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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奥不再停留，反倒甩下海伦走了。他心里有些乱，不知是愧疚还是无奈，亦或是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而恼羞成怒。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一心想要救一个人却适得其反，这让他怀疑自己难道还是不够狡诈或贪婪吗？不，他一向能如愿以偿地争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用多卑鄙的手段。
鸣生最近一直有意让海伦规避安东尼奥，但终归还是徒劳。据赤子堂的其他孩子透露，海伦似乎表现出了从没有过的叛逆情绪，不再像以前那般逆来顺受。按照廖什卡的原话说就是“比以前像人多了”。海伦一开始只是背地里与安东尼奥见面，但在鸣生阻拦后反而更明目张胆，再后来甚至全警校都知道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植物园还是旧景致，人却熙熙攘攘。安东尼奥和海伦漫步其间，甚至每隔十秒钟就要说一句“不好意思，借过”。植物园自然还是无聊的一片绿色，突然多了这么多人，究其原因还是查丽赌上重金说“这两个人的感情能维持至少三年”。赌金高昂实在令人垂涎，以至于不少人都赌安东尼奥和海伦一定会在三年内告吹。另外有些人不知该如何赌，所以就来实地考察这两个人的进展了。
“你就想一直这样藏下去吗？”海伦拉住安东尼奥，诘问道。
“藏？藏什么？”安东尼奥有些心虚，甚至想逃。奈何海伦死死地抓住他。
海伦的瞳中浮现一丝失落，甚至隐约有泪光，她小声呢喃道：“我每次约你出来，你都是很勉强很难为情的样子。你还是更喜欢像以前那样遮遮掩掩吧？”
“不是这样的……”
“以前你能藏得住，是因为你认为这是一厢情愿。可这不是，我现在知道我心里有你。”海伦说着说着有些激动，甚至带有哭腔。
安东尼奥心中一悸，但还是淡淡道：“这样更安全。你有你师父管教，我的出身也……我只是觉得我们的未来并非那么可靠，还不足以见天日。”
“可是……可是正是因为不可靠我才希望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心意。我每天都在努力回想与你有关的回忆，但这不能保证我不会忘记。相信我，我知道忘记一件事对我而言有多轻易，而我根本阻止不了。如果哪一天我忘记了，我希望至少周围有人能提醒我，你明白吗？如果你一直隐瞒下去，说不定哪天……哪天这一切就都过去了，除了你，还有一定会缄口不言的那几个人，谁都不知道……”海伦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快哭了。
“我只希望你能安全。海伦，这一切比你想得要复杂。如果太多人知道此事，你师父迟早要插手。”
“我师父？”海伦疑惑道。
安东尼奥的神色之中有些失望，他不知道为什么赤子堂这帮人就是不肯认真地怀疑欧阳乐山。“你不觉得你的失忆和欧阳乐山有关吗？或许是他刻意地抹消了你的记忆和感情。”
“啊？我，我没想过，我只以为他给我催眠……是为了压制那段引起过激反应的回忆。”
“因为能让你怀疑他的证据，也被他从记忆中除去了。”安东尼奥言之凿凿，甚至不顾海伦因为难以置信而厌恶地蹙了眉。
“你有证据吧？”海伦言语之中还是和缓的，她真的愿意相信安东尼奥。
“还记得那次在医疗室吗？事实上，你在袭击康斯坦因之后，应激反应没有立刻停止，而是在缓和之后延长了。如果我没有让你昏睡那几分钟，这个状态甚至会一直持续下去，而你根本不记得我是谁。”安东尼奥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反正内心中的压力与冲动让他据实相告就是了。
