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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查丽走在通往舰桥的走廊上，根本不在乎陈序的声音在她耳边呼喊着什么，这些不重要。他不时提起真查丽快死了，但假查丽不知道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真查丽为了向我传消息才进了记忆宫殿。她明明身上就有伤，这样做损耗太大了，就算不死也会重伤。”陈序焦急的声音在假查丽的脑内来回回荡，但是没能触到痛处。
“既然会死，她为什么这么做？”假查丽有些疑惑。陈序与夜星地表的联系只能用宫殿来维系，但真查丽没必要这样直接联系他。她可以用通讯频道联系鸣生，然后再由鸣生转告陈序，这也可以传递消息，而且是最保险的做法。
“你没听我说吗？鸣生打算放任你去杀安东尼奥，所以他才不会提醒我照看你。真查丽逼不得已，这才直接联系我。”
假查丽停下脚步，想道：“谁说我要杀安东尼奥？”
“可是……”陈序的声音突然哽住了。假查丽知道他心虚了。所有人，鸣生、真查丽、他，全都只是在臆测她的心境而已，并无把握。
“怎么杀？为什么杀？对我有好处吗？我会帮你们熬过夜星的下一次进攻，这就足够了吧？”假查丽不停地发问，目的是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只要不去想，纵使陈序能心灵感应也察觉不出她的真实意图。
短暂停留片刻以后，假查丽又加快脚步。但她的思绪也追了上来——她差点忘了，她不能让陈序一直这样感应她。
“教我怎样拒绝被感应，这是你答应过的。”假查丽想道。
“这……其实不用刻意。只要你真的很不想被感应，你的宫殿就会自觉掩护你不被其他宫殿发现。但是拜托，能不能不要拒绝感应，我认为这很危……”
假查丽立刻切断通讯，清静了。
舱门大开，空荡的舰桥上只有萩伏案的身影。他蜷缩着，几近是累得趴在操作台上，一双枯瘦的手却扒着桌沿，一刻不停地敲代码。他的眼睛不看向桌面的荧屏，任由一阵又一阵字节蹿过屏幕，反倒呆滞地凝视前方，像一台机器。
他依旧戴着面具，所以假查丽看不见他的神色，不过想来也是一副累得要死的惨相。自从间谍案之后，他每天都要分出十四小时来改写系统，真可怜。不过她来不及关怀他，还是先问要紧的：“我想去看一件证物，但想来挥座不会同意……”
“没有挥座的准许却想看证物？可以啊，我对所有证物都有无限制的访问权，可以带你去。但有什么好处？”萩的头仍然僵着不肯转向，像是不屑于正眼看假查丽。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间谍案是你欠我人情吧？”假查丽歪着头，眉眼之间带出费解神色。
“我不想和你谈人情。你和所有人都一样，是陷阱。我要想活命就得远离你。”萩淡淡道，他敲代码的速度只增不减，好像不用多少脑细胞就能把假查丽打发了。
“陷阱？”假查丽下意识问道，同时心中暗自一惊。他不知萩这种幼稚的狠厉是从何而来的。
“不利用别人对你而言是不可能的吧？理查德一案，你是算准了要逼部长投敌才对理查德开枪的，真是一步好棋。安保部和司法部结仇已久，他们甚至会纵容反抗分子把部长拉下水。这样他们才有机会争取下一个更有利于他们的部长。而你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接下来要和挥座一起收了司法部和安保部。”
“我没这样想。”假查丽说的是实话。那时她只是想彻底惹恼司法部长，好让他别再打取消她的谋杀罪名的主意。他总一次又一次提出那种伪善论调来衬托自己的高尚。
“那你为什么非要开枪？没有枪你就不会审人吗？”
假查丽沉默了。她不想再解释她那寄托在谋杀罪上的执念了。她直到昨天之前都在为真查丽在东皇省的作为而内疚。她在想，假如她没能为那些死难者消灭昼星，至少她还可以以死谢罪。不是所有人都会理解这种想法的。
假查丽双眸闪过一丝厉色，她强迫她自己威胁道：“在知道你的家人在集中营之后，调查你的真实身份变得容易了。不出意外的话，你姓萩原，这是很少见的姓氏……”
萩慵懒地靠上椅背，双腿一蹬，把紧靠操作台的转椅踢远，然而却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他有些迷糊道：“是很少见，但这和你的请求有什么关系？”
“萩原莲？你的家人在集中营呢……”假查丽只得说出萩的全名，以此来威胁他——以华家的势力，她可以轻易杀死集中营的那家姓萩原，儿子叫莲的人家。
萩一个踉跄站起来，急忙又扶住转椅，大概是下身久坐麻木，站不住。只听他慢悠悠地答道：“好——我带你去。下次直接威胁我，别在我眼前装。你伪善的样子难看死了。”
假查丽一阵心悸。若不是因为本性恶劣，谁不愿意率真地待人呢？她知道，她的乔装虚伪至极，但是这好歹也是一层皮，用来遮掩肮脏本欲的美丽的皮。但萩就是这么固执地要把皮掀起来，看看里面到底有多脏。
假查丽不再回答，只是沉默地跟着萩一路走到情报库。情报库是一间不设楼层，从战舰底部直达穹顶的舱室。其底面积很小，但四周却有充足的储存面积，人造引力可以随时使任何高度的证物或资料落下，供情报官参阅。萩拽来一张荧屏，准备输入证物号码。
