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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给我醒醒！”查丽的声音突然闯进梦境，竟一下把海伦从回忆的海洋中扯了出来。
海伦惊醒。天色渐暗，眼前的单调酒店陈设更显寒酸。窗户半开着，雾气渐浓，居然有淡淡的霉烂味道。海伦抬起被纱布胡乱缠住的右手，不由得露出一抹冷笑。
那台被击碎的医疗机器人还在不远处的客厅里躺着，机油从它的头部渗出，染成一大块黑色污渍。安东尼奥把她和机器人丢在这里，独自一人消失了。
“怎么了？”海伦心想道。
“原来你真的没事？重启记忆了？真是的，你怎么不早点联络陈序，好歹报个平安啊？”查丽问道。
“可以说没事吧。听说你伤势很重？”海伦关怀道。她现在有那么一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现在下不来床，不过没事。有件事我要拜托你替我做……”查丽满不在乎道。但海伦可以想到，这是她一贯的高傲所导致的伪装。
海伦不想推诿，她环顾四周却不见轮椅，只得如实道：“我可能也下不来床了……”
“什么？我只是听说你受了伤，有这么重吗？”
“我被桃乐丝抡到天花板上又摔下来，脑子大概是砸坏了一点。现在不能说话也不能走路。”
对面沉默了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一想到你也这么惨我就觉得很平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对不起，哈哈哈哈哈！”
这在海伦意料之中，因为查丽一向是个毫不掩饰感情的人。就算是这种幸灾乐祸的损人话语，她也习惯了口无遮拦地说出来。因为从小到大，她一向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参军之后才有所改善。
“所以你的那件事要怎么做？”海伦等查丽笑完，这才问道。
“我觉得暂时做不了了。盛宴的图纸不是一直都在夜星科研部吗？鸣生和我都想偷偷地搞过来一张。”
“昼星现在一定需要图纸吗？”海伦保持质疑。
“需要啊。战后总得有人来解决双行星轨道失衡的问题吧？之所以现在偷，一方面是防备夜星舰队日后鱼死网破，在战败前销毁盛宴技术，另一方面是故意打草惊蛇。”查丽轻松地答道，也亏她能在战争结束前就想到怎么善后。
“一旦夜星舰队得知图纸被盗，就会自乱阵脚，将两颗行星间的最终决战提前。”海伦分析道，“这样确实是最优解。而且我们时运不错。”
查丽立刻开骂：“我们俩都瘫在床上，你管这叫‘时运不错’？”
“科研部的安保自成一体，宛如铁板一块，一向难以渗入。但这次不同，因为我的治疗手术由华氏和科研部一同负责。华氏和军方的介入肯定会造成一些可以利用的空隙，如果让刚刚易主的安保部也来搅浑水，你们就更容易得手了。”
“可以啊，这是可以利用的良机，”查丽愉快道，但并不像是刚刚豁然开朗，“我早就想到要这样做，但还以为你不愿意别人来搅黄你的手术呢。”
海伦不假思索：“我不在乎，随便利用我，死了也无所谓。”
“真无所谓吗？那安东尼奥……”
“去他的！”海伦的咒骂声足以响彻整个记忆宫殿。
“哦……”查丽被吓得有点怔了，“那没什么事我就终止联络了。你好好休息，等我的具体计划。”
海伦的脑海重归寂静。这时她才发现，天色已黑，房间内已经是漆黑一片。雾气潮湿，给人一种淡淡的窒息感。海伦知道自己大概已经昏睡了至少三十个小时，但受伤的大脑似乎格外不听话，很快就坠回睡梦之中。
赤子堂寝室里的鼾声一片接着一片，不时伴以海伦蹭枕头捏被子的声音。若非熟睡，听起来会很热闹。
