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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那座桥

小杨庄和大李村东西方向相隔只有二里地,不远处,但中间有一条南北流水养育着数万人口的贯穿河流叫跃进河。那是毛主席时代人民公社大干农业时,以人为本一锹一掀喊着号子热火朝天就着原有的小溪挖出来的。凡人所必须要经过的地段都架了桥,小杨庄和大李村之间也有一座桥,随着河流的名称叫跃进桥,那桥有三十多米宽,在20世纪80年代末基本上是能跟上时代的步伐的,一般车辆都能通过,周边村庄的人赶集镇、上县城也要经过这座桥。

跃进河两岸有生长民以食为天的土地,土地敞开着它黑色的肥沃,但人们已不满足于在它的胸脯上耕耘禾苗,大批的人拥向有光亮的地方去收割夜草了。端端正在玉米地里锄草,婆婆窦氏气喘吁吁地跑来在端端耳边说:“快,快去大李村找你姐夫,广州来的电话,杨威出事了!”

“出啥事了?”端端扔下手中的一把草,急道。

婆婆扫了周围一眼,低声说:“你喊啥?不怕人家知道!”

“都啥时候了,还管那么多!杨杨爸咋了?”

“唉,杨威昨夜给公司送货,可能是喝了酒,在高速路出车祸了,这会子正在人家医院里!怎么弄啊?你哥又……”

窦氏说着眼睛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一座坟,那是她的大儿子杨武几年前在集市上突发心肌梗塞,送到医院没有抢救过来,撇下父母妻儿姊妹弟兄,就去了世界的另一边。为了留住漂亮的大媳妇继续操持孩子,窦氏不顾自己在娘家曾是村支书千金小姐的端架,不分昼夜把大媳妇的农活儿全部揽完。村民们说,窦氏以往哪吃过这等苦。

窦氏的大女婿李方是部队退伍军人,人长得英俊魁梧,为解决农村大量麦草与玉米秸秆的流失和浪费,申请贷款在跃进河的一岸建了个小型造纸厂,受镇领导重视并推荐为镇武装部部长,很是意气风发。赶集上县的人过桥时往北瞟一眼就能看到李方造纸厂烟囱冒出的黑烟,也能看到从排水管里流出的污浊的废水,也总有小孩子在跃进河边捡到水面上漂浮的小鱼儿。

端端驾着自行车飞到李方面前时,李方正在忙,有村民正在送麦草,也有客户正在买成卷的成品草纸进行二次加工。

“姐夫,别聊了……”

李方听完端端上气不接下气的话,放下一切,揣上钱带上端端到岳父家详细问了一下情况,就要奔赴广州。端端说:“我也要去,不然我不安。”

杨威成了植物人,端端和李方第一眼看到病床前围满了老乡的杨威时,就承认了这残酷的现实。端端的哭声共鸣着老乡们的同情与惋惜,他们多少都捐了钱。端端的泪水滴到每个人的心里,那是打工人自己最清楚的河流。杨威没有显现任何表情,事情因为有了李方,杨威获得了所在务工公司商赔偿的各项损失二十万元,尽管不是很高的数额,但杨威却是到人家公司还不到半个月,就出了这不该出的事,大家就善意地去体谅公司了。

杨威转回到家乡县医院,二十万也经不住住院治疗的老虎嘴,很快就打发完了。任端端怎样伺候着那个曾经活蹦乱跳的男人,怎样在劳累中做着希望的梦想,她的丈夫都再没有对她看过一眼,笑过一下。当李方又一次把造纸厂的周转金两万元钱递给端端时,端端无助地偎到他的肩上哭了:“姐夫,我受不了了,真受不了了。他是不会好了,你扳进去的钱,我啥时能还清啊……”

