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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
回应也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几天以来，前来看望暮玄清的人有很多，而他唯独没想过自己的女儿还能再来。他呆呆着看着门口站立的暮晚，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你……好些了吗……”
暮晚双手搅动的指头，小声的说。
“嗯……好多了……来，坐。”
暮玄清这时候赶忙从床上下来，拿过一个板凳放在暮晚面前。暮晚依言坐下，继续玩弄着自己的手指，静静问。
“你一直在这里养伤吗？”
暮玄清点了点头：“嗯……其实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这里有些事还需要我……反正住在哪都一样……留在这还方便些。”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暮晚心头忽的一颤。
反正住在哪都一样？
原本暮玄清和暮晚有自己的房子，但因为父亲经常不在家，暮晚又跟着碧遥莲生活，所以那栋房子也几乎荒废。
暮晚一直觉得自己是没有家的人，而这时她才恍然意识到，没有家的不只她一个，还有那个在外奔波，居无定所的父亲。
想到这她抬头看向暮玄清的脸，那明明是一张魅的脸，可衰老程度却比人类还要严重，黝黑的皮肤下嵌着一道道的皱纹，仿佛狂沙风雨中流浪过的武士。
暮玄清并不知道女儿为什么突然这么认真的看自己，顿时有些拘促。他搓了搓手，起身走到一张小桌前，拿出抽屉里一个袋子，然后侍弄起桌上的茶壶茶杯。
暮晚上一次来的时候，屋里还没有这些东西，显然是最近才置办的器物。
“……这是穹澜宫的人从阑州带来的竹叶青茶……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一起尝点吧……”
暮玄清一边泡着茶，一边背对着暮晚说话。说起来他之所以做这些琐事，也只是为了缓解被女儿注视的尴尬。
然而他虽然是背对着暮晚，但暮晚依旧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在心眼的视界下，没有什么能逃过暮晚的眼睛，现在他背对着，暮晚反而更加放心大胆的用心眼观察他，凝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窥探里到底有什么。
即便关系十分密切的两个人，也很少能接受长时间的目光凝视，两个人相互看了太久，总会有莫名的尴尬感。所谓凝望，也只有在热恋期的情侣身上偶尔出现。
人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意思是通过眼睛能看到一个人的内心。而相应的，当你和别人互相凝望的时候，同时也是在把自己的内心袒露给对方。
但因为人心底的小自私在作祟，大家都渴望窥视别人心中的秘密，同时又不想自己的秘密被别人窥视。
因而当你有一个机会，可以肆无忌惮的注视一个人，凝视他的眼睛，同时又确定自己绝对不会被对方发现时，这种快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而现在，暮晚就在做这样的事。
在父亲的眼睛里，暮晚看到了恒古的寂静和深邃，似乎是沙漠中一口早就干涸的枯井，在风沙的侵蚀下怡然不动、无动于衷——因为它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干涸的枯井代表着一颗干涸的内心，在那里面早已不能用悲伤、痛苦、孤独之类的词来形容，而是无尽摧残折磨之后的麻木和死寂。又或是风暴肆虐之后，空无一物的大地，有的只是沧桑和寂凉。
这就是……自己的父亲吗……
暮晚一直觉得被父亲抛弃、被同族失望嘲笑的自己是最可悲的，可当她看到父亲的眼神时却恍然发觉，比可悲更可怕的是心死之后的无喜无悲。
也只有生无可恋这四个字，足以形容这种状态。
生无可恋……
暮晚在心中念了一句，全身冷的哆嗦了一下。
她继续观察。
暮玄清这时已经开始泡茶，他的茶技与南宫岳的手法完全没得比，但他还是小心翼翼的把那包新茶拆开，小心的放进杯子中，再注入热水。
这时暮晚突然在他的眼睛里发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就好像只有黑白两色的暴雨世界中，徒然出现的一滴彩色的雨滴；又或是烟云弥漫的山间，悄然浮现的一道细细淡淡的彩虹。
暮晚说不出那是什么，总而言之，是有个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出现了，且随着暮玄清冲泡的茶水，一点点的酝染开、变大、好像池塘中的鱼泛起的水花。
直到那点不一样的东西越来越大，反映出一张熟悉的脸时，暮晚才看清那竟然是自己？
暮玄清端着茶站在她面前，他眼睛里那道不一样的东西上分明映的是自己的倒影。
原来……父亲眼中唯一的亮色……竟然是自己？
“谢谢……”
暮晚呆呆的伸出手去接那杯茶，她的手指不经意间的与暮玄清的手接触。而那一瞬间！暮玄清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锐利起来！
