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十二岁新生海伦.豪瑟.华!”一个尖锐而滑稽的男声叫了起来,“你要干什么?离消防斧远点!”
长着花白山羊胡子的教导员托着两个腮帮,在一群新生面前死命地叫着。而位于人群边缘的海伦并没有什么出格言行,她只是摸了一下横亘在她和消防斧之前的玻璃罩。
海伦面无表情地答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人用它砸碎舷窗,我们就都得死了……毕竟这是在太空。所以警校里为什么有消防斧,方便随时杀死大家吗?”
“她的监护人在哪里?给我把她拉远点。妈的,谁给她做的心理测试?”山羊胡子教导员还是不敢靠前,只是指了指海伦不远处的鸣生,“喂!你和她一起来的吧?赶紧拉开她啊!”
“她一直都这样,只是说说而已,没事的。”鸣生习以为常地耸耸肩,忽然又换上讽刺的语调:“倒是你们也太弱智了,居然把斧头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你说什么?!我要扣你们的绩点!”山羊胡子教导员的声音居然还能再高出一个音阶。
鸣生的头歪了歪,露出一副不好惹的凶狠神色:“扣就扣呗,你以为谁怕你?我们赤子堂的平均绩点是你们录取线的两倍,祝你早日扣完。”
话音刚落,人群就开始窃窃私语。但鸣生似乎很喜欢被人议论,于是他又补充道:“实话告诉你,要不是因为你们校长写信来求我们师父,赤子堂才懒得上你这破学校。我奉劝你早点把我们都开除,这样你省事,我们也好早日转学。不然的话……你这个学年绝对不得安生。”
人群躁动更甚。山羊胡子教导员的脸气得又白又皱,看起来更像山羊。他当即拽来一块荧屏,其上浮动的当然是一列列带肖像的新生名单。他手指飞快地一划,六个名字就被标红,旋即消失不见了。
鸣生刻意拉长声音来告别:“再——见——咯!”然后挤过人群,一把抓住海伦的手,然后和其他四个孩子一齐从人群散出,走向不远处的穿梭舰起落架。
“如果陈序也在这里,他不会这样说话……”其中一个名叫廖什卡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和鸣生不同,陈序一向被认为是赤子堂里最成熟稳重的孩子。若非因为他的人造人血统让他无缘警校,否则赤子堂的孩子们一定更愿意让他来替他们发言。
鸣生不耐烦道:“陈序只是要我照看好海伦,别的什么也没提。那山羊胡子明显是在歧视她,有这种人渣在的学校我可待不下去。”说罢他用一种几近怜爱的眼神看着面无神色,甚至有些呆滞的海伦。其他人也不由得叹了气。
众人皆知,海伦在两年前丧母,之后以孤儿的身份进入赤子堂,由欧阳乐山作为“师父”而抚养。尽管赤子堂一众没少花心思开导,但海伦还是一直饱受心理疾病的折磨。
海伦把手从鸣生温暖的掌心里抽出来,道:“你们也在歧视我。”
鸣生顿时有些茫然了。
海伦继续淡淡道:“你们以为我需要某种保护,为此你们有义务牺牲自己的前途。这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同时也是歧视。如果你们一定要认为‘歧视’是不正当行为,也请停止这样保护我吧。”
鸣生眉头一皱,眼睛却瞪得很大,像是吓到了。他连忙辩解道:“不……不是,你怎么老这样只想着别人?你自己难道不觉得那山羊胡子说的不是人话吗?他居然把正经考进警校的你当成精神病人看……”
“那不重要。你们应该去求教导员恢复你们的学籍,说刚才的那番过激言行都是我的主意。师父让大家来警校一定是有原因的……”海伦正欲继续说下去,却听见背后一阵脚步声,于是便沉默不语了。
来人穿着和赤子堂众人一样的灰色学员制服,但胸前的黑色绣章却表明他来自夜星。他在海伦一干人等的略远处停了一下,待海伦沉默后才走上前来,自我介绍道:“我是安东尼奥,二年级级长。校长先生派我来带领你们参观学校。”
廖什卡楞了一下,问道:“我们不是被开除……”
海伦连忙打断道:“不,你们没被开除。刚才那些话都是我让鸣生说的,只有我该被开除。”
安东尼奥露出一丝不解的笑容,随后笑笑道:“你们说的是‘山羊’吗?他没有开除学生的权限——他其实是管伙食的,人手不够才让他来帮忙带新生。你们刚才是被吊销了进食堂的权限,真是不好意思啊。”
鸣生带头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想起伙食没了着落,于是不由得问道:“那请问我们去哪里吃饭啊?”
