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远方的风,从远方来,到远方去。
我要远走,给你带来一个天涯。
一踏出甘孜藏族自治州稻城亚丁机场——这个中国海拔最高的高原机场,凛冽的寒风就撕碎人们讲的每一句话,人们掖紧衣领,把炽热的话语咽回嘴里。
从广州来到这遥远的雪域高原,我领略了高原寒风的狂野:日夜呼啸、攻城略地、无孔不入,吹得天空洁白如雪,吹得心灵纯洁无瑕。
我喜欢这寒风撕裂言语的高原,人们沉默寡言也可以安度一生。在语言过度表达的时代,就让我们凭风寄意,就让我们相望知心。
警察四郎欧姆一早就在楼下等我去用早餐。在这藏传佛教盛行的高原上,眼睛一睁是一世,眼睛一闭又是一世,太阳与云彩,人与畜都起得特别早。
“做警察之前,我去过广州打工。四郎欧姆说。
“为何跑这么远?”我问。
“忽然想去,没为啥。”他冲我笑了笑,洁净的笑容多像高原上一株盛开的格桑花。
“我哥哥20年前,忽然出家做了和尚。”四郎欧姆说,“一忽然,一辈子。”
许多事情没有原因,说不上为什么。天为何是蓝的、水为何是绿的,就像思念为何忽然写进秋风里,就像你忽然爱上吃糖醋排骨,就像你某天忽然爱上一个人……
一忽然,一辈子。
阳光灿烂的午后,四郎欧姆带我去爬央迈勇,这是一座海拔5 958米的神山。
“我带你认识雪山植物。它们知晓高原上一切秘密。”四郎说。
发呆的四郎欧姆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植物深扎土壤,收集人们心灵的祈祷;枝干直指天空,倾听来自苍穹的梵音——几千年来,高原上众生的一切生老病死、悲欢离合都被植物看在眼中。
“我常想象自己变成一株植物。”四郎说。
其实每个人都会变成植物,只要时间到了。我们都会在风中摇曳,像一棵植物。
我坐在央迈勇神山脚下的牛奶海边,那些看不见的风从远方汹涌而来,把我身上掖藏的每一份温暖都带向更远的远方。
在澎湃的风声中,我在神圣的三怙主雪山山脚下呆坐着,想象天如何老地如何荒,想象风如何把一切带向远方,想象我与你最终会如何变成植物。
如果有来生,
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
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土里安详,
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
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三毛)
我从车上下来,拉木格村就下起了雨。我走进忠他的家,嬷嬷格容已经把酥油茶烧开。
这是一座海拔3 700米的高山小村,一共有16户人家,呼啸的东义河奔腾而过。高山上,只要你抬头望天空,举目皆湛蓝,风很轻,狗狗在酣睡,空气安静得只听见阳光洒落一地的声音。
“我们很幸福,因为这里不需要时间。”忠他说。作为稻城县县委组织部副部长的他,本质上就是一个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间乃多余之物。
远方的风,从远方来,到远方去。带来幸福,带去忧愁。我看看嬷嬷,看看猫猫,看看云,看看山,这一刻我也不需要时间了。
忘记时间,就拥有了无限。
我才喝完一碗酥油茶,村支书热初就马上给我添上。午饭是村主任次增煮的,松茸炒藏香猪肉外加青稞饼。
村支书热初、村主任次增、大队主任益西,三个人既是拉木格村党支部干部,也是致富带头人——他们说话时腼腆的笑,多像雨后树林里的松茸菌刚冒出地面时的羞涩。
“我们都是吃着松茸长大,靠着采松茸娶到媳妇,也靠着卖松茸盖起了房子,松茸给了我们幸福。”益西举着一个大松茸说。
在藏区,人与动物、人与植物、人与自然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一菌一畜、一餐一饮,藏人都视为上天的赐予。看看他们脸上幸福的笑容,就知道他们对土地有多深厚的感恩。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顾城)
谢谢村支书热初的酥油茶,谢谢这个远山可眺的午后。活在这尘世,我们都要做幸福的人。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我要远走,给你带来一个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