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刚才的战斗只是让查丽觉得烦躁,那现在她应该说是彻底歇斯底里了。她觉得这一切过于离奇——敌人似乎能洞察她的一切行动。从有先见之明的埋伏到鸣生那又稳又准的一刀斩,似乎敌人就是在针对她。最为离奇的是,鸣生凭什么断言王焰“就是想要你死在这里”?就只凭王焰不服从她的命令吗?
但鸣生说得对。王焰就是故意置她于死地,而且不惜一切代价要害她。哪怕总指挥官提出要“换囚”——以前也有类似的情况——让她得以回到指挥部寻仇,他也在所不惜。
但是为什么?
查丽的副脑被一件军装外套随意地包裹着,根本看不见周遭的情况。她感觉到自己的头被人晃悠悠地提来提去,然后忽然被丢在一张桌子上。
“你砍得不够精准,多削掉了半个生命维持系统。说实话,如果不扫描的话,我会以为她已经死了。”一个陌生人,或许是随舰医师的声音传进查丽的头盔。
“砍人又不是外科手术,还管什么精准?”鸣生不耐烦道,“没救了?”
“你知道的,副脑技术有违人道,在昼星议院的管辖范围内是明令禁止学习的。我根本不会修这个头盔。要救她除非……”
“那就是没救了。”鸣生草率打断道,“我是不会允许你为敌人动用人体再生技术的。”
“可是,议院规定任何在战斗外发生的非自然死亡都会被定性为谋杀……我们会变成谋杀犯的。”
“哦?那我真是怕了。”鸣生嘲讽道,“随便你了,反正我也不信她真能挺过来。”
一根针管刺穿头盔直抵查丽的副脑,一股冰凉的液体流进她的脑叶,渐渐麻痹了她的最后一点知觉。
在查丽这样的夜星人看来,昼星人的道德观仿佛空中楼阁,完全建立在空洞的伪善和虚荣之上,只要稍有风吹雨打,便摇摇欲坠,轰然倒地。十年前就是如此。
十年前,昼星和夜星这对围绕着同一个恒星旋转的双行星还未决裂。因为有更久远的人类殖民历史,昼星在双行星联合政府中占据绝对优势,于是便把夜星当做任人宰割的开发区。但仅仅只是开发并不够,为了更快速地榨干夜星的矿产和资源,昼星企业强迫夜星政府配合建造了将一种名为“盛宴”的大型采矿机器。这种机器的运作方式不为人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可以在接触到地表后“吞噬’其下的地壳,而整个过程只需要数十秒。如果运作得当,盛宴会取代速度缓慢的钻机,在数日内完成夜星的全年矿产产量。
但盛宴失控了。
随后的矿难导致夜星重镇东皇省连同其下的地壳一起化为巨坑,夜星也相应地失去了近三十分之一的质量。双行星的轨道系统开始逐渐失衡,昼星与夜星将在五十年内相撞。
夜星曾派出代表与昼星协商解决方案。但昼星政权杀死了全部参会代表,并在同年对夜星宣战。而夜星近十年来都在不断尝试绕过昼星的星环空间站,利用盛宴技术摧毁昼星地表,使轨道系统重归平衡——顺便消灭昼星暴政。
查丽没想过自己还能再醒来。但她确实还活着。
不仅如此,查丽很快发觉她又能感觉到身体了。她试着完成睁眼的动作,明亮的灯光现入眼帘,敏感的双眼又不自觉地眨了几下。
她立刻惊坐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抱住了肩膀,同时她双膝后屈,整个人吓得缩成一团。昼星人真的把她的副脑装进新躯体里了。
“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的医疗系统会自动给你派发这具身体?这具身体的面孔分明是海伦.豪瑟.华。”任冬青的声音再度响起。
查丽抬起头来看任冬青,发觉她和这位老爷爷都在一间空无一物的白色囚室里。身着白色制服的任冬青是一脸严肃又凶狠的神色,像是要越俎代庖,揽了情报官刑讯逼供的活。
查丽不知道他在问什么。问海伦.豪瑟.华吗?她是昼星舰队的前任总指挥官,一度被奉为不败神话。只不过她三年前就战死了,遗体还被夜星军方当成谈判博弈的砝码,至今仍在冷藏室里冻着。
“根据之前的惯例,你不该来审讯即将交换的战俘。”查丽冷冷道。她知道昼星的很多军官更情愿交换俘虏。在失忆前的最后一战中,她俘获了一个舰长。那舰长据说是为数不多公开支持昼星议院而与鸣生作对的,属于议院派系的军官不会放任他不管,所以他们在得知她还活着的消息之后一定会主张“换囚”。她愿意先向这医生试探一下。
任冬青呆了几秒,然后自顾自喊道:“我会查清楚的!”他拽开舱门准备离开,却被急匆匆赶来的鸣生撞了满怀,直接摔倒在地。
鸣生先瞥了一眼查丽,然后才急忙把任冬青从地上提起来,像是很关切地追问道:“抱歉,你刚才说什么?系统自动给她派发那具身体?你为什么不向我汇报?”
