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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 陈序

安东尼奥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会议室里,手里拎着一个空项圈。他刚刚放苏西去找桃乐丝了。很奇怪,苏西在听到找人的命令后还撒了一会儿娇,迟迟不肯动身。

门被推开了。是桃乐丝,她抱着苏西,任由苏西的四脚不停地踢动,像是完全不担心会被其上的利爪刮伤。那明明是一条及膝高的大黑狗,却被她强行架在臂弯上,死死地锁住了咽喉。苏西吓得瑟瑟发抖,不停地呜咽,雪白的利齿一露再露,但桃乐丝不为所动。

“安静。”她小声道。

苏西的呜咽声也消失了。

安东尼奥眉头紧锁,已然有些怒气了。苏西的胆子一向很大,也一向只听从他的命令,其他人对它应该毫无震慑力才对。他强忍着怒火,命令道:“放下它。”

“不嘛。”桃乐丝笑道,仿佛来了兴致。她抱着苏西坐到安东尼奥对面,死死地摁住苏西,另一只手则伸向上衣衣袋,摸向那伪装成古董钢笔的注射器。

“你敢?”安东尼奥仍然正坐着,言下却有要动手的意思了。

“我敢。参议长说不能对你动手,但可没说这狗不可以死。”桃乐丝笑意更甚,“挥座,别瞒我了。她呢,最近肯定是受了点刺激吧?”

安东尼奥无言,但怒色更甚,深有一种身为上级但却被逾越的不甘。

桃乐丝一边转着那只古董钢笔,一边漫不经心地分析着,“她开始频繁自省,这并不好,参议长希望她把注意力放在战场上。所以我们要排除这个刺激源。您觉得是什么让她这样念念不忘呢?”

“我不知道。”安东尼奥敷衍道,即使这个回答或许真的会害死苏西。

“不,您知道的,”桃乐丝谄笑道,“我得到的情报有误,海伦.豪瑟.华与查丽.华.卡弗并非完全相像。您和海伦曾是同窗好友,应该有机会细看她的眼睛吧?如果我猜的没错,海伦的眼睛是浅蓝色的,就像她被俘后带回来的那双漂亮眼睛。和浓郁的深蓝色相比,别有一番风情不是吗?”

“够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就在必要时动用手术治疗。”桃乐丝终于把那副令人生畏的笑容收敛了,她严肃道,“我翻查了三年前海伦受审时的记录,看得出来她是一个极度自省的人。如果那双淡蓝色眼睛让她得以察觉到什么,进而回忆到三年之前的事情,情况就会很危险。”

“海伦的记忆已经锁死了。她现在只能回想起查丽的记忆,没必要动手术。”

桃乐丝猛地站了起来,似乎已经厌烦了安东尼奥这般一味地逃避问题。苏西乘乱反咬她的手臂,只待桃乐丝在剧痛之下松手。古董钢笔掉落在地,它也借机跳出桃乐丝的怀抱,后腿一蹬将她踢倒在地。它飞快地叼起笔,挺着胸脯走到安东尼奥面前,像是刚刚战胜了世间最凶猛的怪物。

“狡猾的畜生,披着羊皮的狼,早想着要咬我了。”桃乐丝勉强站起来,捂住渗血的手臂,阴沉道:“她也是。毕竟是昼星出生长大的,又在昼星舰队待了七年。就算让她把这些事情都忘干净,一点心理暗示,一点熟悉的意向,还是会让她变回本性。”

安东尼奥微笑着接过古董钢笔,宠爱地挠了挠苏西的后颈部。他对苏西的机警很是满意,又变回了那种和颜悦色的态度:“真是抱歉啊,苏西有自己的主见,谁都管不着。但她不一样,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想法,还是不要多虑了。”

说罢,安东尼奥随手把钢笔往角落里一扔,起身去开门。他像一道狭长的黑影,几乎只是贴着门缝挤了出去。但却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副官正倚着墙,在用军装外套擦头。

“喂!你在这里做什么?”安东尼奥走上前去问道。他顿生疑虑,这人莫非是来偷听的?