“你有证据？”海伦开始质疑。
安东尼奥无奈地摇摇头。
“我到底有什么错？为什么一直对我好的两个人，必须得有一个骗了我？”海伦的声音越发低微嘶哑，甚至含有怒气。她矗立片刻，转身就走了。
“你仔细想想，你暑假时到底在哪里？还有那个纹身，到底是谁纹给你的？这不可能是寻常的失忆，你相信我！”安东尼奥追上海伦，甚至拽住了她的衣袖。
“够了。如果我曾经亏欠过任何人，欠我师父的，欠你的，我都已经加倍地回报了。我帮师父巩固他在议院的地位，帮你解决警校这堆破事。如果你们只想利用我，这些应该足够了。我不知道谁骗了我，我也不想知道，我就这样离你们两个人都远远的，不可以吗？”海伦甩开安东尼奥的手，低声道：“抱歉，让我自私一次。”
眼看海伦就要就此离开，安东尼奥心中只剩下不甘，他对着她的背影冷冷道：“被钢筋刺穿颅骨钉在墙上，像蝴蝶标本。那段回忆是这样的吧？”
海伦的脚步停住了，她战栗着喘息几声，陷入平静。
“是这样，关你什么事？”她转过身，嘴角带有嘲讽的笑意，“哦？是镇定剂先生啊？胆子真大，连我母亲的案子都敢查。”
“为什么不能查？对于纪律委员会来说，你身上的问题太多了。你母亲根本不像新闻里所说死于实验室故障，也没有像流言那样死于与实验伙伴的自相残杀。”
“呵，又不是我自找的问题。谁知道那个人造人会在实验里失控？我也不是故意在那个时间出现在实验室的，碰巧看见谋杀也不怪我吧？说起来我母亲也是疯魔了呢，居然让九岁的孩子开枪杀人造人——我的子弹就晚了一秒钟，她临死前还怨我是懦夫。你这种围观人士也是过分，我被关在实验室里整整一星期才有人来救我。如果你们热衷于看悲剧故事，怎么不早点来？”
“一……一星期？”
“我没有权限，于是停电了。幸亏还有那人造人的尸体。其实……黑灯瞎火的，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吃了谁。”海伦厌恶地瞪着安东尼奥，道：“够了吧？如果你们想要猛料，这些可以包揽一星期的头条新闻。我不在乎，你传出去毁了我的名声都可以，别来烦我了。”
“不，等等，你的纹身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个暑假你到底去了哪里？”
“这问题意外地无聊啊。纹身？我这样的问题儿童有纹身并不奇怪。”海伦说着瞥到了胸前的丝巾。“什么鬼东西。”她一边骂一边扯掉丝巾，丢在地上。
“你在哪里过的暑假？”
“就在赤子堂，还能有哪里？”海伦不屑地答道。
“鸣生说从未看见过你。”
“那有劳他又说了没必要的谎话。”海伦冷笑道，徒留又惊又怒的安东尼奥，扬长而去。
安东尼奥冲进昼星寝室，推开赤子堂的门，一伸手就把鸣生连着他的睡袍一起拽出来。
“你干什么？”鸣生大为恼火。和所有出身底层的人一样，他非常保守，绝不会允许自己在走廊上穿着睡袍一类的私密衣物。
“她暑假时并没有离开赤子堂，你骗我。”安东尼奥头一次以凶神恶煞的恶毒目光看人，竟惹得鸣生握紧拳头，准备干架了。
见安东尼奥的气焰突然嚣张，鸣生气不打一处出，乘安东尼奥防备不周，扯住他的衣领破口大骂道：“我骗你个头！她不在！”把安东尼奥摔在一旁，鸣生扯开他一侧的睡袍，露出一侧的胸膛。其上伤痕累累，全部都是新长好的梭形红色疤痕。
“看见没？我家安保机器人干的，就因为我没权限还想送她出门。最后她能逃出去，得亏我重伤昏过去了，师父才顾不上她！”鸣生说着又连忙扣住了睡袍，吼道：“你以为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整日疑神疑鬼挑拨离间就是为她好了？如果你和她在一起就是为了把这些肮脏下作的手段再表演一次，那你给我滚。”
鸣生说着骂骂咧咧地回了宿舍，门被他关得震天响。而数秒之后廖什卡又扶着颤动的门，缓缓地探出头来，悄声道：“今晚十二点，澡堂。”
安东尼奥如约而至，但澡堂前却空无一人。这让他怀疑廖什卡是不是在替鸣生捉弄他。
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惨叫声，廖什卡被鸣生扯着耳朵拖过来了。
