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军装,行走在通往指挥部的狭小走廊里,查丽仍然觉得有些茫然。她隐约想起那男人的名字长得让人记不住,好像叫蒙……什么来着?但她知道他是她在夜星舰队中唯一的直属上司,也就是整个舰队的总指挥官。
她很自觉地跟随着总指挥官,在蚁穴般错综复杂的走廊中来回切换行进的方向,前往舰桥。走廊的任何一处地方看起来都和别处毫无分别,以至于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原地打转。或许这艘战舰的构造并不复杂,只是她现在过于迷茫,所以才会找不到方向。
“为什么我要听他的?”查丽思索着,但仍未停下脚步,“大概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
她突然想起这种情况时有发生。她似乎总是在一次战斗后短暂失忆,然后在昏睡中被人唤醒,紧接着再参与下一场战斗,一直到一系列战斗结束后,她才会有时间摆脱失忆的折磨。这种名为“副脑投送”的战斗模式被戏称为“十瓶伏特加”,指的就是这种战斗所带来的失忆就像醉酒后的“断片”。
一扇舱门瞬间打开,查丽走进这间被称为“舰桥”的舱室。室内四面透明的设计让整个太空战场一览无余,从战场各处冒出的火光在深邃的太空中交相辉映,显得分外刺目。而昼星,一颗闪烁着蓝色光华的宜居星球,就在她面前,中间只不过隔了一圈人造的星环状空间站。视野不断迫近昼星地表,几架从虚空中飞来的战机却突然向舰桥的右侧袭来,在一阵等离子炮雨中爆裂出刺眼的光芒。
查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然后她注意到舱室里的其它四人,包括总指挥官都向他投来或关切或迷惑的目光。
“那只是实时影像,从战场各处的战机传送来的。我们所在的战舰距离最近的敌机也有2RE(注:约12740千米)的直线距离,不必担心。”那个叫蒙……什么来着的总指挥官耐心地解释道。
“蒙特雷索尔.安东尼奥,你这个疯子!她还在失忆!”总指挥官身边的一位女军官见状立刻向他怒喝道,同时她冲向两人之间,将查丽护在身后。“我以随舰医师的权限命令你取消她的副脑投送!”她责令道。
“我相信查丽不会想错过总攻……”总指挥官此时不看向女军官,反倒略带期许地望着她身后的查丽。
“没什么好商量的,如果我们人手不够就会面临更大的战败风险。”另一个戴面具的瘦小军官转向面带愠怒的女军官,补充道,“桃乐丝,你会因为遵守医生的道德而上军事法庭。”
查丽心中突然又燃起一股无名怒火。直觉告诉她,这些人全都没把心思放在战局上——总指挥官在忙着向她卖人情,桃乐丝在战场上求解道德命题,而这个戴面具的家伙在想着自保。她想起她似乎非常看重战局,遇到这种情况决不会袖手旁观。
她推开桃乐丝,凭直觉走上位于舰桥中央的一个圆形梯台。另一位赤眼白发的军官也在梯台上。环绕梯台的光幕随即开始显示一些和他们的脑部活动相关的数据。
“投送目的地:敌方舰桥。投送倒计时,10,9,8……”舰桥系统开始倒计时。
“我真好奇,参座这无穷尽的战斗热情是哪来的?”那军官没好气道。
查丽没理他。她料想她之前就和这位军官关系不佳。
随着倒计时结束,查丽的视觉突然消失。眼前空无一物,甚至连黑暗都看不见,就像睡梦中完全失去视觉,只能看见自己脑海中的图形一般。随后她感到身后一空,再次失去了对身体的知觉。她的意识被抽离出来,像是被人强行蹂躏成一团然后塞进了一个新的大脑。
查丽的视觉恢复了,然后她发现她的头,感觉不到身体的头,正卡在一个类似弹仓的隧道里。而且在她之前还排列着其他装在黑色头盔里的“头”,那些黑色半透明的外壳下是一颗颗鲜活的人脑,用于替代视觉、听觉以及语言能力的摄像头、感声器和扬声器全都装配在头盔内外,与人脑直接相连。
想必这就是副脑,而所谓副脑投送就是将意识在脑与副脑之间传送。查丽想起,夜星舰队的每一架战机都会搭载数个副脑。一旦有一架战机接触到敌方战舰或空间站,指挥部就会开始传送意识。
“五秒后战机就会自行肢解,组成你用于战斗的身体。”戴面具军官的声音在头盔内部响起,“请注意保护你的副脑。敌方正在抢修通讯屏障,与你的联系可能随时中断。一旦中断联系或失去你的定位,我们便不能远程传送意识,而只能在战斗结束后使用你的副脑完成传输。另外,如果敌人当即摧毁了你的副脑,你的意识就会消失,差不多就是死了。”
查丽感觉到自己的副脑滑膛而出,被一具身着软甲的身体接住了。这是一具由纳米机器人重组成的身体,形状几乎与她自己的身体完全相同。
她环顾四周,发现她正处于一间空无一物的舱室,而非原计划中的舰桥。说话没好气的那位军官早在她之前就完成了身体装配,正领着一队武装机器人面对舱门。
没好气军官以一种近乎要发狂的语气责骂道:“萩,你这白痴以为我们现在在哪里?”