那人吓得不轻,急忙要把军装从头上扯下来,他挣扎了几番却发现自己的头发被好几颗纽扣勾住了,于是那军装就倒挂在他头上,怎么都扯不下来。他连忙换了好几个角度试图摆脱这件该死的军装,看起来像是找不到自己的头在哪里。

见到这后现代舞蹈艺术一般的情景,安东尼奥已经大概猜出来那人是谁了。

陈序,人不如其名,做事毫无章法,全靠一点小聪明混日子。和直属上司王焰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两人都经常惹麻烦。若不是因为他和王焰都有人造人血统,王焰信任他,不然他根本混不成副官。

陈序终于把那件军装扥下来了,为此他还痛失了好几缕头发。他连忙把挡住脸的乌黑湿头发往后捋,然后眨了眨深红色的双眼,像是刚被人从水潭里捞上来一样,有些神志不清。

“挥……挥座!”陈序吓得直接喊了出来,“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做!”

“哦?什么都没做但是掉进水里了?”安东尼奥现在是真的好奇了,“战舰上又没有水潭,你是怎么做到的?”

“是参座!她把我叫进审讯室,二话不说就像拎萝卜一样拽我的头,往水桶里按!”陈序竟然开始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还比划了一个“往水桶里按”的动作。

陈序的大眼睛很擅长讲述,此时此刻他那副与情景再现相得益彰的震惊神色仿佛在说:“参座她疯了,她居然冤枉好人!”

“她审你干什么?”安东尼奥愈发想不通。陈序,是一个自己过手了多少情报都记不清楚的副官,全舰最没情报价值的就是他了——而且审他这种人根本不需要动刑。

大概只是因为陈序是王焰的副官,所以查丽想借他发泄私怨?

“我不知道啊!她就说理查德有两天去了我的卧舱,还问我们都干什么了。”

“他?他去了你的卧舱?”安东尼奥没想到这点。现在下属之间都这么开放的吗?这违反军规吗?但是男副官和男副官也太……嗯?她查这事做什么?

“对啊,他找我拔火罐啊。不过他只来了一天,另外一天他去找谁了我也不知道。”陈序很正常地回答道。

“拔火罐?”安东尼奥略有些惊道。他没想到自己想歪了。

“挥座也想试试吗?”

安东尼奥后悔和陈序讲话了。

这才回舰四个小时就查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安东尼奥不知是不是要夸赞查丽的工作效率。“就由着她审好了,我只需要等调查报告。”他暗自想着,打算随便把陈序打发走然后回舰桥。

“哦天哪!我差点忘了。理查德好像进医务舱了,还吼着什么‘要华氏家族偿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陈序突然想起来道。他这人说话也不是不分主次,因为他总是能把最重要的事情放在最后才说。

华氏家族就是查丽的家族。虽然“华”只是查丽的中间名,但这中间名来自她的母亲华铮。华铮是夜星华氏企业的继承人之一,而查丽又是华铮唯一的子女。因为她有权继承这家包揽夜星武器制造的企业,所以外人很自然地就把姓卡弗的查丽算作华家人了。

一方是司法部长的贵公子理查德,另一方是华氏的独生女查丽。不到三天后还有军事法庭。难道查丽是故意要惹是生非吗?

安东尼奥急匆匆地往审讯室去了。

又是烧焦的味道,不过这次格外浓烈,安东尼奥可以想象审讯室里是怎样一番情景,但舱门反锁着。

查丽做事自然是有度的,但即使这样她也喜欢顶着底线做事。而对于审讯室里的昼星战俘而言,查丽或许根本不会顾忌底线。

安东尼奥调出荧屏,却发现审讯室里的监控摄像头已经“莫名其妙”地坏掉了。

“我再重复一遍。和你方间谍有关的任何信息。”查丽的声音听起来比任何时候都镇静,“你放心好了,除了我,没人会知道你说了什么。”

查丽手提一把闪烁着离子光芒的短剑,而另一把剑则飞到了天花板上——正好是监控摄像头的位置。熔化的铁浆沿着剑柄滴落在地板上,生出浓郁的烧焦味。

她面前那身着白军装的女人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查丽露出一丝微笑,是那种毫无讽刺之意的,仿佛在安慰人一般的笑意。那女人还是摇摇头。

