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往常一样……”假查丽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像往常一样,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要停止反抗吧?”
女人特有的细碎脚步声逼近,桃乐丝柔润的声音从背后袭来:“但你一直都在输。这三年来该有十几次了,每一次的结局都不过是我死而已,而你没一次能逃。”
桃乐丝没有偷袭,反而缓缓走到安东尼奥身旁,假查丽面前。她的头发湿透了,连军服也湿透了大半。不过这水渍是从内部向外浸透的,并非来自冷冻液池。
“头一次见你这么狼狈啊,挥座。疼不疼?”桃乐丝这时还不忘嘲讽安东尼奥,脸上却堆着虚伪的关怀之情。
安东尼奥的脸色越加惨白。他低吟一声,恨道:“你故意迟到。”
“不能怪我啊。进驻新躯体,从培养液里爬出来,穿衣服,这些可都是很耗时的呢。”桃乐丝的笑意不减,假意宽慰道:“您的伤势不打紧,去掉现在的肉身,换上人造躯体就可以了。这也是参议长的意思——你本来就是怪物,并不需要人皮。”
“做完工作然后滚……”安东尼奥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昏过去了。
“真是谜一样的自尊。有个净重半吨的大脑藏在舰桥底下,你还觉得你是人了?”桃乐丝的笑意更加癫狂,但她见安东尼奥不再理她,似乎是肉身死掉了。她自觉没趣,于是望向萩:“可怕吗?你也会变成这样。谁叫你多管闲事,这下参议长亲自点头拉你入伙咯~真想看看你生不如死……”
桃乐丝还在挖苦,似乎并未注意到假查丽举枪向萩,一连三发。她颇有余力而后知后觉地将假查丽踢倒,而攻击的重心甚至都没放在假查丽的枪上,因为她只用一记飞踢就能踩塌假查丽的胸腔。假查丽沉默着倒下,然后才发觉肺部已被扭曲变形的胸骨锁死,再无法支撑气管发出呻吟。
缺氧的窒息感如灌铅一般进入胸膛。假查丽的意识仍然清醒,但已经有了几分昏厥的预感。
是的,假如桃乐丝的身体也是人造的,那么她理应比假查丽更强。桃乐丝的笑声逐渐颤抖起来,以至于渐渐浑浊,变成嘶吼:“终于可以使用最强的躯体……反抗吧,我不会介意,因为你越反抗……”
桃乐丝拎起陷进地板的假查丽,径直把她抡向舰桥穹顶。假查丽感觉身体一起一落,从高空坠下之后直接失去了全部知觉。
“参议长就越信任我,我就能变得越强,强到足以取代安东尼奥。”假查丽的眼前已经是一片漆黑,但还是能听见桃乐丝阴魂不散的声音,“然后,我会找回……姐姐。”
看来桃乐丝是不会再用麻醉剂了,因为再来一击也足以震昏假查丽。或者更甚,出于兴奋而下手没有轻重的桃乐丝可能会摔碎假查丽的颅骨。
“你什么也别想找回……如果她死了。”这是萩的声音,因失血过多而格外虚弱,“你的尸体……在司法部……手里有玻璃……还在。”
想必是那块染有她姐姐血迹的玻璃,真查丽曾用这块玻璃威胁过桃乐丝。
桃乐丝瞬间重归清醒:“你说什么?玻璃没有和我的尸体一起烧掉?”
“在我这里……”萩的声音越发羸弱,最终消失。
沉寂了许久,假查丽听见士兵们的尖叫声,听见桃乐丝指挥他们拖走萩、安东尼奥、最后才是她自己。消失已久的痛感伴随着知觉的复苏而袭来。假查丽的眼前照下一束光,这是记忆宫殿,而次人格正在她面前等待着。“破解它!”次人格翻出花绳,微笑着说道。
假查丽抓住绳结的交叉处,向后猛地一扯。次人格的左右十指都撞到了一起。
“开始重启记忆。”
数日之后,指挥部还是一如既往,好像也没出现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底层的飞行员和士兵听说参谋们和指挥官有一些分歧,高级一点的军官知道这好像是一起流血冲突,医务兵说他们当时应该还开了枪。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不知道指挥部的高层本来就是一帮疯子?
