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对话后大家渐渐熟悉起来,这时竞明儿重新抓起挂在门边的河鱼野鸡,对两人笑道:“暮大哥,大山哥,你们先聊,我去把这些东西收拾收拾,出发之前咱吃顿好的!”
“好好好!明儿妹子的手艺那是没得说,暮老弟待会一定好好尝尝!”
铁近山边说边竖起大拇指,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看来早就折服在竞明儿的厨艺之下。而见他这副垂涎欲滴的样子,暮玄清也暗有些期待。
作为一只活了许多岁月的魅,暮玄清对食物的兴趣早就已经淡化,常年在外奔波的他风餐露宿,多数时候只靠服用丹药恢复体力。普通的食材对于他前几日的消耗来说其实微不足道,但这种寻常的家宴却让他找到一些作为正常人的感觉。
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大家一起做饭,吃饭,饭桌上畅谈天地,闲话家常,这种安逸祥和的日子,从她死后自己就再没想过。
十年来暮玄清四处奔波,一刻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因为只要停下他就忍不住去回忆,记忆里的美好就会变成一把把小刀,把他堪堪愈合的心重新刺透。
因此他才会以各种任务填充自己的生活,游走在生死之间,让自己没精力去想那些。现在看着铁近山和竞明儿,在回想自己那忙忙碌碌的日子,或许根本算不上活过吧……
“那就麻烦明儿姑娘了。”暮玄清轻声说,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听着他那淡淡的语气,竞明儿微微一愣,但她没多说什么,应了一声就走了出去。铁近山也发现自己这个老朋友情绪有些低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暮老弟,这么多年没见,你都在哪?过得怎么样?”
“不好不坏吧。这些年一直为调查团的任务东奔西走,基本都在妖域内活动,偶尔也去过几次中原。”
暮玄清说的平淡,但其实他的大多数任务都是在刀尖上行走,常有生命危险。
幻梦泽中的魅几乎都是为了躲避外界才隐居在此,这也导致整个幻梦泽都处于一种避世隐修的状态。调查团则是幻梦泽主动了解外界信息的唯一机构,而一般而言,能引起幻梦泽注意的事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哦哦!听说你成了幻梦泽调查团的副团长?你们那地方都是些老妖怪,要混出头可不容易吧?”
铁近山听后又问,在他的意识里,幻梦泽的规模虽然只相当于人族的一个中型城市,却几乎汇集了天下间最强的魅,暮玄清能走到这一步实在不容易。
暮玄清神情有几分尴尬,解释道:“也没你说的这么夸张。大多数魅都有自己喜欢的事做,不喜欢打打杀杀。所以调查团里的魅也不多,有机会带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能去幻梦泽?你们那不很排斥外人吗?”
“嗯,不过咱们都是天枢的人,任务之后去休整一下,族长不会过问的。”
“那可就太好了!”
铁近山听后兴奋的大笑起来,先不说在幻梦泽能有什么奇遇,单单他一个人族能在幻梦泽里逛一圈这个经历,就足够他在那些游侠朋友中间吹嘘几年了!
见他这么高兴暮玄清也跟着笑起来,要是在平时带一个外族人进幻梦泽确实不太容易,但这次他们正在执行天枢的任务,而幻梦泽的族长林丹婵本就是天枢的宗主之一,有这层关系在他带铁近山他们进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这时暮玄清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歉意:
“上次答应给你的珠玉糕没有带,本来已经准备了,临行前女儿来看我。就让她吃了。”
“哈哈,十几年不见你还记得呢?不对,你都有女儿了?哎~不对不对!不是说你们魅没办法生育吗?收养的?”
铁近山先是开心的大笑,但接着他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连连发问,一脸惊愕的看着暮玄清。
暮玄清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神也跟着黯淡下来。一股浓重的悲怆之意毫无征兆的笼罩在他身上,直让旁边的铁近山心中一凛。
“是我和结衣的女儿。为了生下她我失去了结衣。这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事。”
暮玄清默默低下头,轻轻的说。而这简单平淡的一句话却几乎带走了他全身的力量,他佝偻着背一单手扶额,整个人好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什么?这个这个……唉……?”