“起床啦！！！”廖什卡的尖叫声倏然响起，把所有人瞬间拉出梦乡。
因为平常一向是廖什卡听到闹铃后负责叫早，所以所有人习惯性地服从命令，迷迷糊糊排队洗漱更衣，不到一刻钟就列队站好准备出门。却见廖什卡还呆呆地坐在床上。
“不，不好意思，我刚才梦见闹铃响了，所，所以……”他半睡半醒道。
鸣生撇了一眼天花板上的荧幕，只见此时此刻正值凌晨三点。
“打你是肯定对不起你了，但是不打你，我又觉得对不起我自己。”鸣生淡淡道，从自己的床铺底下掏出一把不知哪儿来的扳手，“去死吧！！！”
海伦连忙按住鸣生的臂膀，却听见远处一阵玻璃破碎的轰鸣声。细碎，但因为距离太远，所以并不足以唤醒熟睡中的人。
海伦举起右拳，示意所有人收声，保持原地不动。径直拉着鸣生出门了。
两人小跑赶向夜星宿舍，穿过昏暗的走廊。途中海伦还不忘解释情况：“有可能是查丽那边出事了。我想……校长可能把那天在走廊的监控和录音泄露给她，以此来报复安东尼奥和王焰。”
“什么？”鸣生不知所然，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
“安东尼奥在二年级生宿舍，王焰作为陪读在教职工宿舍，并不与查丽同住，这是最麻烦的。”
“什么麻烦？”
海伦在一片漆黑的走廊转角前停住，低声道：“到时候我要你打人，你就打，只要死不了人就可以。”
鸣生有些惶恐地看了看自己手中寒光闪闪的扳手，然后和海伦一同踏进锅炉房。
“你们不必假装这里没有人。查丽，把灯打开。”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海伦的语气依旧坚定而冷静。
片刻的安静，随后是一阵钝器击打肉体的沉闷声响，有人呜咽。随后是女人的喘息声，灯亮了。
惨白灯光下，遍地的玻璃碎片银光闪闪，把一帮倒在地上的男生和同样跌坐不起的查丽隔开。查丽正龟缩在房间最里端的角落里，看起来狼狈至极。
在派出有夜视眼的鸣生清缴暴徒之前，海伦推断查丽被一群带有冷兵器的人追打到锅炉室，情急之下查丽才推倒成堆的鸡尾酒，为了求救，也是为了让玻璃碎片阻碍敌人的前进。海伦的判断是正确的。
只有身为夜星财政部长之子的康斯坦因有胆量，也有资本来这样紧逼查丽。
“康斯坦因，带着你的人滚出去。”海伦骂道。她知道对于康斯坦因这种脏话连篇的人来说，不带脏字的威胁不过是一阵和风吹拂罢了。
“呀？昼星女人来了？”一个相貌阴柔的男孩捂着刚刚被袭的胸口，缓缓站起，打量了一下海伦。“你们长的还真差不多呢。若是只有一个，看起来还蛮精贵的，但两个就是廉价货了——安东尼奥的廉价货。”
查丽被倒下的鸡尾酒淋湿，又惊又惧的情绪在酒气的迷醉下难以掩饰，全都化作眼前这幅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
“不滚？那么死在这里也可以，没人敢动我，但我敢动你们。”海伦的冰冷目光撞向康斯坦因的嚣张气焰。
鸣生拽了拽海伦的袖子，海伦第一次发现他这人既矫情又喜欢拽别人的衣角和袖子。“快联系纪律委员会啊！”他小声提醒道。
“没用。他们在这里迫害查丽，肯定已经得到了校长的默许。没准……他们手里的那段录音也是校长给的。”
鸣生还是一头雾水：“什么录音？”
“怎么就不可能了？这个女的，对你而言不就是查丽的升级版吗？长得一模一样，还更有钱，更有权，更好骗！”这是王焰的声音。
“你什么德行你自己清楚！墙头草，哪里有权有势哪里就有你，不要脸！”还是王焰。
“我不要脸？那你这陪读更不要脸，都说了人造人没有学籍，你死哪里不好非要往这里凑！”这是安东尼奥。
