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德尔少校?”杰索普说这个名字的时候稍微犹豫了一下。
“不太好发音,是的。”访客以一种诙谐的赞赏口吻说道,“战争期间,你的同胞们叫我格莱德。现在我在美国改名叫格林,这个名字更容易读一些。”
“你从美国来?”
“是的,一周之前到的。你是……不好意思,你是杰索普先生吗?”
“我是杰索普。”
对方满怀兴趣地看着杰索普。
“嗯,”他说道,“我听说过你。”
“是吗?从谁那里?”
男人笑了。
“我可能把话题推进得太快了。在你允许我提一些问题之前,我应该先把美国大使馆的信给你看。”
他躬身把信递给杰索普。杰索普接过信,看了几句客套的引荐,就把它放下了。他认真审视来访者。身形高大,使他显得有点呆板,年纪在三十岁上下,金色头发打理成欧洲大陆样式。这个人说话时语速缓慢,用词谨慎,口音明显但语法准确。杰索普注意到他一点也不紧张,而且自信满满。这很不寻常,大多数来到这间办公室的人都要么紧张,要么激动,要么忧虑不安。有时他们会表现得非常狡猾,有时则异常暴躁。
而这是一个自控力很强的男人,他面无表情,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这表示你很难设计引诱他说出本不打算说的事情。
杰索普欣然问道:“那么,我们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我来这里是想请教,有关托马斯·贝特顿,你们是否有新消息?他最近以一种耸人听闻的方式失踪了。我知道不能不折不扣地相信报纸上登的东西,于是我打听了一下哪里能得到可靠的消息。他们告诉我——在你这里。”
“很抱歉,我们还没有贝特顿的确切消息。”
“我以为他被派到国外去执行什么任务了。”他顿了顿,又相当巧妙地补充道,“你知道的,不能声张的那种。”
“亲爱的先生,”杰索普看上去有些难受地说道,“贝特顿是一位科学家,不是外交官,也不是秘密特工。”
“你在指责我。但标签不一定是真的。你肯定想知道我为何对这件事感兴趣。托马斯·贝特顿是我的姻亲。”
“是的。我想你就是已经去世的曼海姆教授的外甥吧。”
“啊,你已经知道了。你的消息真灵通啊!”
“总有人过来主动告诉我们一些事情。”杰索普低声说道,“刚才贝特顿的妻子来过,是她告诉我的。你给她写过信。”
“是的,向她致以我的慰问,同时询问关于贝特顿先生的消息。”
“你确实该这么做。”
“我的母亲是曼海姆教授唯一的妹妹,他们十分亲密。在华沙的时候,我那会儿还是个孩子,总是待在舅舅家里,他的女儿艾尔莎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我的双亲去世后,舅舅和表姐就是我的家人了,那段日子非常愉快。接着战争来临,全是惨剧和恐怖的回忆……这些我们就不提了吧。舅舅和艾尔莎去美国避难,我则留在那儿,加入了地下抵抗组织,并在战争结束后接手了一些任务。那段时间我只去探望了一次舅舅和表姐。不过执行完欧洲的任务后,我打算去美国定居,而且希望尽量离舅舅、表姐和表姐夫近一些。但是,唉……”他摊开手道,“我抵达美国的时候舅舅已经去世了,表姐也过世了,她的丈夫去了英国并且再婚了。所以我再一次失去了家。随后我在报纸上读到著名科学家托马斯·贝特顿失踪的报道,于是我就来到这里,想看看能做些什么。”他停下来看着杰索普,眼神里带着疑问。
杰索普面无表情地看回去。
“为什么他会失踪,杰索普先生?”
“这正是我们也想知道的。”杰索普说道。
“或许你是知道的?”
杰索普很钦佩这个男人轻易就将两人的关系对调了。在这个房间里,他总是提问的那个,而现在这个陌生人却是质询者。
杰索普仍旧愉悦地笑着,回应道:“我向你保证,我们确实不知道。”
“但你们肯定有所怀疑吧?”
“这件事似乎遵循了一种特定模式……”杰索普小心谨慎地说道,“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我知道。”来访者立即引出半打类似案件,“全是科学家。”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是的。”
“他们都去铁幕 那边了吗?”
“有可能,但我们还不确定。”
“他们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去的吗?”
“这一点也很难说清。”杰索普说。
“你认为这不关我的事。”
“是的。抱歉。”
“你是对的。我只对贝特顿感兴趣。”
“对不起,”杰索普说,“其实我不太理解你为何对他感兴趣,毕竟贝特顿只是你的一个姻亲,而且你完全不了解他。”
“确实。但我们波兰人十分看重家庭,关心家人是义务。”他站起身,生硬地鞠了个躬,“很抱歉占用了你的时间,感谢你的热情接待。”
杰索普也站了起来。
“很抱歉我没能帮到你。”他说,“但我向你保证,我们目前也毫无头绪。如果我们这边得到了什么消息,能与你联系吗?”
“通过美国大使馆就可以找到我。谢谢你。”他再次礼貌地鞠了一躬。
杰索普按响传唤铃。克莱德尔少校走出门后,杰索普拿起电话。
“叫沃顿上校来我屋里。”
沃顿进来后,杰索普说道:“事情有进展了——终于。”
“发生了什么?”
“贝特顿夫人想去海外。”
沃顿吹了声口哨。
“去和丈夫相会?”
“我认为可能性很大。她拿着一封医生写的信过来,医生建议她换个环境,彻底休养。理所应当。”
“看起来是个好进展!”
“当然了,也可能她说的是真的。”杰索普提醒他道,“只是简单的事实。”
“我们这里,可从不这样看待事情。”沃顿说道。
“确实。但我不得不说,她表现得相当令人信服,没有一丝可疑之处。”
“我想你从她那儿没得到什么新消息吧?”
“有一点点。那个跟贝特顿在多赛特旅馆共进午餐的斯比德。”
“怎么了?”
“他没告诉他妻子那次午餐的事。”
“哦。”沃顿思考着,“你认为这件事另有深意?”
“有可能。卡罗尔·斯比德在经历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 审查前还被起诉过。她极力为自己申辩,但不管怎么说……是的,不管怎么说她就是——或者说人们普遍认为她就是不干净。她可能与此事有关,至少是调查贝特顿到现在发现的唯一线索。”
“贝特顿夫人那边呢?会不会是受人唆使,她才想去海外?”
“没什么人联系她。她昨天收到了一封信,一个波兰人写给她的。那人是贝特顿前妻的表弟,刚才就在这儿,问我这件事的细节……”
“他是个怎样的人?”
“不太真诚,”杰索普说道,“很像个外国人,很规矩,从头到脚‘温文尔雅’的,但不知为何就是不太像个真实的人。”
“你认为他就是那个唆使她去海外的人?”
“可能。我不知道,他让我觉得很奇怪。”
“需要监视他吗?”
杰索普笑了。
“是的。我按了两次铃。”
“你这个善于设圈套的老手,诡计多端。”沃顿再次严肃起来,以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道,“那么,要什么格式的?”
“珍妮特吧,和以前一样。西班牙,或者摩洛哥。”
“不是瑞士吗?”
“这次不是。”
“我觉得西班牙和摩洛哥对他们来说有点困难啊。”
“可千万不能低估对手。”
沃顿厌恶地用指尖翻动着那一堆调查文件。
“还没有人在这两个国家见过贝特顿。”他懊恼地说道,“嗯,我们要孤注一掷了。我的上帝,如果我们这次在这个案件上失败的话……”
杰索普靠在椅背上。
“我很久没休过假了。”他说道,“对这个办公室是真的厌倦了。我可能需要去国外度个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