“嗯……虽然我们没熟到交付性命的地步,但没饭吃也怪可怜的……我就斗胆说出来吧。其实在我们夜星宿舍的后面还有一个锅炉,经常有学生在那里烧饭,等下我就带你们去看。但是千万别让‘山羊’发现,他会撩蹄子的。”
赤子堂一干人等不禁笑了笑,而鸣生则忙着一再感谢安东尼奥。只有海伦并无表示,因为她发现安东尼奥正在以一种复杂的目光打量着她。
海伦对这种说不清是关怀还是猜疑的目光完全无感。她总是引人注意,尽管她从未刻意索求关注。有时她在公共场合的某扇窗前保持静止太久,别人就不由得把目光投向她,好奇她到底是不是机器人。
安东尼奥领着大家匆匆走过学校内部的几处走廊,也不管大家其实早就被装潢千篇一律、毫无区别的走廊和转角搞得晕头转向。四处都是清一色的灰色墙壁和黑白色块组成的挂画,令人怀疑在这里久留会不会导致抑郁。客观地说,这间学校无聊至极,可能根本配不上“参观”这个词。
安东尼奥撇了一眼墙上拙劣的黑白抽象画,似乎也觉得过意不去,只好解释道:“这种装修很没趣味,不过是政治需要。就像警校其实是位于双行星之间的一艘星舰,昼与夜之间绝对的中立,黑与白之间绝对的灰色,是联合政府的警校立足之根本。校长先生是这么说的。”
“说起校长……请问校长先生到底是谁啊?”鸣生有些疑虑地问道。赤子堂的孩子们在登舰之前搜查了全部可以看到的学校简介,但其中却对校长的身份只字未提。
安东尼奥沉思片刻,终于答道:“准确地说,是校长先生们。至于他们的真实身份……说多了会有不必要的麻烦,还请谅解。”
海伦早就认为这所学校有蹊跷,但还是像往常一样,她的想法永远深藏不露,他人难以从她的外表窥见一二。
廖什卡也觉得蹊跷,但他的提问避重就轻:“那请问学校为什么不叫‘联合警校’,而是‘格致警校’?‘格致’到底是什么意思?”
安东尼奥显然也曾做过一番调查,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答道:“格物致知。是古代儒学的某个概念,真实含义其实已经失传了。有人说是‘探究事物本质来获得真理’,也有人说是‘去除物欲,而后知晓道德’,总之就是众说纷纭。我觉得想怎么理解都可以。”
也就是说,这校取了一个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含义的校名,校内装修还搞得跟中式灵堂一样,最关键的是录取分数线低得可怜,几个校长还是神秘人(或许根本就没有校长)。连海伦都觉得这学校看起来有点差强人意了。
“您的绩点,方便告知我们吗?”海伦平淡地问道,既不像是在质疑也不像是在请教。
安东尼奥又认真地看了看海伦,轻描淡写道:“1400。教育系统警告我不能再考试,所以我被提前一年录取,不然我们该是同级生呢。”
“四位数绩点!鸣生,比我们两个加起来还高,太强……”廖什卡在安东尼奥面前没大没小地尖叫道,随后被一言不发的鸣生狠狠地扯到了身后。
不用鸣生明言,海伦也明白此刻他该有多崩溃。是的,双行星的教育系统曾经是满分制,但现在这一体系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优秀学生忽视了。一般来说,200个绩点相当于全科总分满分,但实际上各科目的单项分数并不会设限。也就是说,由合格的各科成绩组成的200分属于满分,由优秀的各科成绩组成的600分也属于满分。但200分和600分的差距已然是正规校和名校的区别,至于安东尼奥的1400……根本不是正常人能考出来的,或许他不该再上学了。
廖什卡又从鸣生身后挤了出来,关切地问道:“我记得排名第一的启蒙大学分数线也不过六百而已。您想不开吗?为什么要来警校啊?”