李方拍着端端瘦弱的脊背,用脸摩挲着端端没有营养的头发,说:“你别怕弟妹,姐夫不让你还,真的,你越这样我越有愧。我不该建议小舅子在镇上准备让他当保安队长之前,让他先出去闯荡一下。他一个公子哥,从小到大何时出过力呀!端端,为你们花再多的钱,都不能弥补我的歉疚,我说的是真话。”

“姐夫,”端端搂紧了李方的脖子,“那不怪你,是他自己贪杯,也没有享福的命。这几个月来,要没有你里外帮我打理,我早活不下去了,你已经成为我的支撑,这辈子不知怎样来感谢你。”

李方想解释很多,却一下把端端拥紧了。

杨威最终离去了,人们发现端端哭得并不很,善良的妇女们就说:可怜的端端眼泪早流干了,伤心在心里。临近腊月,有鸡鸣狗盗者或夜起的人,经常不经意间瞄见李方出入端端的屋门。窦氏最有灵犀,不便言明,就对端端说:“端端,天冷了,你一个人睡可冷?要不,两个孩子还是跟你睡吧,或者叫你嫂子家的丫头来陪你。”

端端面若冰霜,说:“男人没有了,让谁陪都是空的!”

不眠的窦氏躺在自己床上,对丈夫杨仁远说:“两个儿媳妇都不愿和咱住一起,有些事也不好过问。不管怎样,能留下来操持小孩,咱就睁只眼闭只眼吧。大凤说,李方这段时间老跟她生气,来这儿,端端也不好好理她。唉!难道……”

“好了……好了……闭上嘴吧,人家外边没说什么,你自己就传了!”在镇上离任的副乡长杨仁远很不耐烦。

“哟!看你说的!”窦氏道,“别看我两个儿子没了,我照吃照喝,想看我的笑话,我偏笑着过日子给他们看!我自己说说行,外边谁扯我扇谁的嘴!”

“你能,就你厉害!”

窦氏嘴角嵌上一丝坚毅,听见有人低声敲门,往年这种声音总是送礼人的响声,或者圈子里的下人们来商讨一些于己有益的不算大事也不是小事的事情。往往,一些决策是由窦氏来通过和认定的。自从杨仁远退休后,门口就很少再有这种诱人的声音了。

“俺娘,是我,大凤!”

窦氏披衣下床,一边开门一边道:“死妮子,这会怎么来了?”

大凤走到杨仁远面前说:“爸,李方、李方去端端那儿了,呜呜……”

杨仁远披衣坐起。大凤继续说:“一晚上,他有心事似的乱磨,说出去要账,我偷偷地跟着,他确实去谁家要账了,但没回家,往这来了……这弄得算什么事呀!”

“你都四十岁的人了,”杨仁远说,“还当着村妇女主任,遇事冷静一下。”

“我怎么冷静得了?传出去,咱家的脸,我的脸往哪搁啊!”大凤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哭得眼红鼻子酸。

夜,很平均地铺张着它的黑,星星奉献地扑眨她的眼睛,寒冷驱赶着白日的温暖,让冬天的床格外诱人。

李方轻开房门,闻了闻屋内的气息没有异常后,褪去衣物迅速钻进端端怀里时,他身上冰凉,端端不嫌凉,紧紧地依偎在李方的怀里传递着自己的温暖,她把嘴巴放在李方的耳边,说:“我要把你融化,化成一堆水。”李方说:“我是军人,还是铸成钢铁的好,坚硬!”遂两人撕咬了一夜,凌晨五点李方回到家时,大凤还坐在床沿上等他。他不管,扯过被子就睡,大凤压抑着火山口,问:“你上哪去了?”

“想知道吗?”

“想知道。”

“你弟媳端端那儿!”

“啊!”大凤不顾夜静,嗷嗷地叫着哭着,双手扑向李方的头上噼啪砸去。两个瑟瑟的女儿扶着墙角,伸头看着发疯的妈妈,满眼的惊恐。“你看呀!看看你的孩子,你的脸往哪放?你这样对得起谁!俺兄弟在地下心可安?她是我弟媳呀,你缺德缺得太狠了啊!”

