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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那夜我与丽江肌肤相亲

A

1.夜为什么总让人嗅到女人的气息?

丽江的夜,多别致的女人:不骚情、不含混,连个斜睨的眼神都没有。但也不是处子般的毫无见识。她历尽沧桑仍清白无辜,只需微微昂起下巴,已性感毕露。

我们在这样的夜里游荡,多少有点情不自禁,欲说还休……。从四方街走到大石桥的桥拱时,水的喘息已非常明显。凉意盎然,月亮在水流中粉碎。但所有的风都端庄而健康。我们似乎听到砰的一声从城外那边的玉峰寺传来——纳都在关山门了。他扫尽石阶上最后的残花,提着绛红色的袍子消匿在雕有精美花鸟的木门后去了。

2.我们也似乎听到宣科在隔壁的院子里说话并笑。他是一个最优秀的语言制造商,人类的言语毛坯经他精巧地加工、组合,装配成英语、汉语、甚至丽江方言都变成水源充沛而激越的滔滔大河,一些派头洒脱的大河。他的语言间还迤逦着古语,掺和在他急促的语速中,像被悬在西式大厅上的红绢灯笼,快掉下来了,谁也接不住。

积善巷那座白净的四合院倒是接住了,因为那堵墙也很古老,明末清初的。野清明菜的种子也是那个黄花四月天撒下的。它站在墙上与风亲嘴,一亲就是几百年……只有木质大门簇新得不可思议,它才2岁。1996年的丽江被大地震狠狠欺侮了一把。她不屈的结果是:灵魂永恒,身体上的每一支羽毛都纯洁得熠熠生辉。

一把存活了800年的二胡揭竿而起,形容破旧的竹笛、云锣、小钹疯野似地紧追其后,它们去把纳西古乐从幽远的背景里拉扯出来。朦胧的人影在橘黄的光晕中登场。报幕者不是着海蓝长衫,谐语翩翩的宣科,而是位穿着“披星戴月”服饰的纳西少女。她的丹凤眼上,细眉轻挑,如惊鸿飞入发际,古典得让人爱怜:伊是唐朝哪位美人留传至今的“遗孤”?娇嫩的她站在一群穿长衫马褂、白须飘垂的老先生前面,历史丰腴又修长的玉体就毕现于我们眼前。好女孩,你是聪明的讲解员。

3.原来,就在我们进入丽江的时候,宣科的长衫正擦过莱茵河畔的许多建筑。养育过贝多芬和巴赫等巨型婴儿的欧洲人多少有点失眠了:一个小个子中国人的起死回生术把人类关于来途的回忆唤醒,丝竹声内,左也是乡愁,右也是乡愁,死亡与复活都充满着东方式的悲伤。他们相信佛陀来了,在耶稣病残后,健壮的佛陀来到他们身旁。……

这美得太玄乎的传奇,像幽灵一般。怪不得宣科走了,我们在丽江仍听到他的动静。

4.而我们身旁空空如也,我们毫无依托地任这群幽灵般的音乐晃来晃去。但它们没有气馁,它们像阳光样从门外挤进来,挤进来就发动所有的光线和尘埃一起兴奋或忧伤…

80多岁的张龙汉用嘴角一丝模糊的微笑来对付我们的无奈:他成佛似地坐在舞台中央,用张家传世珍品的核桃木曲项顶琵琶去解构一千多年前的《紫微八卦舞曲》。这首与《霓裳羽衣曲》堪称姊妹篇的东西据说也出自唐玄宗低眉凝目的时候。

唐玄宗,一个会煽动诗人一醉方休的君王,他爱唐朝所有肥嫩的美人如爱自己的幺女。我们也爱他,不管他已住在了历史的哪一座洞穴里,我们也要将他这个真正风流的男人翻寻出来,好好地爱他,因为他几乎占尽了唐朝的流光溢彩和悲恸。我们忘不了他在长生殿对女人的窃窃私语,那是打湿月亮的物质,而此刻它又从《紫微八卦舞曲》中浮上来,涟漪般地荡开。真的。它只是涟漪,轻柔、安静,怕惊扰最勇敢的蜻蜓。

5.踌躇了多时的长笛,终于决定了对渺小和凄艾的终结,它以细弱的身体扩张出宏大与庄重感,它让我们把身板挺直,把眼神和心灵放到比头颅更高之外,像倾听宣判似地去进入状态:当孙子鸣老人苍老的声音喊出《步步娇》曲牌名时,一切行将腐朽的东西突然涅槃,鲜嫩的妩媚嗡嗡满天飞。

我又听到玉峰寺山门砰的一声。纳都到底睡不着了。这位孤独的男人,这位被称作万朵茶花守护神的“东巴”,他守护一个静水般的心灵比守护茶花更难。那些在月华下颤动着的花蕊都是极会散发清香之气的灵物,它们才不愿独守美丽,而会恣意地风情万端,兴风作浪……可怜的纳都,可怜那一树绝色的山茶花。

6.当纳都渐渐老去的时候,纳西古乐又回到青春年少。我发现根已在自己脚下生长,那么强硬地进入了土壤。我得弄个媚眼去招惹满天的嗡嗡声,再以手指作兰花的盛开状。蜜蜂不来,蝴蝶会来。那个曾在丽江住了9年多的俄国佬——顾·彼得也会来的。他离纳西古乐比我们都近,从不把它视为出土文物而大惊小怪,因为它原来就没有“入土”过,而是一直恣意生长在彼得的眸子里,生长在他所去过的小村庄和纳西人的火塘边。于是这位普希金的后代不得不感慨:“那些古曲是宇宙生活的颂歌,没为渺小的人类生活中不协调的悲号和冲突所玷污。它是众神之乐,是一个安详、永久与和谐国度的音乐。如果对于不能领会的人们显得单调的话,那是因为他们的心情还没有达到应有的平静和安宁。”