安东尼奥笑意更甚,把赤子堂的一对双胞胎姐妹都看呆了。他反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去启蒙大学?”
廖什卡想都不想就如实答道:“因为你们的校长写信让我们过来……其实我还蛮想去启蒙大学的,那里的科研待遇挺好,就是不做科研也可以读商科和政科,出来肯定比警察好找工作嘛。”
安东尼奥见廖什卡悟性不高,只好暗话明说:“关键是信,不是分。警校不在乎分数的问题,如果没有信的话,就算能考出五位数也不会录取。”
“我没懂,这个信有什么好稀罕的?比启蒙的录取通知书还值吗?”廖什卡只负责提问,不负责思考。
安东尼奥的笑意抿了抿,不见了。神色之间有一丝转瞬即逝的轻蔑,但在旁边的海伦看得很清楚。
“很值。双行星不缺科学家、商人和政客,缺的是手握枪杆持证杀人的士兵。先进技术、巨额资本、政治资源,最终还是要仰赖武装来保护……和掠夺。”海伦极小声地喃喃着,但根本不在乎此言过于露骨,其实根本不该说出来。
“那校长为什么会给我们的师父写信?”鸣生顿生疑虑,转头问向海伦。
“官官相护。师父是参议院的议员,那么校长应该也在平行的位置上,否则师父不会答应他。”
安东尼奥怔了数秒,随后才劝道:“诸位言过其实。”他有些严厉地看着海伦,意为让她到此为止。
但海伦却一反平常的避事作风,用平静的语调步步紧逼道:“不会的,我一向说得比现实更浅些。这是陋习,我以后要改,也希望安东尼奥多改改。说些有用的,我们听得懂,而且会根据掌握的情报而做出新的决定。我们的后台是昼星华氏和欧阳乐山议员,你会希望我们的决定能惠及你和你的家族。”
安东尼奥此时也像海伦一般神色平静,与其说是两人对于这种处境都见惯不惊,不如说是他们不愿让对方窥探到哪怕一丝的真情实感,因为这会在谈判中带来不利的结果。
“你就不怕这里有监听器?”安东尼奥忽然问道。
“如若你不答应,那只会让我们变成抢手货。”海伦难得露出象征威胁的狠色。
“为什么选择我和我的家族?”