“都睡去!”李方欠了一下头吼道。两个十来岁的女儿丢下一个个怨愤的眼神,回卧室了。大凤还想骂,李方说:“不要给脸不要脸,你和计划生育专干的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没有!”大凤瞪着眼睛想和李方彻底吵一架,可李方径自睡去,她感到无比寒冷,原来男人变了心是这么无情,他居然坦承不加掩饰,这倒更可怕了。

天亮以后,邻居问大凤说:“你们家昨夜咋呼啥,李方不和你睡觉咋的?”

“嗨,”大凤笑容满面地回答,“气死我了,天天喝酒,回家来又拉又吐的,还想着好事,我能不骂嘛!哈哈哈哈……”

端端气色好多了,做任何事都会联想到与李方有关的事来,刚到广州时,端端那个来了,她人生地疏找不到北,李方见她站着不坐也不动,就径自出去把一包卫生纸和一包卫生巾买了回来,递给眼睛里饱含感激的端端。

她要洗澡,也要想起李方来,那些细节让端端依恋李方的温暖,而这些是杨威从未给予过的。在县医院时的一个下午,李方闻到了端端身上的汗味,便说:“我看着小舅子,你去洗个澡吧。”

端端去了。大凤来给李方送换洗的衣服。

李方去租房处取亲友们瞧看杨威的礼品让大凤带回家时,端端正赤条条地坐在小凳上哗啦啦擦澡,端端却没有拘谨,李方也没有尴尬,只管拿着东西,走到门口时,端端说:“姐夫,给我搓搓背吧。”

李方就放下手中的东西,用一只右手在端端后背处上下移动起来:“怎么不去澡堂?”他并不要求端端回答,只是想调节一下空气的稠度。那一刻,他感到身体很难受!

“想省点钱。”

李方走时说:“把门关好。”

今天,端端上集要买卫生巾,还要洗澡,而且很幸福的是到桥口时,把眼睛向造纸厂眺一眼,就能捕捉到让她青春复苏的人。到了桥头,却迎头遇上大凤,躲是来不及了。

“大姐,干啥呢?”端端强颜道。

“我找你姐夫呢。”大凤把“姐夫”说得很重,接着说,“端端,俺兄弟不在了,平时有什么为难的事,你只管和大姐说,大姐当你是亲妹妹呀。你的苦大姐都能体会,你年龄也不大,还不到四十呢,你要愿意的话,大姐会说服咱爸咱娘同意你再……”

“你说的什么话呀!”端端板起了脸,“你兄弟刚走,你们就嫌弃我了可是?我端端想走谁也留不住,想留谁也别想撵!”端端腿一迈,骑上车就过了桥。

“你,你看你!”

麦苗儿含蓄了一冬,孕育了一个新的春天,金黄的麦穗儿即将分娩时,李方启动自己的四轮车就来帮端端收割了,他出钱喊来专业收割机,亲自把一袋袋麦粒儿运到麦场上迎风扬一扬,晒干了,把粮食运到端端的仓库里。忙碌的间隙再和端端睡一觉,或者两人意会的在相互的身体某个地方触一把。

在地里,他让端端给他擦汗,他打开啤酒叫端端喝以解渴,他让端端坐在他方向盘的旁边,行驶在午季的小道上有说有笑。

人们奔忙着自己的收获,来不及把看到的行为与另一人交头接耳,在心里想:再怎么也顶多如此吧,弟媳妇与姐夫还能怎样呢?

“去帮帮他们吧。”端端说,“再怎么,你还是他们的女婿。”

窦氏看见李方和端端过来,掀掉草帽说:“太阳太刺眼太毒了,我要不戴草帽,老脸都掉几层皮了。端端,你咋不戴个帽子?好挡着脸。”

“这算啥?”端端说,“小女孩时,我都不戴草帽!”

