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日本的书实在很多,不过其中真有价值的恐怕不出二十本,关于艺术的出版物及性质完全特殊者,固当别论。这个事实,是因为认识以及理解构成日本人表面生活的基础事物,是十分困难的。十分理解其生活的著作——在历史上,社会上,心理上,以至于伦理上,将日本从内部及外部描写的著作——至少今后五十年当中是不会产生的。这个问题既很广泛,而又错综复杂,因此集合许多学者一代的劳力,也不能完全达到这个目的。这问题又是十分困难的问题,因此终身研究这个问题的学者,一定很少。甚至于日本人自己,关于本国历史,即使材料堆积如山,还是没有获得科学的知识,因为获得这种知识的方法,现在还没有。没有树立在近代式的方法上的良好的历史,这件事情确是许多不利的缺陷之一。其社会学上的研究,可供研究的基础的东西,尚未入西洋研究家的手中。家族及氏族的旧状态,诸阶级分派发达的历史,政治上的法则和宗教上的法则分离的历史,各种禁制与拘束,及其影响于习俗的历史,关于产业发达过程上的统制与合作的历史,伦理及审美的历史——这一切,以及其他事情均不明了。
我这篇论文,若有所贡献于西洋对于日本的知识,只会在一方面是有用的。但这一方面不能说一定不重要。在过去,关于日本的宗教的问题,多半出自宗教的仇敌之手。其中几完全蔑视宗教者也有。宗教既被蔑视,既被误传,则关于日本的真知识是得不到的。关于社会的状态,只要稍微想得到真实的理解,必须十分明了其宗教,皮毛的知识是不够的。甚至于民族的产业上的历史,假使没有一点在其发达的初期支配产业生活的宗教上的传统与习惯的知识,则亦不能理解……
再来看艺术的问题。日本的艺术和宗教有密切的关系。因此要研究日本的艺术,必须对于这艺术所反映的信仰有广博的知识。不然,徒浪费时间而已。我这里所谓艺术,并非单指绘图雕刻而言。我所指的是一切种类的装饰与绘图——男孩子的风筝和女孩子的羽子板 上所绘的画,涂漆的匣子,珐琅质的花瓶——贵族女子衣带上的花样,以至于工人用手巾上的画——佛教的守护山门的金刚神的姿态,以及买给婴儿玩的纸狗或花棒儿等等。
再来说日本的文学。要研究日本的文学,非但要理解日本的信仰,从事研究的学者还要对日本的宗教有所同情,至少要像我们的大古典者们同情于幼里庇底斯,宾达,及塞俄克利塔斯的宗教一样。没有这样的学者来研究,日本文学是得不到正当的估价的。没有一点关于西洋古代及近代宗教的知识,则英、法、德、意的文学,你能够彻底了解到什么程度呢?我们可以先这样向自己问一问。我并不一定指纯粹的宗教作家,如弥尔顿、但丁等诗人而言。假使一个人对于基督教的信仰或基督教以前的信仰一点知识也没有的话,则莎士比亚的一部戏剧也一定不能够完全理解,这是事实。这就是我要说的话。要想真正精通欧洲某一国的言语,假使没有关于欧洲宗教的知识,也是不可能的。无学者的言语里,也含有许多宗教上的意义。贫民的俚谚,家庭的用语,街头的歌谣,工厂的用语,这些里面含有不知道民众的信仰的人所梦想不到的意义。在日本教了多年英语给那些有着完全不同的信仰,及以完全不同的社会经验为基础之伦理的学生的人,最明白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