康斯坦因点击播放器的暂停键，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嘟囔道：“海伦和安东尼奥调情的那部分我就不放了，太让人尴尬了……”
查丽一听“调情”，立刻精神起来，骂道：“你他妈原来在骗我！！你说安东尼奥利用我，我信。但鬼信那个机器人会和男人调情啊？？”
“安东尼奥对你的利用是良性的，但康斯坦因未必。”海伦补充道。康斯坦因显然想要用这段录音说服查丽加入自己的阵营，所以海伦必须先行警告。
康斯坦因又瞥了一眼海伦，慢条斯理道：“哟？来搅我事？不过你这般的人物，没有必要屈尊俯就和我们这些凡人说话吧？”
海伦皱了皱眉头，道：“我能不受制约地伤害你，这不代表我不尊重你。但你已经越来越不值得尊重了。”
“听听，‘不受制约地伤害’！海伦背景几何，想必各位都心知肚明。她自己就是一座靠山，而且是不需要附庸的山。与其说是安东尼奥拉拢她，不如说是她放低姿态利用安东尼奥来收拾夜星的事务，将侵略变成绥靖而已。如果你们以为敌人只是安东尼奥这样的叛徒，那就错了！”康斯坦因立刻摆出公开演讲的架势，对着他那帮小弟游说道。
“我们为什么要管夜星的事，安东尼奥为何厌弃你们，你们财政部很清楚。”海伦的语气愈发冰冷，“无论是对蒙特雷索尔家族的矿产，还是对夜星华氏，你们哪次少盘削过？明明自己就是坐吃山空的剥削者，还有脸提‘侵略’吗？”
“夜星的利益就是夜星政权的利益，我们不过是想让利益留在夜星地表，而不是搭载华氏的穿梭舰，源源不断地飞向昼星的所谓‘联合政府’。”康斯坦因言辞犀利，并不亚于海伦。
“但查丽显然不认同你们的观点吧？追打至此并非体面的做法。听着，我要把人带走，谁敢拦谁就先断骨头。”海伦言尽于此，转头望向角落中的查丽，伸出右手。
“查丽，我劝你想清楚。安东尼奥现在可不缺你了，你就等着像他以前那样奴颜婢膝地求人荫蔽吧。”康斯坦因说罢抬腿就要走，却又滑稽地停下来看查丽的反应。然而查丽没有什么反应，仍然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海伦的眼中却隐隐约约闪过一丝戾气。那副永远不变的镇定神情也因为这最微小的变化而阴冷了几分。她缓缓道：“既然你把我和查丽都归为‘靠山’，那么你要明白，奴颜婢膝求人荫蔽的是你，只不过你的手段更低劣。说实话，连摇尾乞怜的家犬都不如，你是条疯狗。”
康斯坦因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像雕塑一样静立了片刻，道：“我记住你了。我会做任何事来毁掉你——慢慢地。”
康斯坦因带着小弟们大摇大摆地走了。但鸣生显然还在后怕，他焦急道：“你为什么激他？这也是你的计划吗？”
“我不知道。”海伦有些迷茫地答道。
“什么？？”鸣生惊叫道。这是鸣生三年来第一次听见海伦说“我不知道”，而且她居然也会露出困惑的神情吗？
见鸣生慌成这样，海伦的一双黛眉也微微紧蹙。她争辩道：“我说了我不知道！我的大脑某一部分告诉我要避免麻烦，另一部分让我打康斯坦因一拳，我折中处理了，怎么了？”
“另一部分要你打康斯坦因？”鸣生有些怔住了。他比海伦还不适应这种判断失误。因为这种判断失误自从三年前赶往心理诊所的那个早晨就已经消失了，鸣生为此伤心太久，以至于认为这种失误永远不会在海伦身上再现，她已经不会犯错了。
见鸣生的脸色越发吓人，海伦顿觉事情不妙，只得问道：“我是不是错了？”
鸣生还在楞，楞了几秒以后他决定要海伦拉到怀里抱着，使劲地用掌心蹭她的头，就像在擦拭宝物——很久以前她喜欢这样。他不停地念叨着：“没事，没事！多错几次，多错几次！”
海伦对现在的情况很不理解，但她还是任由鸣生摆弄她，因为他好像又要哭了。这哭声很微弱，但又很尖，似乎还有点远？海伦抽身出来看，原来在哭的是查丽。差点把她忘了。