李方说:“俺妈恁大年纪了还怕晒?适应适应就好了。”

杨仁远不停地和受宠若惊的乡亲们打招呼,又谦和地让李方先喝点水。大儿媳不说话,递给端端一条毛巾让她擦汗。

忽然,窦氏往麦地里一盘,对着杨武杨威的坟就哭开了:“儿呀,你们清静去了,留下老的老小的小活受苦哇!我和你们爹一把老骨头不要紧,撇下你们的媳妇孩子多可怜哪……”这一哭,再硬的风也会柔软,大儿媳挽着窦氏蹲在身边就抽泣不已。

端端有点厌恶,领会老妈子的用意,向李方看了一眼,对窦氏说:“你干啥呀?白天割麦的,地里都是人,你那么要强,不怕人家笑话了?”

大凤感觉自己的肺已炸出体外,自家的麦场麦地里,她把两个女儿吼得东躲西藏,急了,大女儿喊道:“有本事你管我爸去,折腾俺们干什么!”挨了大凤一木锨,“这个家我过够了!”大女儿气咻咻地回家睡觉去了。

傍晚,李方颠颠地将四轮车开回自家场上还没下来,正和两个小女儿装粮食的大凤回身就骂:“你还回来干啥?你咋不死了算了!”她本想用木锨去铲那可恶的贱男人,又担心李方回起手来,大庭广众之下自己丢人。李方趴在方向盘上看着大凤躁动,自己却不动。大凤的肺滴血了:“四十多岁的人了,你不要脸!李家杨家的人都被你丢尽了,走桥上过时咋不摔死你!”

“我没做亏心事,老天爷不会让我那样死的!”李方下了车,准备装粮食。

大凤一下受了震动,再也不顾脸面:“你做见不得人的事,老天爷早晚找到你个狗日的!”

“不要说粗话。我不好,你就不要和我过,天天还黏着我干啥呢!”李方板起了脸。

“谁黏你了!我看你就烦!”

“烦就离婚!”

“离就离,杨武杨威不在了,也别想让我怕你!”

“明天就离!”

“现在也行!”

邻居们劝说:“算了,算了,帮你娘家干点活也没错。”

一夜过去,大凤正准备下地,李方启动摩托车喊大凤去离婚,尽管一路上大凤几次抱住李方的腰,李方还是坚决地红本换了绿本,大凤想表现坚强,可她坐在摩托车上,泪水一次次浸湿了李方的后背。

“李方,咱就真的不是夫妻了吗?”大凤说。李方不言。

大凤说:“李方,我大凤第一次求你件事,”李方让她说,“离婚,只有咱俩知道好吧,咱还有两个女儿呢。俺娘和俺爸……”说到这儿,大凤哭得说不下去。

李方停下摩托双脚点在地下,说:“放心,我会尽到我该尽的责任!”

孩子们不明白,他们的爸爸为什么要天天睡在造纸厂里,以为是妈妈欺负的,因为爸爸一贯受妈妈的唠叨,忍气吞声。可妈妈天天都要去给爸爸送饭,还抱回衣服来家认真地洗,孩子们实在捉摸不透大人之间的故事。

小凤凸着肚子也来给小哥杨威上周年坟,窦氏说,要生产的人了,别去坟地了,但愿能生个男孩子。端端说:“人家生女孩的都咋过了?女孩就命贱吗!”

“你个憨妮子,说话硬跟我对着干!”窦氏想骂端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谁也没想到,在杨杨爸坟前,正当众亲戚围着窦氏和端端悲泣哀伤时,端端掏出了她和杨威的两本结婚证,说:“杨威,从今以后,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了,咱们就用这种方式离婚了吧!”说话间,就把结婚证投到了殷殷燃烧、凄凄烟绕的纸钱里。

大家怔住了,窦氏迷蒙地看见鲜红的结婚证在红蓝相挣的火苗里缩小、变黑。“你呀……”她绝望地向端端抓了一把,晕去。

端端和李方明目张胆地在一起了,而且两个要结婚。风起了,河里泛起了水波。

再不能等闲视之了,再不能顾及面子了。窦氏做了一桌子菜,请来庄上德高望重的长者,村里的干部和能说得上话的亲戚,希望大家轮番规劝自己的媳妇和女婿,不能失了纲常!