“不在这里。”假查丽淡淡道。
萩颤抖一下，缓缓转向假查丽，盯着她的眼睛道：“你要看池子里的那个吗？”
假查丽极为小声地“嗯”了一声。
“挥座就该把她烧掉，人都死了还留什么尸体，怪阴森的。”萩说着把荧屏丢给假查丽，怯道：“她在我们脚下的制冷液池里，地板就是闸门，点荧屏中央的按钮就可以打开。”
“按照程序，这只能由你打开，我无权……”
“爱开不开，随便你。反正我绝不碰那个按钮，这和挖坟没区别。”萩抱紧双肩，悻悻地躲到了墙角里。
假查丽也靠边站，随后轻轻点向荧屏。
“证物编号：C6910，三年前入库。敌前总指挥官，海伦．豪瑟．华的遗体。收录有两个目的：一，其背部的纹身有情报价值，二，用作对敌谈判的砝码。”系统平淡地解说着她的尸体。
假查丽知道，池中是她原本的身体，而现在的躯体是夜星制造的人造躯体，其实只有脑是从原躯体移植而来，真正属于她自己。观看自己的尸体确实是恶心至极的体验，但这和她接下来的所作所为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假查丽只待螺旋排列的叶片状地板慢慢旋开，露出一汤白色池水，无头的女人尸体在人造引力的作用的调节下慢慢浮起，悬在空中。她的背上清晰地用黑墨纹了一条怒目圆睁的巨龙。诡异的是，纹那龙的线条比一般的纹身还粗数倍，以至于看起来根本不像是纹在女人身上的。除此之外，龙的鳞片上还零零散散刻着一些行楷汉字，但假查丽现在无心解读它们。
因为她开始演了。所有这一切的目的都只是演戏，在萩面前演一个可怜的查丽，或至少是想死的查丽。
现在如何反应才最像对指挥部的一切谎言都深信不疑，被仇恨折磨却无力挣脱的查丽？是的，查丽恨海伦，恨到想亲手把她挫骨扬灰。她三年前以命相搏害得她重伤后失忆，她的同门鸣生割下了她的副脑，而由两人间接领导的反抗组织则更是余孽未尽，再次要置她于死地。
假查丽流下一滴清泪，然后她像是丢了魂一般怔住了。
“为什么不是我杀你，而是你杀我？”假查丽的声音低微极了，像是暴雨前唏嘘般的风声，“死……人也会杀人，对吧？你从来没想放过我。”
假查丽的气色霎时转阴，低垂的眼眸之下隐约透出锐利的杀气。她就这般低垂着头，失魂落魄地站着，手伸向衣袋，摸出一个古董打火机。这是她之前向安东尼奥讨来玩的。
制冷液易燃。
“查……查丽你冷静一点……我得叫桃乐丝来。”萩见这幅态势实在可怕，不自觉地后退了好几步，随后急忙调出荧屏，拨通了桃乐丝的通讯。
假查丽无动于衷，翻开打火机盖，轻轻一掷。
无头女尸淹没在青色的焰火之中，但在引力系统的控制下仍旧悬浮着，没有一点灰烬落入池中。冰冷火光中的身影就这样平静而迅速地燃烧着，渐渐分崩离析，化为齑粉。
“杀了你……哈哈哈哈哈……”假查丽一边轻言细语地喃喃着，一边笑着。那副神情是一半娴静一半疯狂，她的清秀眉目之间闪烁着极其恶毒的光，那目光中的怨恨不像是人能怀有的，会让人觉得眼前只是一具尸体，一副恶魔的美丽皮囊。
“查丽！！”桃乐丝手持一把注射枪冲了进来，熟练地从身后抱住查丽。假查丽的那具身体很轻，她很快就制住她，乘机在她的颈部扎了一针。
假查丽不再作声，软软倒在她怀里，而桃乐丝就像抱洋娃娃一样毫不费力地用双手捧起她。
桃乐丝抱着假查丽缓缓走到门边，但又转回头嘱咐道：“若是她再提起海伦，你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
“你给她注射……”萩吓得不轻，连发问的语气都在颤抖。
“只是镇定剂。”桃乐丝面无表情地答道，好像只是在处理一个素未谋面的病人。
“镇定剂？她又不是病人你凭什么……”萩似乎是在鸣不平，但说到一半却又气馁了。
桃乐丝微微皱了皱眉，像是在不耐烦。她以警告的语气慎重道：“萩原莲，离她远点，我保证你和她的距离就像你和集中营的距离一样遥远。”
假查丽昏昏沉沉，但她能听见桃乐丝和萩的对话，只是睁不开眼睛。似乎在和陈序的声音对话之后，她脑中的某个地方就醒了，而且还会一直这样醒下去。
她察觉到她垂下的手划过丝滑的床单，然后整个人都被面朝下抛进了床里。
“姐姐可真是不让人省心。”桃乐丝以最低的声音自言自语，“不过你不会记得，就像没发生一样。”
假查丽看起来并没有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但桃乐丝还是要做失忆手术。这让假查丽始料未及，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几乎要冲出喉来，但她叫不出来。来不及讨厌或恨桃乐丝了，她只想从她身边逃开，但她控制不了她的身体。
一阵消毒剂味之后，一根细细的针管滑进她的后颈，直达颅骨。她的颅骨似乎就是为了这种注射而设计的，因为在刺探几次之后，那针管居然能经由一个隐蔽的小孔伸进颅内。一阵冷冽至极的恶心感从颅骨向脊髓徐徐传来，传向全身。假查丽知道她的脑子又被灌药了。
不，她不想忘记。再痛苦的记忆也是她的，只属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