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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遥不可及的故城

远离重庆的5年里,重庆成了我的情敌——一个令我不能服气、不得不较劲、却又在时时关注着的城市。

每晚7:30分,电视里的重庆天气情况总会突入我的神经末梢。两个很抽象的字形和音节轰然穿过听觉隧道抵达善于制造想象的大脑,在那里掀起一场骚动。重庆啊,重庆,只这么低声地喃喃,多少具体细腻的人和事,多少有关痴笑或涕泣的回忆便会纷至沓来。原来,一座城市竟能如此托浮起人生的轻与重。

(一)

在我的心目中,重庆一直像鹅岭巅上那块突兀又招摇的石头,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扑将下来,在朝天门的两江汇合处击打出一片惊天白浪来。或许就是因为重庆这种激烈锋利的形象达到极致,我竟觉得只有挣扎拼搏在弹丸之地、于坚硬陡峭的石壁间耸立起自己城墙与高楼的渝中区才算得上正宗的重庆城,而清幽的南岸,平坦的江北,更远更婉约一些的沙坪坝、北碚都只是一个激烈锋利的背影后的陪衬而已。

作为北碚人的我,竟很少有重庆人意识。像所有北碚人一样对那个坐车只需1个多小时就能到达的地方隔膜又敬畏,爱把走向那里的行为说成是“进城”。

我对“重庆人”所谓的市井生活,大多经验都来自小时候在伯父家度过的那些寒暑假。在那个傍倚着储奇门城墙、杂乱无章收容了几十口男女的大院子里,我见到了挤在狭窄阴湿的天井里烧饭洗衣的人们,如何交换着虚伪又无奈的笑容;见着这里本来精致高贵的雕花木门、回廊怎样因粗糙的日子被褪去最后的妩媚;见着荒凉的珊瑚坝上忙着筛石子、担河沙的男女,在大冬天穿着单薄的衣衫却总在哈着热气;来路不明的敲打条石的声响一到中午就钻进你的睡梦……这里的姑娘被下半城的氛围薰制成了重庆城另一种典型女孩:精明,能干,能说会道,漂亮,妖冶,会卖弄风情,善于征服男人,凡事占强,挤车以及买便宜货都不落人后……她们像野玫瑰一样绽放在重庆的下半城。而那里到处是这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野玫瑰。

那时,一个把自己当作外城人的少年最喜欢站在凯旋路的路口仰望着上半城。那百步石梯以上的地方很轻易就在她眼里神秘成飘浮云端的城堡,上面的人影和声响都有种不可知的来世感。

(二)

我在《重庆晚报》工作的6年间,几乎天天都要穿过解放碑。那种大咧咧地穿行让我发现这里并不冷冰、矜持、高贵,它甚至很通俗,完全可让你与它耳鬓厮磨。我经常把下班后逛逛这里当作对毫无愉悦的办公室岁月的补偿。这里真是个硕大芜杂的空间,谁都无法掌握它的细节:除了堂而皇之的“重百”“商业大厦”以及后来的“新世纪”“大都会”外,那些背街处还有许多为人不屑或无法言说的个体摊店或地下旧货市场。

早年盘踞在新华路的个体百货一条街是我常光顾的地方,我在那里竟“淘”到过一对很艺术浪漫的耳环。它是用铁皮敲制的小灯笼,穗子色彩黯然,像落地的褪了色的樱花,有着哀愁的风情。买时,我特意打量了一下粗俗的女老板,不知她为何敢进如此不合大众口味的东西……

我还有个奇特爱好:凡有异地哥们来便喜欢带他们去解放碑“打望”山城美女。并且,我也会像男人一样见着频频出现的一个个美女傻呵呵地张着嘴,看直了眼。

这些光艳的女人其实是重庆人眼里特定的那种美人,相貌不一定倾国倾城,关键是要释放出某种“态”来。譬如她们款款而行时,送胯动作要自然而性感,表情要矜持而高贵,微微昂起脸庞的神态要有着天鹅般的雍容和漫不经心,仿佛在藐视一切又不乏悲天悯人。这种女人不能用眼神灼你,否则你会被灼出一种淋漓尽致的疼痛来。

对这些女人,我毫无同性的嫉恨,反而心存感激,并且觉得整个重庆都该感激她们。正是她们像重庆夜间的繁灯一样遮掩了山城的平庸甚至丑陋,给外人以惊世骇俗的美感,才让重庆在许多人心目中有了几分惦记。她们完全可作为重庆的名优产品去申请专利。

(三)

离别重庆的行动是猝不及防的,那简直像一场叛变——无情义的、草率的叛变。在我们家族中这种叛变的情绪早就潜伏着。推而广之,或许很多重庆人身上都有种“不破不立”、离乡背井去“干革命”的渴望和冲动。毫不怜惜、缠绵于自己的故土,是重庆人不同于其他城市人的一大奇怪特征。

我曾在去兰州的火车上遇到一个西北人。当我为生活在贫瘠干旱的裸土、备受风沙攫掠的他们悲哀时,大口大口地咬着白兰瓜的他却很“阿Q”地说:我们有这么甜的瓜呢。有它就该知足了。

而我们重庆人是不懂得知足的。

其实离开重庆时重庆多美丽。在南山上我和朋友正在享用才流行的名菜——泉水鸡。透过小酒店的木格窗,可看见南山的樱花顺着风势雨点般地飘飞,那急急的气势织成彩练,缤纷地在三月的天空中舞动。那似乎是有一只手在兴致勃勃地舞个不停,再累也不肯放下。一只鸟惊心地叫起,慌张地向山下飞去。在那宁静温馨的片刻,我突然感受到重庆的柔情……

(四)

5年以后的今年10月,我向着灰蒙蒙的重庆俯冲而下。但我只是过客,不是归人。

汽车沿着嘉陵江大桥向市区挺进。桥那端的山壁,那些鹅岭、浮图关,那些陌生的高大建筑飞也似的与我遭遇:重庆在我眼里长得高不可攀,密密麻麻的一幢幢高楼站在山崖上,好让人捏把汗,我为此而昏旋和恐惧,一如卡夫卡《城堡》中的土地测量员望着他心仪的城堡。

我在心疼着拥挤不堪的故城。

此时,这里的大街上正流行着小齐的《你总是心太软》。直辖市后陡增几分自信的男女们哼着它时没有一点愁肠百结的模样,反而一脸的笃定和强悍。的确,在重庆这样快节奏、阳气十足的城市生存,“心太软”咋行?

而被北海悠闲的环境和简单的生存方式磨去了好胜心和斗志的我,与这一切已格格不入。我已生疏了这里的道路、氛围,生疏了大城市人交际的潜规则:我谈及的怀旧话题无疑惹人发笑,而他们关于这个城市谁谁的沉浮又让我云里雾里……

我在这座城市生活过30年,离开仅5年。

一座因直辖的机遇不得不日新月异的城市连它曾经的地标——临江门那片很风情的老城区都会毫不犹豫地令其灰飞烟灭,何况一个人的痕迹?

你看沙漠会为你留点什么吗?你刚往前迈进,沙粒就把脚印消灭。鸟儿飞过了,天空依旧是天空,你只得往前走。

重庆对我遥不可及。然而,或许有些地方离我更近。 vc/ab/WuToTcEVvgR/WFEg027RV/fKJvTgVSYatx3dApAAi8qhGL97WJxxuV+9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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