端端和李方被邀来了,他俩没有像大家期望的那样低着头。大家还没有找到进言的路口,李方就给大家散了烟、倒了酒,自己先喝一杯说:“我和端端是真心实意的,不是偷偷摸摸的苟且行为。其实多年前我刚参军时,端端就对我表示过,我因为觉得自己比她年长,就没答应。今天我们希望得到大家的祝福,我知道你们的目的。但支持的我听,阻止的话,我立马走人!”说完敬大家,大家不敢喝,他自己喝了。

一亲戚说:“端端,你怎么想?真的不顾你公公婆婆和孩子了?”

“李方为我付出那么多,我不能没有良心!”端端说。

德高望重者说:“孩子,咱这是落后的农村,你大姐怎么办?是别人都好些啊!”

“我们不会亏待大姐,一切都是缘,都是命!”端端漠然地回答。

“可你们俩结合,有失伦理纲常啊!李方,你可是什么都懂,你还是你们村的队长……”村干部坦言。

“什么伦理纲常?”端端愤然道,“我们是明明白白的,比我们的结合更有失伦理纲常的事多得很,只是很多人不知道罢了!”

窦氏拦住端端的话,拉住她的手,使出最后一招,她往儿媳妇面前一跪:“端端,你停止吧,李方可是咱家的女婿呀!我的儿子已经没有了,你不能再毁了我的闺女呀!端端,我的好孩子,一日夫妻百日恩,想着杨杨爸你就放了大凤吧!我用老脸求你了!”

在场的人皆动起情来,端端早已泪水长流,把窦氏拽起,道:“俺娘,端端进你家十年受了十年,我三次引产为你们家生下两个男娃,可你儿子在外面还有几个野种,你比我还清楚。他每次喝酒回来,都要拿着鞭子骑在我身上,打着我从东间爬到西间,再从西间爬到东间,我的膝盖磨烂了,不能穿裙子。这还不算,还要亮着灯脱去衣服给他跳舞,不然,就用鞭子抽我啊!”更多的羞辱她自己最清楚。“放弃一切嫁给你儿,我端端能对起他呀!”

饭,谁也没吃好,无果而终。闲言却从一直以来的四五十摄氏度猛跃为对流的沸水一百摄氏度,加上日子的枯燥,有闲人再添些木炭,热度在桥口两岸迅速弥漫,一时不会冷却。

造纸厂因为停产,夜里一片安静,李方觉得有人在他身上捏肩按摩,他醉醺醺地说:“是端端吗?”就被那人扒光了一切,李方顺势就舒展起了动作,直到那熟悉的音律在他耳边吟唱,他一下就弹了起来去找衣服,“你干什么,谁让你来的!”

“李方,”昏暗中大凤穿着衣服,说,“我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逞能了,只要咱俩和好,你叫我干啥我就干啥,你叫我怎样我就怎样,行吧?”

“已经晚了,你回去吧!”李方出去释放了一下,他拿起手电照了一下,见大凤蜷曲着在墙角里哭泣,搞得李方心烦意乱,“大凤,咱已经离了,你再这样就没意思了。”他点上烟,睡意全无。

“你是我的男人呀!”大凤爬了过来,跪在李方面前,抱着他的双脚,“李方,我求你了,第二次求你,只要你和我复婚,我不再管你和端端的事,她来了,我就让她,你想去你就去,即便咱们三个睡一起,为了整个家,我都愿意!”

可怜的女人,李方想,你们家人早这样谦虚,或许……

“你为什么变了?这还是你大凤吗?”李方把大凤牵起来坐下,说,“你这样迁就我你就不委屈吗?”

