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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八十五】逆时之境(一)

或许从没有人真正体验过时间倒流的感觉。在身处时光逆流之外的人看来,那些深陷时间逆流中的人就好像古怪的动画,只是这部动画正倒过来播放,它所演绎的是那人以前度过的时光。

虽然这看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对身处时光逆流中的人来说一切就和往常一样正常。

他们并不会觉得自己倒退着走路、颠倒着说话、甚至不断吐出已经吃掉的食物,身体重新变得幼稚矮小有什么异样不对。因为时间是一条单向的直线,身处时间轴中的人无从判断自己所在的时间流向,只能被动的跟着时间往前走。

不管时间线怎么弯曲改变,身处其中的人永远都觉得自己正在往前,也……只能往前……

顷刻间?眨眼间?一瞬间?没有任何形容词可以在时空之外描述时间的变化,因为在这里没有时间这个概念。总而言之,白雾里的画面飞一样的闪过,速度几乎是正常时间的几十倍。

图画中的内容已经退回到她第一次见到南宫岳的时候,美丽的湖心广场上人声鼎沸,而她则藏在欢呼的人群中默默注视着台上的少年。

在这个过程中暮晚也曾挣扎过几次,但每次挣脱后不久她就被重新拉入画面中,就像一个顺坡滚落的石子,偶尔的反弹并无法阻止它越滚越快。

画面继续闪过。突然!暮晚的这块小石子似乎是撞到了什么硬东西忽的腾空而起,看似就要冲向另一片天地,摆脱这个通往地狱的斜坡!

快速流动的白雾中出现了停滞!

白雾中的画面定格在一间宽敞的室内,屋子中央、血红的气息凝结成一个硕大的圆球,暮晚凝神闭目,端坐其中。

下一刻,静止的画面就如被摔碎的万花筒一样爆裂成无数的碎片,其中的每一块碎片中都描绘着一个模糊不清的画面。

那些画面的背景:有的是平阔的青色草原;有的是汹涌的蓝色大海;还有迷雾一样的混沌,象征灼热的赤红色如云雾般翻滚流转,恐怖的高温充斥着每一处空间,让人看不清任何细节。

在这无数的画面中只出现过两个人物,其中一个是眉清目秀的少年,另一个则是位年轻貌美的女人。

因为画面都是破碎杂乱的,所以其中呈现的内容也混乱不清,完全看不出逻辑和联系。可就是这些莫名其妙的记忆,却让这个可怕的时间逆流发生停滞,仿佛在那段过往中隐藏了极其重要的东西。

这一刻暮晚的意识终于再次从画中跳出。白雾之中,无数的破碎画面铺天盖地般的朝她涌来,这些碎片的速度很慢,仿佛正在飘落的树叶。她看着那其中闪动的光影,整个人如触电般的颤抖。

此时此刻的暮晚正承受着巨大又莫名其妙的精神冲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明明那画面中的场景她一个也没见过,其中的人也谁也不认识。可心脏就是激动的抽搐,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仿佛那些画面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开始那些细碎的画面中还能呈现出某些情节,女人和男孩于不同的碎片里遥望、说笑、在草地与大海的背景下和谐而温暖。虽然画面都很小,表现出的也是零碎片面的日常,但那其中传递的美好却如蜜罐倾倒入口中一样,即便闭上眼睛也能想象那种甘甜。

至于暮晚也不由自主的沉浸其中,就连她自己也没发现,从没有过的幸福笑容正洋溢在她的脸上……

然而这样的情景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那些画面就被一种诡异的赤红色所笼罩!

在开始那种红还只是如薄纱一样笼罩在画面上,而随着碎片继续涌来,其中的红光也越来越多,最后完全变成一片赤红色,仿佛一团团炽热的火焰。那些火焰相互连接,组成一座巨大的熔炉,而暮晚就位于熔炉的中心。

转眼间,甜蜜与美好被诡异和恐怖所替换。而就在这完全看不清是什么的赤色火炉中,暮晚的眼睛里突然流淌出两道泪水!

晶莹冰冷的泪水接连滚落,暮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她根本看不出那些红色是什么,可天大的悲伤就突然的出现在她的心底,如一条刚凿开的地下泉水,喷涌而出!