“昼星已经被师父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意在夜星,蒙特雷索尔家族交际广泛却手无实权,可以当成敲门砖。”
“我记得我没报上我的姓氏。”
“我做了调查,最终选了你,蒙特雷索尔.安东尼奥。而你作为二年级级长,不去忙本年级开学的事务,却来管我们这些新生,显然也是选了我们。成交吧。”
“你真的很聪明,”安东尼奥感叹道,“让我怀疑你们这里最蠢的家伙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但愿如此,不然你们熬不过这个学年。”
余下的时间廖什卡都在和赤子堂的同门争辩“最蠢的家伙”到底是谁,而安东尼奥则有些心情愉悦地领着众人往锅炉的方向走。如安东尼奥所说,锅炉在夜星一年级学生的寝室后方,赤子堂一行人被迫招惹了很多来自夜星新生的目光。尽管只能用灰制服上的一枚小小绣章的颜色来判断学生的籍贯,但夜星学生们似乎有一种独特的第六感,很快就不约而同地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张望。海伦能从这些警惕且冰冷的目光中读出“驱逐令”的含义,看来饭肯定是蹭不到了。
穿过一段灰色的走廊,众人眼前闪过一片紫光,随后从走廊转角传来一段爆炸声般的摇滚乐。糟糕的歌声和玻璃破碎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还带着一股酒味。
安东尼奥面色转阴,自顾自冲进转角。鸣生举起右拳,示意其他人安静并保持原位,谁料海伦也跟了进去。
原来是一群烂醉的夜星学生在用喝了一半的酒杯砸半空中的迪斯科球。迪斯科球被砸得东摇西晃,把原本就令人晕眩的紫光反射了一遍又一遍,音乐声震耳发聩,人声鼎沸,巨大的声浪就在这刺眼的五光十色中来回搅动。海伦的思路被震得打了小差——她在想,要是山羊胡子也在这里的话,他会不会吓出心脏病来?也许她真的该把他招过来……是的。
“嘿,昼星佬,你来做什么?”一个身材臃肿魁梧的女学生提起了拳头。
海伦冷冷道:“山羊想要用这里的锅炉,所以让我来看看……”
然后海伦突然重心失衡,同时侧脸和胸部如火烧般痛了起来。她跌倒在地,甚至无力用言辞再行威胁,因为她正在剧痛的逼迫下大声喘息。但窒息感依旧,强烈至极甚至催人发呕。周围的人群不知是在灯光迷离之间看得不清楚,还是故意落井下石,反正是有几人结结实实地踩到了海伦。
海伦惨叫一声,数秒后安东尼奥呵斥着赶了过来。“都给我出去!!立刻!!”他的风度只允许他说到这个地步。
在灯光下只剩剪影的人群中传来慵懒一声:“你他妈算哪门子的狗杂种?给老子滚!”
安东尼奥气得发抖却再无表示。他守着海伦,点开荧屏的通讯频道:“查丽?麻烦来一下新生宿舍锅炉,有件事需要摆平。”
安东尼奥话音刚落,人群里就走出一个在制服外裹着一层绒质披肩的身影,那人懒懒问道:“摆平谁?”
“你怎么在这里?”安东尼奥凑到那人跟前,极小声地问道。
“赚钱啊。上星期入学参观的时候发现了这个锅炉,我看着正好酿酒,所以就雇几个人开个店。”那人一本正经地高声答道。
“查丽,警校的规章你有没有看过?这里禁酒,你这是在发横财。”安东尼奥还是在轻言细语,在音乐声中几乎要听不见了。
“反正我不喝,谁能说我违章?你也不看看这里都是什么纨绔子弟社会渣滓,就是不酗酒他们也会自己找些垃圾事做。那些用来泡妞打牌的钱被我赚了去搞科研,难道不是功德一件吗?”裹着披肩的查丽小声耳语道。随后她的眼睛瞥到了跌倒在地的海伦,怔住了。
那是两张别无二致的面孔。
“海伦也在这里?”查丽的声音中饱含惊愕但底气很足,“她在地上做什么?”
安东尼奥指了指查丽身边的那个臃肿女生,道:“她动的手。我建议你管一下手底下的人。”
查丽一声冷笑,逼向海伦,质问道:“你怎么不还手?”
