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赤子堂一行人都在锅炉房吃饭,直到查丽很明确地炫耀道:“山羊被我想办法赶走啦!”其实谁都知道,所谓的办法就是请查丽的妈出马威逼利诱,让校长开掉山羊。有种杀鸡用牛刀的感觉,不过据传查丽她妈一向无法无天地惯着查丽,所以她挥动多少次“牛刀”都无所谓。
不过话说回来,安东尼奥带来的那个叫“王焰”的人造人陪读尽管脾气很差,但真的很会做饭。而且最奇怪的是他越是生气,做饭就越是勤快。第一天他抱怨说不想看见昼星佬,结果午饭烤了两只羊腿,第二天他责骂说赤子堂的人怎么还不走,然后又开始烤整只烧鹅,第三天他直接喊了“滚出去”,于是当天大家都吃到了烤乳猪。安东尼奥解释说,王焰其实只是喜欢烧东西,烧的东西越大他就越觉得怒火得到了发泄。
总之王焰今天烧的东西有点太大了,整个夜星宿舍的人都吃不完,于是安东尼奥特地来食堂邀请赤子堂“搓一顿”。
“你是怎么烤熟半只牛的……”廖什卡极为惊骇地站在锅炉前,望向身着全套防热服的王焰。只见王焰那双正在锅炉里不停旋转巨型烧烤架的手停了下来,被烧得外焦里嫩的大块牛肉不停地爆出油花,以至于开始自燃。这幅情景让人不得不联想到,如果地狱十九层真的有人负责把恶人全都送上油锅、炮烙柱、或者烈火中的十字架,那么那个人一定是王焰。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嗯?”王焰扭过头来,盯了盯廖什卡,又看了看烧烤架(其实只是在看火候)。
廖什卡差点吓晕过去,连忙捂着胸口尖叫道:“神呀,他要烤了我,救命!!”然后飞一样地逃了。
“你的同伴和我一样,都是有神论者呢。”鸣生身边的安东尼奥故意打岔,好给王焰解围。
“哦。”鸣生敷衍道。他本来就不在乎廖什卡差点被吓昏,因为这人本来就一惊一乍的,心脏弹性非常大,不会出事。
“话说是谁出钱给他买的牛?”安东尼奥也盯了盯在一旁看热闹的查丽。
“是我啊,没见上次的烧鹅和烤乳猪都卖脱销了吗?这次我要搞点大的,赚全宿舍的钱。”查丽目不转睛地看着炉中熊熊烈火,兴奋地答道。
安东尼奥很小声地吐槽道:“其实你只是喜欢看他烧东西吧。”
前来买牛肉的人群总算散了去,赤子堂一行人和安东尼奥一行人端着牛排来到游戏室的台球桌——这个四角带洞的桌子已经被闲置了,因为没人能猜出这个来自地球的出土文物到底该怎么玩。一个有趣的猜测是,极为用力地投掷台球,利用台球在天花板、四壁和桌面之间的弹跳,使台球入洞者为胜。(危险动作请勿模仿)但是由于游戏室碎掉了太多灯,也有太多学生被台球砸进医务室,连校医都感叹难怪古代人寿命短,所以这项危险的复古运动只好作罢。台球桌毕竟还是不够长,所以九个人都靠着桌沿围成了紧紧一团。
虽然已经相处了很多天,但双方的话题还是极为拘谨,有时找不到话说就干脆一片静默。今天也是沉默了许久,但安东尼奥放下刀叉,突然说道:“我反复想了想海伦前几日在这里的状况,觉得是PTSD,完全可以治疗……”
“什么?帕金森综合征吗?”鸣生吓得差点噎住。
“帕金森的缩写是PD,不是PTSD。我说的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而且有创伤性再体验症状。”安东尼奥有些尴尬道,“你肯定没选修心理学吧?”