“我觉得太奇怪了不像真的……”任冬青摔得有点神志不清。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气急败坏道:“你居然监听我?我要向议院举报!”
向议院举报?很好,这医生是议院派系的,他会把“查丽.华.卡弗还活着”的消息带给支持议院的军官。
“您老一边歇息吧。”鸣生掀开舱门,把任冬青送了出去,然后不拘小节地盘坐在查丽面前,冷眼看着她。
“你是在针对我吗?怎么做到的?”查丽率先发问。她不知道昼星的医生和医疗系统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但她很愿意和这位总指挥官聊一聊。
“我针对你了?”鸣生面无表情,古铜色的皮肤也显现不出半点血色变化。对于擅于察言观色的查丽而言,他那张精致但缺少变化的冷峻面孔算是无懈可击了。
“埋伏,对于王焰的判断,以及最后那精彩的一刀斩……”
“埋伏?你们肯定要查这件事,不如留作猜谜游戏吧。”鸣生意味深长地笑道,但其实他没有提供哪怕一点有价值的信息。
查丽强忍着,没露出哪怕一点不耐烦的神色。她继续试探道:“那王焰呢?我希望他是你的人。”查丽所言不虚,只要王焰通敌,她就能轻而易举了结他。
“我的人?那他回夜星战舰做什么,自寻死路吗?”鸣生的微笑转为讪笑,“我倒是想问问你呢。他这是失恋了吗?”
王焰那种人只能单身,哪里来的失恋。查丽顿时觉得她被调戏了,但她仍然克制着,仅仅只是露出一副淡淡的嫌弃神色。仿佛是她在审鸣生一般,那双动情的蔚蓝色眼睛此时在说:“一点情报都吐不出来,真是没用呢。”
鸣生见状冷笑一声,继续道:“至于那一刀斩就完全是你倒霉了。我以前有个朋友,她的套路和你很像,又经常和我对打。我看见你的招数有些端倪,所以就下意识把你当成她来防范了。”鸣生的解释对于敌人而言显得多余又不可信,完全就是废话,但可能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套路和我很像?希望你的这位朋友还没死在战场上。”查丽戏谑地答道。同时她的一双峨眉舒展了,像是勉强出了一口恶气,因为想必“这位朋友”就是英年早逝的海伦。纵使是再骄纵的昼星军官,提及她也不得不感伤。
“她已经死了。”鸣生依旧镇定道,“如你所料,我们要与你方互换俘虏,所以我们没什么好聊的了。我只有一个忠告:在你的意识离开副脑前不要照镜子,因为你会为看见海伦的脸而后悔。”
查丽没再理睬他。待鸣生走后,她倚靠在囚室的角落里试着闭目养神,但繁杂的思绪却总是搅扰她。她已完全摆脱失忆,但却隐隐约约有一种失去无法找寻之物的失落感,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