铁近山听后满目震惊,哑口无言,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身为魅的暮玄清竟然比自己还要显得苍老,脸上还一直带着莫名的落寞,原来那个叫做端木结衣的魅女死了。
铁近山认识端木结衣的时候她就已经和暮玄清在一起,在他的记忆里,那个女人是如此的风华绝代,论容貌那是倾国倾城,论修为他和暮玄清加起来可能都不是她的对手。
三人同为天枢的成员,任务的时候虽然多以暮玄清为首,但起决定性作用的大半是端木结衣,那个沉默娇小的女人总是乖乖的跟在大家身后,然后以她绝对强大的力量一举击败敌人。
端木结衣的强大一度让人难以理解。因为对于魅而言,精神力和心智一般都远超过他们的力量,比如暮玄清的修为高,他的精神和心智则更高。
而端木结衣却不是这样,首先她是只魅这确定无疑。但她的心智却远远匹配不上她强大的力量,正常的魅要有她那样的修为,需要少则几十,多则上百年的修行,这还不算虚魅的阶段,可以说几百年的阅历心智对魅而言介乎平常,这也是铁近山会叫魅为老妖怪的原因之一。
但端木结衣在大家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少女,虽然对敌的时候威猛无比,但平时的她有些天真,有些烂漫,有时候还有些呆萌。而与其他魅善用幻术不同,端木结衣的幻术也很一般,多数时候都是依靠她强大的灵力直接击溃敌人。
任务的间隙,大家聚在一起除了调侃暮玄清和端木结衣的八卦,就是讨论她身上的种种不寻常之处,而对于这些不管是暮玄清,还是端木结衣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什么。
铁近山一直觉得端木结衣身上藏着天大的秘密,没准哪一天他们天枢还会因此而动,毕竟他们这个组织总和各种神秘事件打交道。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个满是迷团的女人竟然死了。
看着暮玄清一脸疲惫落寞的表情,铁近山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他从暮玄清眼中看出端木结衣应该已经去世很久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时间会模糊记忆,带走悲伤,但有一些悲怆却不随时间而改变。
当时间的车轮一遍又一遍的碾压,把你的身体和精神都渐渐摧毁,但有些东西却能顽强的保存下来,它们被碾的粉碎,深深的沉淀,却也牢牢的嵌在心底,这仅存的一点经过了时光的磨炼,反而成了永恒。现在铁近山从暮玄清眼中看到的就是这种永恒,永恒的悲伤。
当年他们两个就十分恩爱,而魅之间的感情又非常人可以理解。铁近山实在想不出什么劝慰的话,只能参照人族中的遇到类似情况时的说辞,叹息道:
“唉,节哀顺变吧,到底还是为了你们的孩子。对了,孩子怎么样,叫什么名字。”
“暮晚。她跟着她师傅生活,每次看到她,我就会想起结衣,所以我很少见她。”
暮玄清的话虽然很简短,但铁近山已经猜到了大致情况:肯定是端木结衣的死对暮玄清打击太大,以至于他迁怒到孩子身上。
爱人离世,留下的孩子又心有芥蒂,以他那固执的性格,这些年的日子应该很不好过吧。
“唉,你这个父亲还是太不称职了。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再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
铁近山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慰道。他自己虽然是光棍一条,但到底是在父亲的养育下长大,知道父爱的可贵。再者说暮晚出生就没有母亲,这当爹的在不喜欢她,那也太可怜了。
暮玄清听后默然点头,沉声道:“也许吧。我们魅不比你们人族,天生就是自给自足,父母这东西从没有过。”
铁近山这时一拍大腿,恨铁不成钢的埋怨说:“你自己没有,但你女儿有啊?你这样可不行,有时间我得给你说道说道,别看你活了这么多年,论为人父母的经验,你们这些魅还就是欠缺。”
见铁近山这么激动暮玄清一阵哑然,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这些年确实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幻梦泽里富饶安全,小暮晚衣食无忧,因此他也没过多在意,顶多是按期看望她几次。后来暮晚成了碧遥莲的徒弟,虽然那家伙为人下流又猥琐,但对暮晚倒确实不错,而从那之后他更是放心大胆的离开,连过问的次数都少了。
回想这些年,自己也只是想着那个女儿平安无事,饿不到也冻不着,其他的却再没关心过。
“嗯,下次我注意。”
暮玄清小声道,说话的时候他脑子里浮现出暮晚那夜来看他的情景。那个小小的身影地坐在他对面,小心的吃着他做的珠玉糕,孤独而安静;休息的时候她一屁股坐在那满是灰尘的床上,丝毫看不出女孩应有的娇气,明亮的眼神里坚强又倔强。
其实那个小小的人就是他的女儿啊?这个世界最应该爱她的人就是他,也只有他能无条件的爱她。可事实是他还没弄清楚该怎么成为一个父亲的时候,女儿就已经慢慢长大,孤独而坚强的慢慢长大了。
或许自己真的要有所改变吧,暮玄清心中默念。
铁近山这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暮玄清抬头咧了咧嘴,笑道:
“不说我了。老铁你这些年都怎么样?”
