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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儿

多年以前有一个王子,为躲避争皇位兄弟相残之苦,遂带领几个亲信乘船到处游山玩水,一日竟迷失了方向,天色渐晚,远远望见前面有一小岛,王子便令手下把船开过去,暂住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数人上得岛来,却见有鸡上架,羊在叫,鸽子屋上停,小兔满地跑。简陋的草房子里有半粗糙锅碗床铺,手下人大喜,张开手臂就去捉鸡逮羊想犒劳出门多日的王子。王子正欲制止,就听得身后传来响亮的炸鞭炮声和急切的啊啊声。

众人看去,一个模样古怪,看不清棱角的黑青色的脸,头上紧扣大半个葫芦,恰似秃头,浑身上下缠满宽宽的树皮和树叶的人,在惊恐地瞪着他们,口里还说着什么。

王子令亲信放下手中的鸡羊,人都后退到一边去,自己试探地向前走了走,怪人就向后退了退。王子说:“别怕,我知道你是人,这是你的家,这些牲畜都是你养的。我是好人,他们听我的,也是好人。”

怪人盯着王子看,不再后退。王子说:“我们迷路了,想在岛上住一夜,不会打扰你,望你能答应。”怪人不说话。王子又说:“我们绝不伤害你,请你放心。”

怪人点点头,王子就命手下在距怪人远一些的地方,搭建帐篷,吃饭住宿。怪人给他们抱来树枝,用火石点燃篝火后,回到自己草屋门口,手里握着羊鞭在一个木墩上坐下来,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帐篷。

夜深了,王子难眠,趁着月光出来走走,见怪人定定地坐在那里像个鬼怪,吓了一大跳。“大哥,”王子试探地喊了一句,没有反应,“你怎么还不睡?怕我们偷你的东西吗?”怪人摇了摇头,王子感到害怕想往回走,不料,怪人起身一把抓住了王子的手,王子本能地抽出了护身的宝剑,怪人见状,一动不动地站在王子的面前,迎着月光,王子分明看见怪人的眼睛闪闪发亮。

怪人轻轻托起王子拿宝剑的手,忽地往自己黑青色的脸上划去。之后,像剥泥巴烤土豆一样,慢慢剥出了一张白脸来,王子惊异得不敢动。怪人接着拿起王子的手掀掉自己头上的葫芦,一头秀发唰地就甩了下来,王子惊呆得说不出话,只是喃喃着:“天,我的天……这是做梦吗?”

月光下,怪人拿过王子的宝剑又在自己身上左划右划了几下,那些树皮树叶便一层层往下掉,当怪人掉完胸前的最后一片树叶,王子已醉眼迷离,他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伸手摸了摸怪人的脸蛋和肩膀,温热的,是真的人体。

“我好看吗?”怪人说话了,但舌头像伸不直一样,话语不连贯。王子惊喜不已,呼道:“是你在和我说话?”怪人点点头,把王子拉到木墩前坐下,说:“你等我。”便到房前的一个露天水池里,用皂角洗了头发,用泥巴搓身洗了个澡,到屋里穿了身女装走了出来。

王子静静地望着怪女的一举一动,伸手揽过怪女,柔情万般地说:“我能要你吗?”“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怪女说。

“想。”王子说,“在我怀里说吧。”

二十年前,一对有才情的恋人,为了能永久相依,他们在一个黑色的夜晚私奔了。走时,只寥寥地带了几件随身物品,为了不让反对他们婚事的父母找到,两人找了一条小船,在水上漂流了三天三夜,就逃到了这个无名的荒岛上。

荒岛上什么也没有,男子费尽心力用身上少量的银子,去一个集镇上买回了几样牲畜和几把粮食,一年少两年多,东西渐渐多了起来。不料,女子生产时大出血死去,留下孤苦的男子在荒岛上扶养幼女,他给女儿取名“千金儿”。