“没有必要。”海伦淡淡道。
查丽回过头,恶狠狠地盯过那个臃肿女生,然后自顾自说道:“像她那种体重,至多看着吓人罢了,其实只是一堆用不上力的肥肉,只要重心不前移,精壮点的人都能吊着打她。再不济你绕到她背后勒她脖子,她后背宽得跟甲板似的,抓不到你。”
“没意义,那是无关紧要的人。”海伦答道。
查丽不知为何气得气息都乱了套,她扯来一块荧屏,轻轻一点收走灯光和音乐,整个锅炉室被白光照得通亮。正在花天酒地的人群突然清醒,全都楞住了。
“你们给我滚出去。”她命令道。
人群立刻作鸟兽散,只留海伦、安东尼奥和查丽。赤子堂的几个孩子在外面喊了几声,显然是一直没能挤进锅炉室,而且又和门口的酒鬼干起架来了。查丽待他们走远,立刻抓起海伦的衣领,把她拽到面前呵斥道:“没有必要?没意义?无关紧要?去你的,华家的颜面都要被你败光!!三年没见你怎么长成了个懦夫,这逆来顺受的衰样都他娘和谁学的,隔壁家的高位截瘫祖奶奶?”
海伦依旧保持沉默,和查丽一样俏丽,甚至明艳的容颜上没有一点神色。仍然只是空洞的平静。
这无疑是火上浇油。查丽的人面桃花很快就烧得绯红,但还是等不到海伦的情绪。
“不对,自打三年前你就是个没骨气的。葬礼上哭得跟消防队一样,铮姨(海伦的母亲,华铮)都要被你个不争气的气活了……”
查丽的怒火没有散去,却突然被一股寒意冲倒。原来是海伦那双冰冷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安东尼奥连忙要把那两人分开,却被海伦腾出手来,一个肘击撞倒在一大片碎玻璃上。随后海伦乘乱把查丽也压倒在地,一手死死地按住她,另一手却持着一整块碎玻璃。
“你!你要干什么?”查丽尖叫道。她发现海伦的一双峨眉痛苦地扭曲着,双眼充血,面色却惨如白纸。已然是一副近乎癫狂的哭颜,与先前的冷静根本判若两人。
“杀了她,杀了她啊你这懦夫……”海伦意义不明地自言自语着,神情一半恍惚一半疯狂。
安东尼奥没有受伤,挣扎着起身捉住海伦的双臂。随后迟来的鸣生当机立断,从衣袋中掏出一个带针头的小药水瓶,轻轻刺进海伦的颈部。
海伦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但隐约还能听见周围的对话。
“我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不要在她面前提那个女人!否则就是你们找死。”鸣生警告道,“这药会让她睡几分钟然后脱离刚才的情绪。但我不想为了你们而这样折腾她,很不想,懂?”
“好……那今天的事就暂且一笔勾销,毕竟暴露了谁也没好果子吃。可以吗?”安东尼奥提议道。随后鸣生应该点了头。
“都是死山羊惹的事。他派谁来不成,非要派她来看锅炉。我迟早让他卷铺盖走人。”查丽余惊未消,但还是乔装出发怒的语气。
“山羊?”安东尼奥问道。
“我手底下的人说,是山羊派她来看锅炉的,怎么了?”
“嗯……哦,不,没怎么。确实是山羊派她来的。”
倚着鸣生的臂膀,海伦昏昏沉沉地醒了,一眼就看见查丽正在用嫌弃的目光打量着跌落脚底的披肩,然后极为不悦地踩了那披肩一脚,随后扬长而去。
海伦连忙起身,痴痴对着她的背影道:“对不起。”
见查丽没有回应,海伦又问安东尼奥:“我刚才攻击的不是她?”
安东尼奥又是一怔,看向海伦的目光又多了几分疑虑,问道:“你不知道你攻击的是谁?”
“先是锁喉,然后是一个肘击,随后我压倒了某个人然后举起了很锋利的东西,对吧?这些攻击其实是针对两个人的,但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海伦很沉静地将她刚才的所作所为都复述了一边,居然没有一点后怕。
“肘击是给我的,其余都朝查丽去了……你刚才出手的时候没看清?”安东尼奥其实早该看出海伦并非是在受辱后一怒而起要攻击查丽,而是受了“那个女人”的刺激,这种精神障碍导致了过激行为。但他还是追问了。
“我那时看见的是……”海伦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鸣生强行捂住了嘴。
鸣生的愠色被任何时候都更真切,他几乎是在责备道:“你不该说这些。还有事吗?没事走了。”
海伦顺从地点了点头,这才让鸣生把手撤下来。“我刚才听见你对查丽说的话。山羊的事,谢谢你。只是查丽对你的信任会受损吗?”