为什么……自己为什么要哭泣……为什么……

暮晚胡乱的用手去擦拭眼睛,但这无济于事,泪水如断线的珠串一般坠落,立刻模糊着她的视线。

在她的视野之中,到处都是朦胧的赤红。隐隐地,一种不清不楚的灼痛从她的心底、骨髓里慢慢升起。她说不清那种痛是真实还是幻觉,只觉得一种难以抓挠的不适感遍及她的全身各处。

渐渐的那种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剧烈,她感觉自己的体内有一团火在燃烧,同时脸颊上的泪水也更多的滑落,如冰般寒冷。

悲伤、痛苦、灼热、寒冷,在这那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折磨中,暮晚只挣扎了不到三个呼吸的时间,意识再次被抽离。

高高跃起的石子最终又重新落回山坡上……

……

……

时光继续如水般流去,倒退的画面也重新恢复完整。似乎刚刚的停滞只是个小小的插曲,对于逆时之境的本身完全没有影响。

快速闪过的画面中,大部分内容都是暮晚一个人在幻梦泽周围徘徊。她一个人独来独往,躲在没有人的地方修行、练剑、或是冒险跑到幻梦泽的外围,与野兽们厮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单调重复,这些看起来乏味且毫无意义的时光流走的无比迅速,欢快的就像刚开凿的水渠。

是否,人一生的大多数时光,都在重复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明明那么长,可回忆起来却只有那么几个画面——几个单调乏味到大脑都懒得记住的画面。

单调的画面无限复制,组成无趣又无意义的人生。身处其中的时候或许还无从察觉,然而蓦然回首,那机械般的生活是否能称的上活过。雁过无痕,叶落无声,难免会有些遗憾吧。

渠水欢快,青春的少女蜕变为幼稚的女童,那时候的暮晚还没有拜碧遥莲为师,她东奔西走,只为在别的魅那讨口饭吃。

有的魅出于喜欢或是同情,会把她带回自己家,多收留她几天,给予她难得可贵的关切和温暖。

当然,也有很多魅从心底厌弃着这个害死母亲的后天魅,他们远远的把食物丢给幼小的暮晚,然后重重的关上门,门缝里透出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只长着皮癣的野狗。

在这样的目光下,年幼的暮晚默默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食物,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慢慢远去。走到远处的时候她回望了一下那个大门紧闭的房子,记住它的模样,提醒自己再也不要到这里来。

多少的日子她都是这样度过,在长满霉斑的森林小屋里,窝在潮湿的床上。手捧硬邦邦的食物费力咀嚼,等待那个从不会回来的男人回家。

那时候的她是那样的幼小,明明知道那个唤作“父亲”的男人一点都不喜欢她,却还是忍不住的盼望他回来,盼望他出现在自己身边,哪怕只是默默的坐在她身旁也好……

因为……那是她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依靠。

然而那个男人始终都没有回家,她只是孤零零的默默等待,等的困了就窝在床角睡去,等的饿了就接着出去游荡,日复一日……

日复一日……

突然!在这片阴郁沉闷的灰色记忆中,一幅明媚艳丽的彩色画面很不合时宜的出现!就如同灰尘中埋藏的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画面的背景是一片被璀璨阳光照亮的树林,微风摇晃着树叶,点点金色的斑驳投下,好像天神降临前的圣光。而沐浴在这片圣光中的是位身穿白衣的青年,他的模样清秀帅气,简单束起的墨色长发随风而舞。

他在暮晚面前慢慢蹲下,翩跹的裙摆覆在青翠的草地上。然后他温柔的微笑,对着一脸警惕的暮晚说:

“我的名字叫做碧遥莲,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师傅。”

这是暮晚第一次见到碧遥莲时的情景,按理说这段记忆在她独自流浪之后,应该早就已经过去了才对,却不知为何顺序颠倒、突然在这里出现。

画面里的青年笑的无比温柔,那时候的碧遥莲还是个体面潇洒的奶油小生,完全不是现在的邋遢大叔模样。倒退的时光在这里再次出现停滞,女孩凝视着青年的眼睛:一边是如水的安静与祥和,另一边则疑惑中又带着些许期待。

四目相视,仿若永恒。

时间停滞在这一刻,这或许是暮晚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彩色。

回想她和碧遥莲的相遇虽然并没有太多戏剧性的场景,但那却是真正改变她一生的转折。平日里的她一直都很嫌弃这个不着调的师傅,鄙视他猥琐、懒惰、又好色,然而在内心深处,对她而言最重要、最不愿遗忘的人恰恰就是碧遥莲。

在那个充满金色阳光的午后,白衣蹁跹的青年第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和她轻轻的说话——那是她有生以来最幸运的一天。 M/3+QyTR/ZA3z162qfVixoeFyLKx6PiNMLu7w4ba7n3wudGmeN6Zwud+aHy1uxY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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