“这门课太难。”鸣生坦白。
“心理学正好是我的优势科目。”安东尼奥接道,然后他看见了鸣生被挑衅后露出的怒色,于是他连忙辩解:“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们出去说。”
随后两人一齐离场了。海伦认为鸣生有攻击安东尼奥的倾向,有可能惹出事端,于是也悄悄地跟了出去。那两人在走过一处转角后停下,海伦就正好借着转角躲起来。
“你那个……PTSD到底是什么意思?”鸣生一见已经走得够远,便拉着安东尼奥问道。
“创伤后应激障碍,就是指一个人在受到精神创伤后无法释怀,有可能不断想起和创伤有关的内容,也有可能选择性地忘掉这些内容,也有可能因为创伤而变得有攻击性,症状因人而异。但海伦更混乱,她好像一时想不起,经人提起‘那个女人’之后又会突然想起创伤,然后变得具有攻击性。”安东尼奥一股脑就说完了,也不顾鸣生能不能听懂。
“好像是这样。你刚才说可以治?”鸣生迷迷糊糊地问道。
安东尼奥几乎是在责备道:“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现在是个心理医生都能随便治这种病,你们怎么从来不带她看医生?”
“我们怕留下记录,这对她的前途不好……而且我觉得这病没那么简单,要是让医生发现了,或许会送她进疯人院。”鸣生自觉愧疚,但还是解释道,“这是师父的决定。”
“故意耽搁治疗吗?你们这是在害人,我真该报警,不然就是我没良心。”安东尼奥不假思索地驳了回去,也不觉得在警校里报警有什么违和感。
鸣生一听这威胁就急了,连忙开始辩解:“不是的!她最大的病症不在于你说的什么PTSD,是……”但他突然停下了,因为他并不信任安东尼奥。
“连病情都不想说清楚,你是在期待她能自愈吗?”安东尼奥逼问道。
“没有,没有,我当然希望能帮她。只是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不该……”
“你很清楚,夜星出身的我并不比那些昼星医生更危险。如果是因为害怕她的软肋被暴露,害怕她被利用就这样耽搁下去,她永远也别想好。说到底,你们在乎的都是些身外物,不是她。”安东尼奥追打起来居然有些不依不饶,这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鸣生静默了良久,终于低声道来:“她以前并不是这样,这一切是从三年前开始的。你知道,她母亲的离世给她打击很大,一下就把她击垮了。她哭闹了好多天,还一反常态地砸了很多东西,见人就打。要知道她原来其实是很温柔的孩子,所以我们当即决定带她去看医生。但是……那天早上她突然就平静下来了,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突然就平静了?”安东尼奥也开始困惑了。
鸣生的声音越来越弱,但不曾间断:“一开始我们只是以为她想开了,所以没再多管。后来我们才渐渐发现,她的情感也随之消失了。得到鼓励不会高兴,受到责骂也不会伤心,犯了错不会懊恼,甚至连欲求都没有。她对正在发生的事毫无知觉,只是一味地遵守师父的教诲,不断重复以前的行事规则而已。”
“可是她在为人处世、权衡利弊方面很强,我不信一个完全无感情的人能做到这个程度。”安东尼奥在质疑。
“我也多想相信是这样。但我发现她的那些心机也不过是逻辑推理的产物。师父教过她很多‘前提’和‘定理’,比如‘在不说谎的前提下,嘴角上扬表示愉悦,这时对方的利益得到了满足’。她的记性很好,推理能力也极强,所以能根据这些来做出复杂的推断。对不起……我有时觉得她这样就像……”
“一台机器。”安东尼奥淡漠道,“但她为什么会服从你的师父,而且还总是为你们赤子堂的利益着想?你的师父对她下了心理暗示,对不对?”
鸣生很艰难地点了点头,坦白道:“我觉得是类似催眠一样的东西,师父说这是为了保护她。”
安东尼奥冷笑一声,讽刺之意已然滥于言表:“这种保护快变成‘利用’了呢,比我做过的那些事都过分,真有你们的。”
言尽于此,安东尼奥转身就要走,但被鸣生一个箭步追上,还被扯住了衣袖。
“你有办法救她吗?”鸣生哀求的语气不能再低微了,“我不知道师父有什么打算,反正我希望她能痊愈。”
安东尼奥抿了抿嘴,好像还在犹豫。这让鸣生更着急了,于是衣袖也被扯得更紧。
“好了,放开我,我有办法,也可以治她。但是你们赤子堂得给我点酬劳吧?”安东尼奥故作高傲,实则两眼都紧盯这鸣生的反应。
“如果能治好,你想要什么都可以。”鸣生满口答应。
安东尼奥没想到鸣生会这样爽快,只好慢悠悠地说道:“算了……我没想好要什么。再说治病救人还谈条件未免显得我缺德,这次就算我白干活了。够了,你倒是放开我啊,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