要除掉你?”

“光是沈俊,他也没这个权力。恐怕是柯引直接下的命令,或者……或者是官家要我的命。这一切,恐怕是因那三卷送往玄女庙的天书引起的。”

“玄女庙?”萧月奴越听越糊涂。

徐燎便将偷偷临摹机密文书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萧月奴。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和苏轸。如今他还不露面,定与此事有关。冯明义一直很是忠心,这次怕是被苏轸这厮利用了。”徐燎咬牙切齿道。

“就算你偷看了机密文书,也罪不至死吧?再怎么说,你也是堂堂探事司的副指挥使,有知道皇宫来往密函的权力。”

“若是普通的文书,那是没有问题。可……可万一是官家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呢?”

“可是你也没看懂啊?那文书上的文字,你也不识。”

“所以才要立刻灭口,不然我记着这些文字,迟早有一天会知道其中的秘密。他们说是去搜我家,其实并不是去抓你,而是去找澄心堂纸。我猜文书上所载的内容,是足以撼动整个朝廷的机密。这种等级的机密,是我这种级别的小官无权查阅的。”

徐燎望着远处,心中一阵愤恨,自己半生戎马,为朝廷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却被弃之如敝屣。

当然,他最恨的还是那个叫“豺狼”的家伙!

“不如你和我一起回辽国吧?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生活。”萧月奴的脸色微微发红。

“不可,我不能就此罢手。”

“你还想要怎样?与整个朝廷为敌?”

“这件事不水落石出,我死不瞑目。月奴,此事与你无关,你回去吧。只是别再回上京的探密院,也别再做御史啦!我们这种人,活了今天不知明天,这样做人有什么滋味?你年轻漂亮,应该找个好婆家,安安稳稳地过一生才是。”

萧月奴刚想反驳,忽听得身后树林一阵沙沙声,两人立刻警觉地握紧了兵器。

“不用劝来劝去了,今日你们俩都得死!”

树林中缓缓走出七个人,每个人手中都有刀刃,徐燎扫视着七个人,目光定在了苏轸身上,心中怒火极盛。

这七人,正是皇城司“八虎”中的另外七个!

苏轸站在中央,右手持着一柄长剑,左手一指徐燎,喝道:“徐燎,你窝藏契丹谍人,私通敌国,罪当问斩!不仅如此,你还畏罪潜逃,杀死皇城司的昔日同僚,灭绝人性至极!今日,我们就要代表皇城司清理门户,将你就地斩杀!”

“就凭你们七个杂毛,想杀我?”徐燎将虎翼刀横在胸前,“一起上吧!”

苏轸大喝一声,竟冲向了萧月奴!

“徐燎,我要让你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死在你面前!”

徐燎大惊,刚想抽刀去助萧月奴,却被另外六人团团缠住,徐燎施展刀法,身形犹如鬼魅,在六人间穿来插去,进退如闪电一般。瞬息间,六人中的三人皆被徐燎的刀砍伤,鲜血喷溅。但刀光剑影中,饶是他天下无敌,此刻还是无暇顾及别人。

苦战之中,徐燎的耳边接连传来萧月奴的惨呼之声,顿时方寸大乱。

皇城司六虎的兵器飞舞,有如一片光网,把徐燎罩在垓心。

“徐郎,别再挣扎,我给你个痛快!”白露霜梅花刀狠狠攻刺,刀刀指向要害,徐燎举刀勉强化解,左支右绌。

忽然,萧月奴的惨呼停止了!

苏轸一甩手中长剑,回身加入了围剿徐燎的战团。

徐燎双目怒睁,奋力嘶吼,手中虎翼刀如疾风骤雨般狂刺乱劈,如同一头暴怒的猛虎!身为皇城司副指挥使,他身经百战,却从未被如此多的高手围攻过,又眼见萧月奴死在自己面前。愤怒、懊悔、悲伤、绝望种种情绪,将他体内最强的“鬼刃”逼了出来!

七虎被疯狂的徐燎逼得兀是觉得吃力,谁会想到,一个力竭之人,刀法竟然还会如此迅捷凌厉!七虎被逼得纷纷退后,战圈越扩越大,脸上都露出了怯色!

徐燎竟然如此之强,便是连苏轸都没有料到。

“今天你们都得死!”

虎翼刀芒耀眼,银光遍布,有如黑夜中的千万流星,在徐燎身边闪过!

仿若战神下凡!

此时的二里之外,沈老汉正背着刚从地里采的瓜果,准备回家。

他见女儿沈小芸望着远方,怔怔出神,便开口问道:“芸儿,瞧什么呢?太阳快要下山了,再不走就晚啦!”

“爹爹,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沈老汉耳背,完全没有听到,“我看是你自己想多了。”

“不是,真的有声音。”

沈小芸还是很坚定地看着远方,像是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YhJgI0hxB3B8eO89WLItxTYVxUbbuVCWV8ETjoqBgivWklp0qZD5NmTEHQ7cp1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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