“你还好吗？”海伦习惯性地问道。
查丽抽泣一下，骂道：“你就想让我看起来很可怜是不是？滚出去！”
海伦反复打量查丽，终于道：“你没有受伤，所以不可怜。”受伤的人通常可怜且需要帮助，这是师父教给她的定理之一。
“我凭什么又不可怜了？”查丽开始歇斯底里了。她也不太清楚她想要别人怎么对待她，到底是该将她视为需要怜悯的弱者，还是无视她以保全她的尊严，连她自己说不准。反正，她现在看海伦越发不顺眼了，只想要反驳她。
“那……你为什么可怜？”海伦有些呆滞道。
“你看不出来吗？所有人，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在乎我，都只是想要利用我！尤其是你太过分了，为什么连你这样的人都有人喜欢？为什么要我一个人看着其他人相爱？”
“可是你妈很爱……”海伦有些晕了，含糊地回答道。
查丽的脸色泛红，不由分说地喊道：“那不一样！！我，我是说，我以为安东尼奥和王焰那俩个大猪蹄子里至少有一个喜欢我！”
海伦迷惑地眨了眨眼，开始劝解：“安东尼奥喜欢你啊。上次他说他骗你是因为他在乎你，因为你永远只会意气用事，从来不知道防微杜渐，需要别人的保护。所以他只好利用你除掉山羊，这样我才不会把锅炉房酿酒的事情说出去。”
查丽目瞪口呆，像雕塑一般僵了许久才道：“什么？他又骗我？？”
有那么一瞬间，海伦以为查丽僵那里是心肌梗阻了。完了，查丽今天要是死在这里，责任全得归她。海伦只好亡羊补牢，强行解释：“我表达的重点是他喜欢你……”
查丽捂住耳朵，没命地惨叫道：“大猪蹄子，满嘴跑火车的大猪蹄子！！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糖衣炮弹猪蹄子！”然后她拔腿就跑。
虽然不知道“大猪蹄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海伦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给安东尼奥的名声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影响，于是她一个箭步扑倒查丽，继续解释道：“利用的前提是‘他在乎你’，所以这是‘爱’。”
“放开我！你喜欢，我让给你！让给你！快给我松手啊！”查丽倒在地下，眼睛却不敢睁开，举起双拳挥了又挥，其实都在打空气——海伦早就放开她，站在一旁了。
“让给我是什么意思？”海伦越发难以理解夜星人的思维。
鸣生挠挠头，嘟囔道：“呃……女生真是复杂的生物。海伦你就装作今晚什么都没发生吧……”
海伦顺从的点了点头，正欲离开这一片狼藉的校园暴力现场，却远远听见有人在叹气。来者竟然是王焰，他手里拎着一把极为原始的扫帚。
“我说这里怎么总是乱的要死，原来是你们在这里鬼混！你看看这地上都是什么啊？这么多玻璃渣子你让我往哪里扔？”王焰把扫帚举向鸣生和海伦，一副要干架的样子。
一旁的查丽显然也未曾有所预料，问道：“王焰？你来干什么？”
王焰勉强放下扫帚，一本正经地教训道：“明天开学！校领导要巡视宿舍，要是碰巧看到你这烂摊子，华夫人也保不了你！”
查丽听闻此言立刻笑逐颜开，她双手合十放在脸旁，欢喜道：“所以你特意早起，来帮我打扫吗？”
查丽这番神情太过于可爱，以至于一向凶神恶煞、目光如炬的王焰都看呆了。
查丽二话不说，冲上前去抢过王焰手里的扫帚，扔给鸣生。拽着王焰，飞也似地逃了。
“等等，你拉我去哪里啊？回去扫干净……”
“别管那些有的没的！我心情好，陪我去植物园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