7.我突然发现,是我们自己恍惚了,纳都的山门从没发出过声音。他在月华和山茶花的诱惑下酣然而睡,引导所有的躁动去找自己的桑园。

B

1.农历七月十六“鬼节”的丽江夜,住进了幽蓝的帷帐里。她莞尔一笑,露出女人有了秘密的神情。

下午,在大石桥就碰见一位端着圆簸箕的老婆婆,簸箕里全是用彩纸折叠的莲花、小偶人、船。它们缤纷地拥挤在一起,像一群写给天堂的文字,冲动得杂乱无章。

老婆婆说,今晚他们要放河灯送祖先回去。

我注意到老婆婆说话间,太阳是那么迅速地离席,几粒星子入座,明暗交接,有不可名状的暧昧之气,大美却无言。

入夜反而清风明月,乾坤爽朗。在人头攒动的街巷,你明明能嗅到有异类的气息夹杂其中,知道鬼魂和幽灵怎样在缠绵他们所爱的人们和世界,却仍没丝毫的魑魅感觉,甚至看到那些潘金妹(当地人对大姑娘的称呼)摇动着纳西的白裙,形成粉黛阵式与青年男子作夏季最后一轮“交火”时,你还把这里发生的一切想象成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剧中的情形。尽管没有夜莺的飞动和玫瑰的骚情,但只要一声唿哨,寂寞于干海子的那些姚黄魏紫的野花都会跑步到达。如果还嫌不够,隐居于扇子陡雪峰后的云杉和一些叫不出名的蘑菇也会悠然而来的。

2.纳西人从未抱怨和厌弃过神灵的打扰。他们一直觉察到灵魂在高处,在意志和欲望都无法触摸的地方。因为对灵魂的无从把握,他们总与神灵保持密切来往。他们由衷地爱着住在玉龙第三国的三朵云神和他的属下,而敬畏、侍奉神灵是纳西人成熟后必须的自觉意识和行为。

纳西人家火塘边都有一根木柱,很结实,是用来拴牢家族每个成员灵魂的。它让很动荡的东西有所栖憩,在屋檐的庇护下能安稳地笑和哭。

纳西人对现世快乐的支取放纵又谨慎。上帝赐给他们如此适合玩乐的家园和丰富的方法,他们仍有深重的顾虑:就像欢乐永不消失一样,悲伤也是原上的离离草,一岁一枯,一枯又一荣,都是春风作祟。

3.顾·彼得曾称丽江为世界殉情之都。“殉情在这里是难以置信的荣耀,家家都可以数出其成员中有一两个殉情死去的。”

在纳西人的价值观中,真正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没有爱,任何形式的生存都变为喑哑的花朵,行尸走肉地等待死亡。……丽江人是任性的,这些被上帝宠坏了的孩子,他们永远要做一件事:“用一只嘴唇摘取另一只嘴唇”,哪怕先断送了自己,也要让花蕊纵情,让花瓣死得其所。

而所有的殉情者都不会孤独地上路。这些年轻得像朝露般的儿女总是牵着手儿、身着盛装,选择大山深处鲜花遍野的草地,喝酒、做爱,对着浮云轻笑两声就袅袅去了。……他们永远无法接近天堂,也无法返回故乡,谁也不知他们该去哪里?他们游荡在浮云与土地之间,徒劳地作等待的张望。

今夜,他们能不能返乡?这些轻盈得如蝉翼般的儿女。他们让丽江美丽的欢颜上有了晶莹的泪光——那是丽江的魂儿,丽江最动人的背影。他们以殉情成全了丽江,成全了这个苍茫世界里许多红男绿女的梦想。

4.今夜,无人入眠。河边的人们是喧闹的,而孔明灯、河灯只是在幽蓝的天际和河流中静静走着自己的路。那些曾经回来的灵魂,纵对人间有千般眷念,还得回去。在神的指引下,它们的步履迟疑又从容。

河灯把一些老妪沧桑的面容复印在水波里,沧桑被粉碎成斑斓的幻影——她们曾如何娇美过、鲜艳过,而“那么多的故事还没来得及美丽,火红便已暗淡”。不过,所有肉体对肉体的记忆都容易依稀或彻底遗忘,倒是一个人温存的眼神、坦然的酣笑会像一只老燕,隔年来寻自己的旧巢……

于是,守候变得更瘦更长。

那些苍老的手点燃河灯的时候,心里已除却了悲苦,更多的只是游戏般的欢愉。悲苦的人生的确需要游戏,它可帮助我们剥去生活中的硬壳,只剩下微小的核,虽苦也是瞬间的事。

C

我曾在春秋两季从一个垭口眺望丽江坝子。我看见流云适然,花儿安详,银光闪闪的玉龙雪山王气浩荡,也有着清秀的面容,妩媚的母态。这里的一切都生动、凹凸得如同天堂的模样,虽然谁也没有天堂的地图。

丽江是值得你永远做深情凝望的地方。

三朵云神在玉龙第三国跑马时也会深情地凝视着你。所有人神共创的作品都适合视觉的爱抚,而不是手的占有。

我为能亲眼看见这人间的“香格里拉”而幸福荡漾,也为所有美好的时光都不能重现(就像我个体生命也不能重现于地球)而永怀惆怅。 sewcNq6QF2JpcMYuWZaWi28EE+xhrtdfZx0h66J34xtU+tGmetBjiEtaro+WcF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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