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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 着

绿林野屋,落日气清。

脱巾独步 (1) ,时闻鸟声。。

鸿雁不来 (2) ,之子远行 (3)

所思不远,若为平生 (4) 。。

海风碧云,夜渚月明 (5)

如有佳语,大河前横 (6) 。。

【注释】

(1)巾:古人戴在头上用以装饰的绢帕。脱巾而行,以纯任自然喻指精神沉着。

(2)鸿雁:一种候鸟,传说能传递书信。喻指信使。

(3)之子:此人。《诗经·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4)若为平生:仿佛与平素相处时一样。

(5)渚:水中陆地。

(6)大河前横:以大河奔流喻沉着诗境在思想情感、语言表达等方面深沉执着、畅流无碍的特征。

【评析】

“沉着”是一种深沉执着的风格。

此品比“纤秾”品更进一步,全用意象组合体来搭成构架,总体看是一场以象喻为主的言说,所以印象批评的特色也更显著。大致说第一至第八句是一个大意象组合体,第九至第十二句又是一个意象组合体,它们所示的是一场怀念远人的事儿,意义有承续,又有所区别,下面就分别来作阐释。

说第一至第八句是一个大的意象组合体,表明它还可以细分。“绿林野屋,落日气清。脱巾独步,时闻鸟声”,是这个大意象组合体展开怀人表现的序曲:这里是一间由绿树林荫翳着的山野茅屋,夕阳的余光也已隐入岗后,浮荡的暮霭中空气分外清明,此时此境中茅屋主人的心魂似乎轻松了一点,摘下在白天奔波中裹着的头巾,一个人在院门外默默漫步,可是头顶不时地传来鸟的啼鸣声,那焦急的情状也就使这位孤独的漫步者勾起日暮怀远的愁绪来了。随即是正戏开始:“鸿雁不来,之子远行。所思不远,若为平生。”古人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是一条生存规律,人懂,鸟同样懂,所以一等夜幕降临,众鸟就会相互啼唤着纷纷归林。可不,“鹤归飞急”呢!那么鸿雁也得归林了吧?鸿雁能传书,远方的人托它捎的书信,也该传到丛林中的茅屋里来了吧?!可是那么多噪晚而归的鸟儿中就没有鸿雁,没有鸿雁传来的书信,漂泊远方的人儿还在远方漂泊着哪!茅屋的主人就这样顺着“时闻鸟声”而展开痴痴地联想,换来的却是无穷的失望;孤独的漫步者就这样石阶空伫立,望断云山,而展开如梦似的幻感,心里那人似乎离自己并不遥远,正向自己走来,来到了自己身边,那亲昵的声音、那妩媚的笑颜,就在眼前,可是转瞬间幻象全消失了,此处依旧是暮霭,迷离恍惚的山野、绿林,归鸟中没有鸿雁的传书,茅屋前只有孤独的人影……“所思不远”吗?幻感中那人的确就在眼前;“所思不远”吗?现实中那人离开自己已远到时间的尽头了。于是在这场曲折的、冲突激烈的心理戏剧正面展开中,茅屋的主人日暮怀远的愁绪剪不断、理还乱,更是深沉了。