好像一把明晃晃的剑突然出鞘，刺的暮晚眼睛生疼，让她差点没接住那杯茶。
暮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这时父亲已经把她手上的茶夺了回去。然后一脸惊愕的盯着她的眼睛，用几乎颤抖的声音说：
“暮晚……你刚刚……做了什么？”
暮晚皱了皱眉，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而见她不说话，暮玄清这时则直接抓起了暮晚的手，同时开启了自己的绝对领域！
两种相似，又不完全一样的力量在暮晚和暮玄清之间相互碰撞。在心眼的视界下，那两种力量就好像一片油和一片水的相遇，两者静静的波动，之间有一条明确的分界线。
糟糕！原来是自己偷偷使用心眼被父亲发现了！
暮晚在心中大叫不好，但这时的暮玄清并没有丝毫的不快。开启绝对领域后的他显然也能看到暮晚的心眼领域，他的目光在那两个领域互相交接挤压的分界线来回移动，脸上渐渐流露出一种不知是惊吓，还是惊喜的表情。
“绝对领域？你竟然继承了我的绝对领域？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最终暮玄清脸上的惊愕全部被惊喜所替代，他就像个盼望已久，终于得到生日礼物的孩子，望着暮晚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兴奋和喜悦。
听到父亲并没有质问她为什么一直开着心眼，暮晚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明知故问的说：
“呃……这个能力是叫做绝对领域吗？”
“没错！这本是独属于我的天赋能力，没想到你居然也有？你是什么时候学会使用的？”
说起自己的天赋，暮玄清这时终于不在那么拘谨，兴致勃勃的问。暮晚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用如此激动的神情和自己说话，歪头想了想，回道：
“应该是昨天吧……”
“昨天？你昨天才觉醒的能力，今天就能如此自如的使用感知力？”
听到暮晚的话，暮玄清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激动。多少年来他从没怎么关心过女儿，也只大概知道这个女儿一直平平无奇，能力一般，只能跟着碧遥莲学学花架子的剑术。
而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的女儿不但继承了自己的天赋，且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掌握了绝对领域的感知能力。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辛苦拾得了一块石头，却发现根本没有用，只能丢弃在角落里。而某一天你无意间摔碎了那块石头，才发现里面是价值连城的宝玉。
当然，暮玄清除了兴奋暮晚可能是个不出世的天才之外，更多的还是终于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些年来暮玄清一直觉得暮晚是吸取了妻子的生命力而生，是害死他爱人的罪魁祸首。再加上长大后的暮晚各方面都太像她的母亲，这就更让暮玄清产生一种错觉：
那就是暮晚其实是一个魔鬼，是她吃了自己的妻子，然后幻化成妻子的模样。
正是因为这种复杂怪异的心理，暮玄清才一直故意躲着暮晚，不愿意见到她。而现在他才真切的意识到：暮晚不仅仅是妻子耗尽生命所生的后天魅，她身上同样流着自己的血，继承了自己的天赋。
这，确实是他和妻子的女儿，身体里同时流淌着他们两个的血。
暮玄清这边思绪万千，而暮晚却是一脸的茫然。除去开始的惊慌之后，她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心眼感知虽然也折腾了她大半天，但说到底也不是太难的事情，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这么激动。
反倒是父亲兴奋的状态多少有些吓到了她。多少年来这个男人在她面前一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冷漠表情，如此激动兴奋父亲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看到暮晚望向自己的怪异眼神，暮玄清才意识到刚刚的自己有多失态，于是快速冷静下来。他把那杯茶重新放到暮晚的手上，然后各自坐下后，才继续说道。
“抱歉……我实在没想到你能继承我的绝对领域，刚刚有些太激动了。”
“没什么……我昨天刚发现自己有这项能力的时候，状态也和你差不多。”
“原来是这样……呵呵……呵呵……”
暮玄清尴尬的笑了两声，暮晚这时也挠了挠头，跟着笑了两声。
“能跟我讲讲这个绝对领域吗？我并不是很清楚这个天赋能做什么。”暮晚小心翼翼的看了父亲一眼，小声的问。
暮玄清这时倒很干脆，直接点了点头，解释道：“嗯，绝对领域是一种很特殊的天赋。与其说它是天地赋予我们的一种能力，倒不如说它是一件礼物。”
“礼物？”暮晚不解的问。
“对，是礼物。”
暮玄清重复了一遍，眼神认真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