不过令人庆幸的是指挥部的工作节奏也暂时放缓了,毕竟指挥官和参谋长现在都在夜星地表——参谋长回夜星治伤,而指挥官自愿陪护,甚至有人听说他为此引咎辞职。听起来还挺温情的。
但季知道这一切都是粉饰后的平淡表象罢了。就像没人注意那天闯进舰桥搬走安东尼奥尸体的士兵早已消失不见,也没人发现弹药箱里装的其实是假查丽的躯体,被桃乐丝急匆匆地推进穿梭舰前端最稳当的位置。远在安保部的季看不见这些,但他猜得很清楚。
“因为假查丽发疯杀人,参议长派你来杀我……居然空手来?干什么?不带枪就算了,水果刀也需要我帮你准备吗?”季在安保部长的那把交椅前来回踱步,而同样站在他面前的是安东尼奥。
“看你这幅镇定自若的样子,像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安东尼奥从办公桌上的笔筒取出一支用作装饰的古董钢笔,旋下笔帽,然后欣赏那已经生锈的笔尖。“是铁质的笔尖,成色真差。”他喃喃道。
季见状吓得一跳,连忙吼道:“我警告你,如果你用枪我也就认栽了,但你休想拿这支笔戳我,懂吗?这也太他妈没人性了。”
安东尼奥突然嗤笑一声,摇摇头道:“金质的笔尖就不会锈。可惜这里只有铁笔尖,我杀不了你。”
“你扯什么呢?要杀赶紧杀,真是烦死了。”季蹿回交椅后,从椅子的底部取下一把藏好的枪,然后径直递给安东尼奥。
“我还以为你这人很擅长理解暗话。”安东尼奥讽刺道,但却没接下枪。
“我是很聪明,但即使是最强的推理者也必须掌握情报。我手里的情报少得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根本不知道你和参议长在搞什么鬼。而且,这和钢笔笔头有个鬼的关系啊?”萩仍然举着枪,但只是食指穿过扳机,任由枪头垂下,无力地搭在他的手上。
“作为铁笔尖,我真是叹服金笔尖的天分。你过于聪明,以至于掩饰不了自己的锋芒。我说,你知道我不会死吧?否则现在挨枪子的该是我。”话虽如此,但安东尼奥的眼睛还是不自觉地盯向枪口,当然是出于余惊——被打穿头骨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无奈地摸了一下眉心,那正是假查丽击中的位置。
“确实,敢空手来我的安保部就证实了这一点。我说过‘指挥部的人都很难死’,这点被参议长默认了。”
安东尼奥稍微松了一口气,继续分析道:“很好,但单单只是不死有什么用?我总该有什么手段来攻击并杀死你,不然参议长不会派我来杀人。”
“掐死我?但这不可能,我可以在你靠近之前枪杀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还是能复活,但未免太自找麻烦了。”
“没错。然后呢?”安东尼奥露出一丝狡诈又不屑的复杂目光,这让很会读神色的季有些烦躁。
季向来讨厌被人调戏,终于忍无可忍,稳稳握住枪,指向安东尼奥:“你少给我卖关子,小心我一枪爆了你的头。就像假查丽那样——杀是杀不干净,但可以让你吓掉半条命。”
毫无疑问,季又在表演他那读心术一般的推理能力。安东尼奥明知自己不会死却还看向枪头,而且还摸了自己的额头,想必是假查丽带来的余惊未消。这般想来,假查丽必然是打穿了安东尼奥的脑袋。
安东尼奥只好妥协道:“好啦,我坦白。我可以吃掉人的意识,但需要对方符合条件才行。而你符合条件——记忆宫殿即将成熟。”
“啥……”季愣住了。他怀疑安东尼奥有什么……精神错乱?什么是记忆宫殿?
安东尼奥从制服衣袋里抽出一张纸片,只见其上密密麻麻全是手写的字。他没再拿自己的复古癖好开玩笑,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道:“这份名单不是荧屏上该有的东西。一旦被发现,任何看见它的人都会被参议长碎尸万段,包括我。就像我说过的,吞噬意识需要符合条件,如下名单便是符合条件的人选。当然,已经死掉的不在其中。”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季一边厌弃地说道,一边把名单从安东尼奥手里抢过来。安东尼奥把自己的把柄送出手,不要白不要。
“这些人大部分都像你一样为参议长做事。其中有几位‘碰巧’在你的安保部,是派来盯你的。今天我不杀你,但他们会确保你不能活着下班。我来解决他们,而你带着名单藏起来。我保你不死,前提是每星期这名单上都得死上五个人,中间再掺上一些没有干系的路人,懂吗?”
安东尼奥这是要背地坑参议长一把?季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他从办公桌下又掏出一把长枪,随后又要从门边的衣帽架上取一件肥大得能将他全身遮住的黑风衣,却听见门外一声闷响。
季立刻枪口对外,但安东尼奥径直走来把门打开。只见三个持枪的安保部职员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其中两个甚至没能瞑目。
“离我这么近真是找死,能更加容易地吃掉呢。”安东尼奥的声音不冷不热,但却让季后背发凉。他立刻有了逃跑的念头。
但安东尼奥却一把按住季,也不顾他的衣服其实都已经被吓得汗湿了。他颇为认真地问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萩,还有孤儿院的人?”
“不是!那个呆子贱命一条我才懒得管……”季露出极其蹩脚的嘲讽神情。
安东尼奥的语气却依旧笃定:“你方才承认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刺探参议长的秘密会必死无疑。拿性命换情报就是你的计划,而目的是让得到情报的萩和其他人躲过二十岁必死的规定。虽然成果不怎么样,但作为第一次也不算太烂。”
“你这人真的好奇怪,是会读心吗?”
“‘所有人都该活下来’,你心里是这样的想法吗?”
季沉默了。
“不要妥协也不要牺牲,不要想着‘哪怕只有一个人活下来也好’,也别认为自己的命可以换来什么。所有人都活着才最重要。”安东尼奥一边飞快地唠叨着,一边从衣帽架上取下风衣,熟练地撕裂内面的夹层,做出一个足够大的暗袋,正好可以把长枪藏进去。他把藏了枪和纸条的风衣叠成看不出破绽的小包裹塞给季,看着他有些迷糊地逃之夭夭了。
“因为,妥协和牺牲只会变成我这样。”安东尼奥低声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