但说茅屋主人怀远的愁绪单只是深沉是不全面的。如果这场心理戏剧表现只有一时三刻的深沉,纵使深沉得极真实,较之于“平生”皆如此,哪堪匹敌!重要的是深沉还须执着。

这就使此品转入第九至第十二句那个意象组合体的象喻表现:“海风碧云,夜渚月明。如有佳语,大河前横。”应该实事求是地说,这几句的象喻表述,由于语言的极度浓缩,使意象组合中的一些联络关系全被省略,导致象喻之所指暧昧难明,所以从来对此四句的索解众说纷纭,可庆幸者是众意象的感兴功能极强,组合在一起若凭对等原则,让人通过兴发感动,以在对等关系中求得的审美印象去领会一些象喻的实际所指,还是有可能的。“海风碧云,夜渚月明”,由于能指新颖巧妙,所以特别能给人兴发感动,但若进一步问所指者何,就扑朔迷离,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不过,只要从感兴所得处进入,还是能把握到一些意味的。的确,这两句的意象组合体以极强的感兴功能让人在潜意识中感受到一种阔长的、和谐优美的境界。从这片境界提供给我们潜意识的先入之见中当会发现,这两句作为意象化语言所营构的,并不如一般论者所谓是“海风”“碧云”“夜渚”“月明”四个意象,而其实是八个意象:“海”“风”“碧”“云”“夜”“渚”“月”“明”,也不是“碧云被于海风,月明亮出夜渚”这样的组合关系,而是出于一种根本打乱词序关系的组合,正像杜甫的诗句“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原是“鹦鹉啄余香稻粒,凤凰栖老碧梧枝”那样,这“海风碧云,夜渚月明”实是“海碧云风,夜月明渚”,即“海碧云被于风,夜月明亮了渚”之意。再具体点说,就是“碧蓝的大海风披着云,远夜的月亮渚耀着光”的意思,这较之于分成四个意象的组合关系“海风披着碧云,夜渚耀着月明”,其境界显然要阔大得多。而更重要的是这八个意象形成的两个意象组合体,各自凸现的是“海”与“月”,而这两个意象组合体相互间的组合,也就凸现了“海”与“月”之间的关系,这就会令人想起这里具有一种“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执着,也会令人想起如同“五四”初期刘半农在《教我如何不想她》一诗中的那个诗节:“月光恋爱着海洋,/海洋恋爱着月光。/啊!/这般蜜也似的银夜,/教我如何不想她?”这种执着可说已进入了永恒的境界。但作者似乎要为具有空间的时间化性能的执着性作加倍的强化,所以又推出了如下两句包含的意象组合体:“如有佳语,大河前横。”这是承“海风碧云,夜渚月明”而来的。茅屋的主人——孤独的漫步者蓦然而生出“碧海青天夜夜心”一般的执着,于是灵感突发,诗句迭出,一首诗情澎湃、诗力无穷的诗也就像横在他前面的那条大河一样奔腾而出了。或问,作者写的这最后两句,正是出于这样的意图,那么,这意图又意味着什么呢?我以为这意味着一点:深沉执着的艺术风格就因此形成了。当然,此品的十二句无可否认,全是形象化的表现,“沉着”风格的特征全是通过这些充分形象化的意象组合体所特具的感兴象喻功能兴发出来的,所以这是一场诗的言说,不过,作为一个“诗品”文本,它又毕竟不能看成是一首抒情诗。唯其如此,我们才不能不注意到,作者写的这最后两句非得从茅屋主人孤独漫步中怀念远人的愁绪氛围里跳出来,从而转向有关“沉着”风格内容的言说不可。这正是我们要如此阐释最后两句的立足点。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说,作者心目中属于“沉着”的风格有如下几个特点:一、诗情内敛而深沉,激情澎湃与它无缘,其美的特质也因此是含蓄而阴柔的。而在这场递进中体现着某种力的意味,给人以一定的力度感。二、诗情从空间感应推向时间感应,因此也由深沉递进为执着。三、深沉的执着的诗情总是通过心理戏剧的冲突和冲突的曲折以及推宕向绝望中的期望获得解决。所憾者是谈这类艺术风格,同样不谈艺术表达的特殊性。有学者认为此品第九至十二句是论述沉着风格的表达方式,恐怕未必如此。

大致说,“沉着”风格为悲悯诗人所拥有。在中国诗歌史上,杜甫是悲悯诗人的杰出代表,他的《梦李白》《春望》等作品是此风格成功的体现。 CsvjeA6eYClfd0QqtB4JEn2KU8J5pOPc72Ucd2dT8ixBb+1tQ+9khn2EpWdfBOo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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