“不会的,你肯定知道些什么,你可是那位舰长的副官啊。”查丽柔声说道。她真的希望她多少知道点内情。当时安东尼奥为了换回查丽的副脑,只得答应鸣生的要求,把她之前俘获的那个舰长交还给昼星,而夜星指挥部甚至来不及去审这个舰长。查丽希望这个副官能弥补这点缺憾,说出有价值的情报。

她有如此期望是因为那舰长被鸣生这么干脆地换回去本来就很可疑。留住她的副脑,把异己留在敌方手里,鸣生何乐而不为呢?原因可能是因为鸣生有把柄握在那舰长手里,而最要命的莫过于那间谍的身份了。

“例如,你的舰长可曾得到过一些来自我方的情报?”查丽循循善诱道,“就算你看不到详细内容,在交接文件的时候也会看见标题吧?”

那女人依旧保持沉默。

“不会有事的。”查丽笑意更甚,看起来更无害了。她低声道:“我只要知道这一点点就放你走,除了我没人会知道你说了什么。今后你无论是想留在战俘营等着换囚,还是想在夜星开始新生活都可以。你不过是个被卷进战争的可怜人罢了,我会成全你,只要你对我有利无害。”

“双刃剑、比邻星、茶壶……还有厄瑟尔府计划。”那女人用微乎其微的声音答道。

查丽的笑意收敛了。前三个确实是已经过时且从未启用过的战略,但是这样重要的情报居然还会泄露,实在是让她有些惊讶。而最后一个叫“厄瑟尔府”的计划,查丽根本闻所未闻。

“嗯,很好,会有人送你回囚室的。”查丽的语气不再亲昵,但她真的就这样放过她了。

查丽正欲转身,却听见那女人正止不住地喃喃着:“一模一样……和挥座简直一模一样。”

“你说什么?”查丽的声音有些发颤,因为她猛然想起了鸣生的话——“你会为看见海伦的脸而后悔。”

不,只是有几分相像而已。我的母亲和她的母亲是双胞胎,所以才会相像,仅此而已。查丽强迫自己这样想,强迫自己不要惶恐。但她的脸色已经惨如白纸了。

那女人的脸却涨得通红,像是羞耻和愤怒叠加在一起才会有那样可怖的神情。“你这个婊子!”她嘶吼道,“你知道我见过海伦,所以你戴上她的面具来骗我!”

说着那女人向查丽扑了过来。她下意识地用剑一挡,那女人在她面前拦腰断了。血涌到查丽脚边,只是一滩浅浅的红色液体,但似乎却能拖住查丽那想要夺路而逃的脚步。焦味,血味都混在一起,催人发呕。她第一次发现她会晕血。

来自东皇省末日的景象涌入思潮。那个人正朝着飞行器舷窗外的人开枪,血花绽在玻璃上,溅到她身上,把最后一点清晰的视野染成了血红色。野兽般的人影不断扑来,而她就像一台冰冷的机器,瞄准,扣住扳机。

她应该会迟疑一下的,但她没有。为什么没有?如果是她,她甘愿和所有人一起死在末日地狱里也不会亲自动手杀人。

查丽终于抵达了疯狂的边缘。她在想,她真的是那个飞行员查丽吗?

一定是疯了,她在想她为什么不和那些人一起去死?她为什么后来又参军了?她为什么是这样的人?她根本不认识她。她恨像她那样的人。

被血的气味笼罩着,查丽挣扎着摸索着打开了舱门。舱外似乎很冷,但她却无法清醒过来。在一片迷乱中,她觉得她似乎是被谁扶住了,大概是安东尼奥。

“理查德和陈序,到底是谁在负责传递厄瑟尔府计划?”查丽未等安东尼奥过问,抢先问道。

“理查德。”安东尼奥答道。

“他就是间谍……因为这个计划已经泄露了……”查丽的声音渐渐式微。眼前的那抹挥之不去的血红色倏然换成了一片漆黑——她昏过去了。 C0PHqX1uGwlV3R6xwJGCsDRrjfj1NYW+x/K4YmqtmMG7XaZ/tttHF1Y4dwhg10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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