“可,我才明白,人有时不是为自己活着的。”大凤泪眼迷离地望着李方,她多么希望她曾经的丈夫会因顾及她的屈膝和整个影响而改变。

“咱俩相反,我以前为别人活着,现在我要为自己活下半辈子了。”李方使劲地抽烟,“大凤,咱俩缘尽了,你还是活你自己的吧。”

任大凤的抽泣在即将黎明的夜色中凄凉和远去,李方也没有再挽起大凤与他已走过十八年的手。

窦氏携着杨仁远,乘车数百里赶到端端父亲因工作调动后居住的城市,希望他们说服女儿。曾当地质队工程师的端端父亲说:“我的家庭教育是民主的,孩子们选择婚姻的事,我从不干扰。再说端端因为要协助我爱人照顾下面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们长大,只上了小学就辍学在家,没能随我们随迁参加工作,我和我爱人已经愧对于她,所以孩子的事儿,让她自己做主吧。”

端端的继母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李方离了婚,我们家端端死了丈夫,别人都能选择第二次婚姻,他们怎么就不能呢!”

再也没办法了。

杨仁远说,咱老两口死在外面算了。

窦氏说,有一口气都要好好活着!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端端陪公婆过了中秋节,农历八月十六她要再婚了,这事只有端端和李方自己知道。李方说,他俩的机会就这一次,错过了,就再没勇气,缘分也就完了。二婚的人在当地要晚上结,端端说如果她决定了,她会在八月十六的凌晨到李方那儿,不想十六的晚上再去,那没有精神气。

吃过十五晚上的月饼,端端说:“爸,和娘,我给您二老磕个头吧。”

大儿媳把脸磨过去,两行泪就在黑暗里没人看到的地方落了下来。

端端自己算计着时间,趁着月色,她走到杨威坟前给他磕了个头,她说:“杨威,你对不起我的,我不再计较。我对不起你的,来世再报,今生就到此罢,该来看你的我还会来。”来到家,她给远在几百里之外的父母挂个电话,说她就要走了,她的继母想哭,她父亲制止了,什么也没说。

大凤进来了,见端端穿戴齐整,好像还饰了粉黛,问:“你有事去?”

“嗯。”端端说,“不能再这样过了,想换个心情。”见大凤不明白她的意思,就换了话题,“你怎么现在来了?”

“来看看咱爸咱娘,中秋节的日子,怕他们难过。”端端看看大凤,头发散乱着,细白的皮肤都是皱褶,逼人的眼神暗淡着,像她母亲一样精巧的嘴唇上,干干地起着白色的死皮,衣着也不再讲究,完全没有村妇女主任的跋扈风采了。

“端端,今晚我不走了,咱姊妹俩说说话吧。”大凤说。

“晚了,大姐,我、我今晚有事。”

“有啥事,明天再做吧。”

“这……”

大凤忽然发怒了,“这什么!你个臭婊子,你不就是想去和我男人睡觉吗?”说着伸手就抓起端端的头发,一把把端端趔在地下,在她脸上左右开弓扇了几巴掌。又深挖了几把冒血的指印,这样还不解气,又对着端端边踹边怨愤着,“我叫你勾引!我叫你勾引!”喊声冲破屋门冲向天空直向月亮,沿途惊扰了呵斥放火把孩子的邻妇们,她们没有过来劝阻,装着没看见比什么都好。她们说,人都有脸呢。

端端个子大是能打过大凤的,她就是不想还手,待大凤走时又朝她身上吐了一口唾沫后,端端才慢慢站起来走到穿衣镜前,她笑了一下:平了,顺畅了,撕破脸更轻松了。她想。

端端重新整理着自己,十二点过了,她该动身了,轻轻锁上房门,迈开离家的第一步,月亮挂在门口的正南方,那是唯一送她去新生活的眼睛,小星星们是为她燃放的爆竹。太静了,一切太静了,十年前嫁给杨威的前夜,端端的父母气得不给女儿祝福,来给她添箱的亲戚们惋惜着端端的憨,跟随父母到城市里随便找个对象也不要干农活了,多舒服啊!端端却不管,弟弟妹妹们谁想去谁去,我不稀罕。