“你这混球还想告密？告什么密？”鸣生一边骂一边把廖什卡扯来，而廖什卡力气太小，只好任他摆弄。
“你怎么会发现我？我又没出声！”
“打鼾就像打雷一样的家伙突然安静了，你以为我察觉不到吗？笨蛋！”鸣生骂道，然后把廖什卡甩到安东尼奥面前。“我倒看看我们赤子堂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你说啊！”
廖什卡吓得缩成一团，支支吾吾道：“我不敢，我不敢说。”
鸣生举起拳头尴尬地晃了晃，还是放下了。“你要是不说，我……我把你的鼾声录下来发给诺娃！怎么样？说不说？”他威胁道。
“生哥！我求你！不要啊！”廖什卡冲上前去想抓住鸣生的手，但被鸣生嫌弃地躲开了。
“好，好吧。”廖什卡的声音开始颤抖，“我看见海伦了！我看见她了！我去，我看见了！”
这回廖什卡被安东尼奥和鸣生两个人同时抓住了衣领，一人一半地扯着，差点把睡衣扯掉。“你说什么？”他们同时问道。
“鸣生你知道，自从你受伤后，师父整个暑假都在闭关。每天的三餐由我送到他房间去。然后有一次，序哥做饭的点不知道为什么提前了，所以我也提前去送饭。然后……然后我从门缝里看见了海伦。海伦一个人躺在师父的房里。”廖什卡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这倒让安东尼奥出乎意料。他还以为廖什卡是百分百的胆小鬼。
“她怎么会躺在那里？我亲眼看见她逃走了！”鸣生不依不饶地追问。这一切让他出乎意料。
“我不知道。她睡在那里，一直在发颤，就像是在做噩梦一样。我走进去试着叫醒她，但她怎么都醒不过来……”
“所以你为什么不叫人来？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鸣生格外焦急，似乎是因为他并没能像他所说的那样保护海伦。
“我，我去找序哥了……一般不都是先找他吗……”廖什卡胆颤地答道。
鸣生的焦急神色更甚，问道：“那他怎么说？”
“他先是责备我为什么把没做完的半成品送给师父，然后，然后说‘你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我杀了你’。”
鸣生惊得目瞪口呆：“他？他这么说？不可能。”
“我也不知道啊……他一向人很好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生哥救我！”廖什卡又扑向鸣生，又被他躲了过去。
鸣生一脚踹在墙上，一阵钢铁的闷响后又是一记飞踢，他一边踢一边咆哮道：“还苦衷？去他的苦衷！我怎么不知道序也是他的人？好，两个人一起来骗我们，亏他们想得出来。”
“那个‘序哥’，到底是谁？”安东尼奥终于加入谈话。
“和你没关系！”鸣生倔强道，但没打算转身就走。他知道现在安东尼奥也算可以相信的人了。
安东尼奥稍微松了一口气，又分析道：“所以她在逃跑之后又被捉了回去……随后一整个暑假都在你师父那里，还处于昏睡的状态。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吗？”
鸣生想了片刻，答道：“催眠。但是这次给的暗示应该比往常多得多，因为时间太长了。”
“好……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次的暗示足以构建一个崭新的人格，一个不回避她母亲的死亡，但不记得自己接受过任何治疗的人格？”安东尼奥平静地解释道。也不在乎对面的鸣生又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话说回来，你并不像廖什卡一样是亲眼所见，为什么一开始就那么坚定地怀疑我师父？”
安东尼奥实在不想作过多解释，只敷衍道：“我一向感觉灵敏，你们最好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