“我?我就是在南域当我的游侠,有委托的时候到处跑,没事的时候就喝喝小酒,找个舒服的地方睡大觉。”
提到自己这些年的经历,铁近山一脸的惬意。游侠的生活虽然并不富裕,但好在逍遥自在,无拘无束。虽然天枢有时候也会下发一些危险的任务,但都有惊无险的度过,期间还结识了不少竞明儿这样的朋友,倒也说不上是坏事。
暮玄清意味深长的瞥了瞥窗外,用略带调侃的语气笑道:“原来是这样。那你和竞明儿姑娘是怎么认识的?我看那个荒人姑娘对你好像有点意思?”
“唉?你俩一共才说了几句话,怎么就知道了?”
铁近山听后大为惊讶,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人家姑娘表现的这么明显,也就你这个粗汉子看不出吧?”暮玄清理所当然的说。
“切,就你们这些魅最鬼了。我确实是没看出来,但我知道明儿妹子中意我,因为她早就和我表白过了。”
“咳咳!这荒人的姑娘倒是比我想的还要心直口快!”
“可不是呢?唉!”
铁近山应了声,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暮玄清见情况有些不对,连忙问道:
“我怎么看你一脸不愿意的模样?你没答应?虽然接触时间不多,但我看得出,这么好的姑娘不好找!”
“唉,我知道。”
铁近山摇了摇头,然后抓起桌上的水壶大灌了几口:
“我和明儿妹子也是三年前因为天枢的任务认识的,你别看她是赤铜武士,其实也才二十几岁。你我都知道荒人那套东西有多狠,我想这妹子当年受的苦肯定不少,就多照顾了她几次,结果她就认准我了。暮老弟,要知道咱俩认识的那会我就三十多了。明儿妹子这么年轻,才从妖域里出来,花花世界还没见过,我怎么好占人家便宜?”
“呃,我倒是不知道你这么年轻……”
暮玄清听后一阵哑然,在他们魅族,大部分虚魅的凝聚时间都要十几年,后期修行得当的话根本不用担心寿命问题。如果作为普通人族,那铁近山的年龄确实是不小了,可他是修士,人族的修士同样长寿,年龄差距应该也不是大问题。
他仔细考虑了一下,终于想到了一种可能,于是一本正经的问道:
“按说你们人族修士的寿命应该也不短……难道是你身体的某处抱恙?”
此话一出,铁近山才喝的一口水猛喷出来。他瞪着铜铃一样大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暮玄清的脸,看着他愈加严肃正经的模样,终于气急败坏的吼道:
“该死!该死!要不是知道你这家伙不会开玩笑,我非和你打一架!我告诉你啊!我的身体好的很!好!的!很!”
暮玄清听后默默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触到了铁近山作为男人的底线,继续一本正经的问:
“那你这么纠结年龄干什么?”
铁近山仰天抚额,这次他是彻底无语了:“真是服了你们这些老怪物!我是心理上过不去好不好?我又不是你们魅,动不动就几百上千年的活,什么都看淡。你让我对一个晚辈怎么下手?”
“哦,明白了,那还是太年轻。等你在大点,就知道,这个真不是问题。”
暮玄清点了点头,脸上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