“王焰你们不是在舰桥吗?怎么了?”戴面具军官的声音从查丽和王焰的头盔里传来。
“萩,我们在一间货舱里,”查丽冷冷道,“重新确认我们的位置。”
“好的……”萩的声音微颤着,“或许是我们的战机报出了错误的方位。请保持原位,我需要五分钟重新定位,随后我会将你们的意识传输回舰。”
查丽放出两只弹珠大小的无人侦察机,接着那两只无人机贴着门缝逃了出去。数秒后货舱外的影像就传送给了两人的副脑——三个昼星军官正领着二十个武装机器人冲向货仓。
“准备战斗!”查丽本能般地双手作持剑的姿势,旋即手中多出了两把由紫光勾勒出的剑型武器,“机器人一号二号三号,准备迫击炮,守住舱门。王焰和四号准备近战掩护!”
坚持五分钟!纷乱的思绪中,只有这一个念头能给查丽带来一点点安全感。她转头去看身旁的王焰,猜想他并没打算只坚持五分钟——比起撤退,他可能认为争取军功才是第一要务,未必会听从军职只比他高一阶的她。
敌人终于迫近。“迫击炮开火!”随着王焰话音落地,舱门前的机器人一齐开火,铁质的舱门瞬间化为焦土,随之一起报废的还有敌方围堵在舱门前的五个机器人。王焰借势冲了出去。
货舱外侧的走廊里厮杀正酣,听起来王焰正占上风。但查丽仍有疑虑,她操纵着无人机查看整个空间站的布局,当其中一只无人机飞到货舱后方的涡轮室里之后,一张颇为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镜头前。
镜头前是昼星舰队总指挥官鸣生,他的身后还有三十个武装机器人。
这无疑是埋伏。
“挥座,我们中埋伏了。涡轮室里还有伏兵,敌方知道我们会出现在货舱,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查丽的声音极其微弱,仿佛这样就能彻底隐藏她语调中的惊惧。
“查丽?”总指挥官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般镇定,“萩刚刚试过传输,但是王焰的定位器处于关闭状态。我想请你……”
“他自己关了定位器?”查丽不耐烦地带着六个机器人冲出了货舱。随即那六个机器人奔向走廊后端的涡轮舱,首先与伏兵交火。而查丽则试图在走廊另一端的枪林弹雨里接近王焰。雨点般的等离子弹不断冲击着查丽的护盾,而走廊里却没有半个可以躲藏的掩体。查丽不由得发自内心地诅咒王焰,但她还是对位于走廊最前端的王焰大喊道:“快把定位器打开!”
王焰无动于衷,或者说他还不舍得撤退。现在他身边还有三个机器人,而敌方只余下两个机器人和三个军官。他或许认为他此战可以拿下那三人的项上人头,而查丽只是来抢军功的。
查丽径直冲向王焰和敌方之间的间隙。数秒钟内,她那双由紫光勾勒的双股剑化为两个扇形的弧面,她迎面用一扇挡住了冲向王焰的刀锋,而另一扇斩断了王焰的手中剑,同时将他护在她身后。
查丽听到脑后一声巨响,王焰的刀刃竟向她袭来,飞快地挑走了位于脑后的定位器。随即是一阵液体流下的声音,他的身体和副脑在完成意识传送后自行化为一滩灰烬。
斩断王焰的剑的那一扇瞬间变回剑形,杀回前方,在两个军官的小腹处留下一道粗黑的炭黑色划痕,那两人随即倒下,而第三人的手中剑还抵在查丽的扇上动弹不得。
查丽一声轻笑,那扇变成一把狭长的剑,正好抵在对方的脖颈边,而敌方的刀锋撤下扇面后与她擦肩而过,只不过在她的左臂上留下一道较深的缺口,溅出几滴用于模拟人体液压的机油而已。
“鸣生指挥官,你何不等我被传输走之后再上前来安慰你的同僚呢?”
查丽的剑梢悬在面前的军官的脖颈旁,而她正对着身后包抄来的十来个机器人和鸣生。谈判形势对她而言还算有利,因为鸣生看不见她那不翼而飞的定位器,而他的军官的命已被她牢牢地握在手里。
“等?你怕不是比我更等不起,除非你的定位器已经坏了。”
“你怎么这么确定……”
“我不信王焰在被传送走前不会落井下石。他肯定借机砍了你的定位器,因为他就是想要你死在这里。投降吧。”
查丽叹了一口气。手起刀落,她斩了眼前的军官。然后她奔跑着跃向惊愕之中的鸣生。鸣生的刀锋横纵着飞来,像是能预判她的招数一般精准地绕过死角,砍下她的副脑。
“我有斯基泰和阿兹特克血统,”鸣生捡起查丽的副脑,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把金质匕首,熟练地剔除了她的扬声器和通讯元件,“斯基泰人对头皮比较感兴趣,阿兹特克人则偏好心脏。不过我呢,还是觉得副脑来得比较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