尽管鸣生听得一头雾水,但安东尼奥心里却该是很清楚。他方才告诉查丽,确实是山羊派海伦来检查锅炉房,这才让查丽下定决心要靠权势解雇山羊。这对赤子堂有利,毕竟得罪过的人还是除掉为好,而这正是海伦闯进这里自寻麻烦的最终目的。
算计得很好,但海伦知道,如果没有安东尼奥作伪证,那么她的言行在夜星学生看来还是很可疑。不过,这是交易,安东尼奥帮海伦圆谎,而海伦则会对锅炉室内发生的一切守口如瓶。只是海伦没想到这个酒吧的幕后老板是查丽,更没想到安东尼奥会去骗她——听说他和查丽是青梅竹马。一般有这种关系的人可不会欺骗对方,这会伤害感情。
安东尼奥的眼中现出一丝厌恶之情,以至于他的语气都变冷了:“不会有事,只要你不说穿。不然……”
海伦面不改色,解释道:“我只想知道这种利用关系是否稳定可靠,这是你作为‘敲门砖’的价值。”
安东尼奥听见“利用”这词竟气得有些颤抖,他直视海伦的双眼,低声道:“我没有利用她,我是在保护她……”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海伦不知道安东尼奥为何会因为“利用”这个词而生气。这明明是个中性词,在海伦的认知中不存在攻击性。所以她只好用这句话解围。师父说过,这句话的效果还算可以。
“我骗她是因为我在乎她!像她那种性格,永远只会意气用事,从来不知道防微杜渐!不帮你利用她除掉山羊,你就会把她在这里做的事全说出去,让她被开除,是不是?所以我没有伤害她!”安东尼奥的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有点失控了。
“等等,我没有完全理解。你的意思是……‘在乎’,也就是‘爱’也可以是‘利用’和‘说谎’的前提?以及,‘说谎’和‘利用’等同于伤害?我以前没有学过。”
安东尼奥之前只是愤怒,而现在则是又疑又怒又惊。海伦读取他的神情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在一边旁听的鸣生听闻海伦这一番分析,倒吸了一口冷气,情不自禁道:“我去,搞砸了。”然后他回过神来,连忙拽着海伦走了。
“按照安东尼奥给出的等量关系,你们伤害,同时也爱过我。他说的是不是实话,如果是,我应该怎么回应你们的行为?”被鸣生拉来拉去的海伦勉强跟上了他的步调,很认真地问道。
正在走廊和走廊之间来回迷路的鸣生不假思索道:“那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们大家不强求你什么,只要你允许我们保护你。”
“这个等量关系太复杂,我无法根据它做决定。”海伦答道。
“你心里没有什么‘感觉’来指引你做决定吗?”鸣生停下来,同样很认真地看着海伦的眼睛。
海伦难得疑惑地皱眉,这是因为她知道这样可以表达“非常疑惑”,她平淡道:“没有,我以为心脏只是运血器官,不具备感受器。”
鸣生放下海伦的手,静默了许久,终于感叹:“就是因为这样,大家才想保护你,但是又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样做……如果你能告诉我们就好了。”
“我不能。”海伦直接回应道,因为她真的无法再根据模糊和缺失的等量关系和前提来做推断了。
海伦以为这会是对话的结束。但结果出乎意料,一向只会发怒的鸣生抱着她哭了,不断重复着“对不起,一直没能给你……”至于没能给的是什么,鸣生没有提。海伦以为是“感觉”,但她认为她已经有感觉了,因为她知道鸣生的泪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很潮,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