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娘
倾安暖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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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这个地方,成了亲的女娘后面才会加个“娘”字,她现在还不叫绵娘,父亲母亲都唤她阿绵。
阿绵这几天心情不好,也不说话,早上吃饭的时候,闷闷的低着头,只吃自己碗里的那点糙米熬成的粥。
阿娘终是看不下去,给她拿了个玉米饼子递过去,被她放在一边,吃不进去,也不想吃。
情绪是能传染的,一家五口,围着一张破旧的八仙桌吃饭,真真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就算是不想看,那人也逃不过自己眼目前去。
她这样,除了还不晓事的弟弟又拿起第二个玉米饼子以外,其余的三个大人也都食不知味。玉米饼子吃进嘴里,和嚼干枯的老树皮一样,没滋没味,还特别难咽。
喝一口稀得见底的粥,才能勉强把嘴里的东西咽进去。
阿爹到底是舍不得碗里的那点粮食,直接喝进去了,才放下碗,抽出老烟袋来。里面装了一烟袋锅子旱烟。找火石,四周用眼睛划了一圈,没找到,干脆也就不找了,就那么抽着空烟,说实话吧,没啥滋味,不过是解解心头的烦闷。
四十岁不到的男人,佝偻着肩膀,黑红黑红的脸膛,抬头纹堆成梯田,看上去好像有五十岁了。都是生活给熬的,硬生生把个人给熬老了。
阿娘放下碗筷,没有流泪,她的眼泪早在刚开始摔断腿那几年哭干了,现在剩下的只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大兄最先放下碗筷,实在受不了屋子里的气氛,直接走到外面,一阵磨磨喳喳的声音过后,传来一阵声音。“阿爹阿娘,我上地了。”
没人应他,外面也就没了声音,天天都是这样的流程,应与不应又能怎么样。
碗筷放下,站起来,在阿娘说话之前,先把话说了,“我去喂鸡。”声音很低,却能听清,人走得很急,就怕屋子里有谁拦着她。
不一会外面就想起了剁菜的声音,一声连着一声,当当当当的不停,那一刀接着一刀的倒像是剁在人心上,听着就难受。
宋李氏终究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宋有福站起来,准备走了,今天那两亩地估计铲不完,实在太荒了。“我先走了,你和丫头再好好说说。”
当爹的,和女儿自来就不亲近,更别提谈心什么的了。出去,在炉灶那找到了火石,最后还是将烟点着了,深深地吸上一口,鼻子里喷出来的浓烟盖住了他的红脸膛,却盖不住他的愁苦。
饭桌上独独剩下一个小孩子,十二三岁的年纪,不知愁苦,拿起第三个玉米饼子,就着碗里的糙米粥,桌子上的咸菜条,像一只闷头吃食的猪一样,吭吃吭吃的什么也碍不到他。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老子本来就穷,这一顿,他能吃下两个人的饭量。
宋李氏长长的叹口气。“细牙,你倒是慢点吃,别噎住”。
吃完三个饼子,才放下碗筷,站起来,拿起炕沿上放的书包。“阿娘,我去学堂了。”
小孩子,腿脚利索,这句话刚说完,一溜烟似的跑开了。宋李氏叮嘱一句。“去了学堂不许打架啊。”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小子大名叫宋知恩,他哥哥名叫宋知孝,名字是学堂的先生给取的,为了去这两个名字,家里还打了两个半只鸡。没错,两个半只的鸡。
阿哥取名的时候,送去了半只,他取名的时候,又送去了半只,当然,这事是阿娘和他念叨的,一开始他还好奇,为啥不送去一个整只的鸡,后来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院子里看见阿姐,侧着身子在那里喂鸡,想要说句话,可是,看着那紧绷的一张脸,啥也说不出来,最后还是走了。
阿绵看着人出了院门,直接上了山道,将拌鸡食的盆子放在一边,还要进屋去收拾桌子。
屋子里就剩下母女俩,即使桌子上的东西简单,很快就能收拾完,宋李氏还是抓住了人,该说的话说出来。
“阿绵,苦了你了,你也体谅一下阿爹阿娘,这也实在是没办法了。不然的话,阿娘怎么会舍了你换了这门亲事。”
阿绵的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她娘也没有停下嘴里的念叨。
“咱家穷,真的要是给你阿哥娶媳妇,没出淘蹬这钱去,再说了,也没人肯嫁啊,咱们家这境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绵打断了她的话。“您别说了,我又没说不嫁。”屋子里的地扫干净,把母亲的拐杖放到她够得着的地方。出了门,将灶房收拾干净了,阿绵还要去打野菜,想了想,先把一会要洗的衣服放一块,大早上,露水湿寒,真的洗衣服,水还是凉的,只能先去打野菜。
看看院子里的那十几只鸡,就等着养大了卖钱呢。
家里没有别的进项,就只能靠那几亩地,和这几只鸡出钱,大兄倒是闲的时候能去山上砍柴,卖给镇子上的人,可是,能挣的终究是有限的,阿娘是个废人,除了能缝缝补补,其余的也干不了啥,小弟还要读书,哪一样都是钱。
她从记事起,就开始干这些了,每天打野菜,喂鸡,洗衣服,做饭,日子叠着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下来,没有一成变化。
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到她出嫁的那天。可是,谁又知道,真的出嫁了,干的不是这些。
榆树条子编成的筐又傻又大的,割满这一筐的野菜,最起码也要半上午的时间。
出了家门,自然有那好事的,看着她,指着她,说上两句,小声的嘀咕,其实很让人生气的,明知道她们是在说你,却又不知道她们说些什么。那些碎碎叨叨的声音总是无端的让人心里憋闷的慌。
阿绵只能加快脚步,让自己远离那些碎碎的言语。
她本来想往西北去,可是,远远地看见阿哥和阿爹的身影,转了个念头,直接往东北去了。
这个时候阿绵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家里人,不光是家里人,她谁也不想看见。现在见着谁,看她的目光都让她心里不舒服,或者是嘲弄的,或者是同情的,还有些别的什么,她看不懂,也不想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