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3年,王阳明在私塾读书。有一天,他一本正经地问老师:“何谓第一等事?”意思其实就是,人生的终极价值到底是什么?
这问题乍看上去倒真是一个普通不过的问题。
人活着为了什么?或许在成长的岁月以及步履匆匆地人生行程中,我们早就漠视这个问题已久了。
为什么?旁边的人怎么活着,我们就怎么活着,旁边的人追求什么,我们就追求什么,这不是最省事最简单吗?我们的亲朋好友早就给我们做出了现成的、最佳的示范。提这样问题的人,总会让人觉得有几分另类、几分怪异。
王阳明的老师听了这个问题不禁一愣,因为没有学生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而且,在他看来,这几乎是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不过,他没有利用先生的权威给王阳明直接劈头一掌直接撂翻。他看了看王阳明,调整了一下情绪,笑了笑,又想了一下,做出他自认最完美的回答:“当然是读书科考,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王阳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看着老师说:“我认为不是这样。”
老师不自然地“哦”了一声:“怎么?你还有不同的看法?”
王阳明点了点头:“我以为第一等事应是读书做圣贤。”
老师大为吃惊,要知道在王阳明的家乡,当地余姚县可是科第风气极为兴盛的地方,由此得以进入仕途者多不胜数,是名符其实的“学霸之乡”“公务员考试之乡”。考试升官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当听到这个“另类”的回答后,老师不禁大加斥责王阳明。
这不由又容易让人想起王阳明的前辈朱熹朱圣贤来。
据《朱子年谱》中记载,朱熹在十岁时就“励志圣贤之学”,每天如痴如迷地攻读《大学》《中庸》《论语》《孟子》。
朱熹自己回忆说:“某十岁时,读《孟子》,至‘圣人与我同类者’,喜不可言。”从此,便立志要做圣人。以后他又教育学生:“凡人须以圣人为己任。”
可是,人的境界、心量、品性本来就分了很多种。譬如“夏虫不可以语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之类的话,就是表达人与人之间境界和胸怀的巨大落差。有人读书为求功名,有人读书为当圣贤,大概就是这种落差的体现。
问题就在于,知识性、技巧性的东西或可以通过后天学习、授受而得;一个人的心量、气质、抱负的养成,却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先天的秉性,即使后天成长环境的熏染也能起到一些作用。
换句话说,技巧性的东西是容易掌握的,而人格的境界是很难短时间提升起来的。
再例如我们说的艺术家气质、美术家、音乐家,都有着天生的成份。推到极端来说,就是天生的贝多芬、天生的达芬奇。这又像爱因斯坦说过的,天才是靠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和百分之一的天才,但是那百分之一的天才可能才是决定性的。
当然,这好像有着浓重的先天决定论色彩。但我们也不妨换一个角度来思考,也就是,人的天性、先天的禀赋各有所长,我们应该发挥自己长处,不要去做不符合自己天性的事情,这样才能把事情做到优秀、事半功倍。
好了,既然有的人理想是当美术家、音乐家,有的人的理想是当白领、事业有成,有的人的理想是当官。
而现在,这里有一个人的理想是当圣贤。
有一天,王阳明和他的同学在京城逛街,正好从一个看相算命的人身边路过。这个算命的一把抓住王阳明,说要给他看看相,他愿意分文不收,说王阳明是一副难得的好面相。
王阳明倒没有拒绝,看就看吧。
算命的相士上下仔细端详了一下王阳明的面色,又让王阳明伸出胳膊,撩起衣袖,摸了摸他的骨骼,口中念念有词,手指也在掐算着什么。不一会儿,相士睁开眼对王阳明说:“公子这是大大的福相,有朝一日必成圣人,只不过,在此之前也要经过苦难的磨难。”
他叮嘱王守仁:“当你的胡子长到衣领时,你就入了圣境;胡子长到心口窝时,你就结圣胎了;胡子长到丹田(小腹处)时,你就圣果圆满了。(‘须拂领,其时入圣境;须至上丹台,其时结圣胎;须至下丹田,其时圣果圆。’)”
后来证明,这几句话精炼地概括了王阳明的一生。
他的同学跟王阳明说,这不过是些江湖术士的奉承之语。但王阳明一听之下却心大喜,觉得相士的说法与自己的心思不谋而合,心境陡高、为之深信不疑。
王阳明十六岁时觉得自己学业有成,应该施展抱负了。当时的他傲视一切,历史上的帝王宏业在他的眼中更算不了什么,他在《题四老围棋图》中写道:“却怀刘项当年事,不及山中一着棋。”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秦末,中国历史上的两个著名的英雄刘邦、项羽苦战五年灭秦,谋略过人,雄壮异常;战火千里,尸骨成山。刘邦的一首《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项羽的《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这两首诗都散发着难以比肩的英雄气概,被多少志士反复吟诵。可这一切在王阳明心中却比不上一盘棋重要,也就可见王阳明自负了。
王阳明以为:做就要做圣人,其余的事情都不值一提。
王阳明的青春理想并不是少年维特式的,更不是白日梦式的,思绪澎湃一番就完事了。他把自己的理想付诸于实际的行动。就在十五岁的时候,王阳明干了这样的事,屡次写信,上书给当时的最高领导人——皇帝。
他上书的内容不是感谢领导人对青少年教育事业的亲切关怀,兼汇报自己的学习进步、考试成绩,他在上书里说的全是国家大事,诸如怎么平定各地此起彼伏的民变之类的事。
可以想见,在朝廷之中当然多有居其位聊以混饭的高官显贵,也不乏老谋深算的干吏操持着国家大事。区区一个少年的几件出谋划策、探讨国是的兴起之作又能引得起什么样的重视呢?何况这时的大明朝皇帝像所有的守成之君一样,还没有勤政到愿意去倾听来自一个少年的天下兴废之论。
这倒也是好事,谁知道王阳明的上书里有没有因为不谙世事而有不逊之言、忤逆之语,搞不好反倒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呢?
王阳明的父亲知道了他干的这些事后,严斥他太过狂妄,有一天非要因此而受到巨大的挫折不可。但此时的王阳明真有不可一世之风,正为他的圣人理想如痴如醉,对父亲的斥责并没有听进去。
后来的事实证明,王阳明的圣人之志无疑为他以后的成就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但是他这时的自命不凡,目空一切,也为日后埋下了祸患。
明孝宗弘治元年(1488年),这一年王阳明十七岁。
王阳明的父亲见儿子已长大成人,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便为儿子选了一个贤慧貌美的表妹诸氏为妻。
两家人选定了良辰吉日,王家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父亲催促阳明赶快穿戴整齐,去洪都(今南昌)接亲。这时的王阳明,刚刚步入人生道路,对婚姻既不理解,又无情调,一心只惦记着怎样成为圣人,也就无所谓地骑上马便走。在路上他偶遇一道士,兴致大起,与道士对坐,开始大谈养身修炼之道,早已将迎娶新娘的事抛之于脑后。
在家中等待自己的高婿来迎亲的岳父大人左等他不来、右等不见人影,再也坐不住了,就派人去寻。等到一干人找到新郎官王阳明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只见王阳明还坐在那儿,和那道士谈禅论道,正说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