送她出嫁的人那么多,炮放得那么长,坐在启动的婚车里回头看见他的继母居然还抹了眼泪,端端也哭了,一转脸,想着嫁给杨威,就能可以经常看到李方了,端端就向往了。

今晚,到大李村的路这么长啊,寂静的夜里只有端端一个人在走,也只有她在精确丈量着两村之间有多少步的距离。端端揣着几件衣服走走坐坐,到桥口时她觉得这桥特别长,中间仿佛被谁筑了一道墙,墙上面有一个声音仿佛在说:“你能过得去吗?你真的什么都不顾了吗?伦理、道德、流言蜚语……”啊,端端连连后退了几步,她问自己能过得去吗?要不要过去?为什么要过去?有一个声音在回答:“李方,李方……”“是的,我是为了李方啊。”她身体里顿时生出无数只手,扒呀扒呀,这桥上有一道道坎、一堵堵的墙,还有横七竖八的荆棘,端端忽然想靠着谁,她渴望谁来扶她一下。

造纸厂静静的,李方说,他会在家里等她。“啊,啊,不能回去,到桥口就走一半路了,别怕,别怕。早晚所有的人会谅解我们的,会的。”端端安慰着自己,倚着跃进桥的石栏,她终于跪在了桥坎上:“老天爷您祝福我,给我力量给我勇气吧,让我过去,让我过去!”扑通一声,一条鲤鱼在桥下跳了起来,溅起一片水花,端端吓了一身冷汗,嗖地就走过了那座桥。

李方等久了,倒在床上睡了,感觉脸上潮湿时,端端正偎依在他怀里哭,李方亲吻着她的眼泪,端端喃喃说:“姐夫我来了,姐夫我来了……”

“喊我李方,我是你的男人了!”

端端身体有点凉,李方不嫌凉。李方说:“我要把你烤化了,化成一堆水。”端端说:“女人本来就是水做的,是要灌溉男人的土地!”李方出去放了一串准备好的长炮,两人紧拥到天明。李方看见端端被抓的脸,一阵凝视。端端说:“是代价!”李方说:“过来了,我们过来了!”

夜间的炮声传递了新的信息,接着大凤失踪了。

小凤生了,生个女孩,她哭着对窦氏说:“俺娘,老天爷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

“别说傻话。”窦氏坚强地说,“只有好好活着,才能让逝去的亲人安心!”

“娘,我心里有石头掀不掉……”小凤无力地看着依然坚强的窦氏。

窦氏说:“过不去的是自己。”

半年后,李方的造纸厂被上级环保部门查封了,不允许再违规生产。大凤在火车道上跳舞,被撞成了没有知觉的植物人,端端和李方每日为她擦洗,两人同时照顾两家的四个孩子。窦氏和杨仁远依然坚强地生活着,他们就像两棵白杨树立在那里,任风雨飘摇,依然挺拔。

李方的大女儿当兵去了,那是端端的主意,她自己喜欢当兵没有条件,就想着找个当兵的丈夫,有个当兵的丈夫,还要有当兵的儿女,才是她的心愿。老二老三老四都送到县城去住宿上学,他们很和睦。跃进河两岸的议论热度在渐渐降温,降到一切趋于平常。每当看到大凤睡在那里一声不吭,端端就越发有个心愿:早晚去庙里上香拜佛,求个心安,让时间把异样的眼神丢到风里飘去,让岁月把唾沫投到河水里,不再有痕迹。 rrWawryypsWBg2CpsChVqEg6j/C5+yEwAeAyH+UoH/oFAO0wc588CyvhtFixhf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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