千金儿长到十三岁,男子都没有教她诗词书画。最终因实在思念妻子含恨而去,走前,男子对女儿说:“千金儿,爹不该带你的娘出来,爹悔恨终生,恨书,恨才,恨人!孩子啊,为了你日后的容颜和安全,不被荒风吹丑,不被坏人眼馋,不被狼虎叼吃,不被异人发现,你用污泥把脸捂上,把头发遮掩起来,学野人再用树皮树叶裹住身体,这样,才能保护你孤独地成长;如果有一天,有男子上岛来,是个好人,他会娶你做妻子,你就把自己给了他,如果没有碰到,那也是女儿的命……”

七年过去了,千金儿的脸换了七次污泥,身体换了七次树叶树皮,她娘留下的衣服就再也没穿过。

王子听得伤心,把千金儿拥得更紧。千金儿说:“你会娶我吗?”王子犹豫了,不敢回答。“我爹说,要我把自己交给娶我的人。”千金儿又说。

王子说:“我自己不能决定,等回去征得同意,便回来找你。”

千金儿泪水湿透了衣裳,湿透了王子的胸膛。王子说:“要不,我把你带走吧。”千金儿说:“可我的爹娘还在这里,等你来娶我时,我就把父母连同这些牲畜还有粮食都带走。”王子遵守千金儿父亲的诺言,只是对千金儿亲了又亲,又把身上佩戴的饰物中取下一件交给千金儿,并说:“有它,就如同我在你身边。”

千金儿说:“我等你,我等你啊。”

第二天,王子依依地随亲信乘船走了,千金儿站在小岛的最高处,泪水湿透了脚下的土地。

十年后,早做了皇上的王子,忽然想起了千金儿,就准备一番,浩浩荡荡带领一班人等迅速向无名小岛驶来。一路上皇上想象着见到千金儿的各种场景,到了,就到了,有人远远看见小岛的最高处有一尊雕塑,皇上忙派以前曾见过千金儿的大臣上去察看,大臣回来禀报说,上面坐着一老妇人,是个瞎子,鸡羊鸽兔都在她身边围绕。皇上不相信,亲自上去察看,果然是一老妇人:头发散乱斑白,衣衫破旧褴褛,满脸粗糙黑皮,皇上问:“老大娘,你知道有个叫千金儿的吗?”

“以前有个千金儿,”老大娘平静且话语不连贯地说,“后来再也没有了。”

“她上哪去了?”皇上急切地问。

“可能投海了吧?”老人幽怨地回答。

皇上伤心落魄地围着千金儿要倒的房子转了几转,又摸了摸千金儿的床铺,面对水面呼唤了几声千金儿,便命随从折船回头。行了数里,皇上陡地想起什么,又命船只急速返回,小岛的最高处已没有了老年人的雕塑。皇上令随从后退,自己直奔小土屋,见千金儿的床上躺着已换了整洁衣服的老妇人,床边的地下扔着一个碗,里面有黄色的东西,一只手放在胸前紧紧地攥着,皇上掰开她的手:正是他送给千金儿的饰物!

皇上摇晃着老妇人,连声呼喊:“千金儿!千金儿!是我,我来了,我来了!”

“皇上……”老妇人游走的魂灵被皇上唤停了下来,凄凄地回了一句,正想走又被皇上喊住了:“千金儿,这是你吗?这不是你!”皇上说着拔出宝剑就在老妇人脸上身上划了开来,他期待着美丽的千金儿的重现。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剥出鲜嫩的少女,却是淋淋的鲜血在流淌,在变暗。他大叫:“千金儿!我的千金儿,你怎么变这样了啊?”

千金儿一会儿清醒地说:“你走后,我细看你的饰物,就猜到了你的身份。我爹给我说过皇宫的事,我想着你很快就会回来,想让你来找我时,第一眼就能看见我的美丽。今天没来,明天就该来了;明天没来,后天就该来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我坐在这小岛的最高处。太阳晒白了我的头发,思念耗尽了我的容颜,荒风吹老了我的肌肤,泪水淹没了我的双眼。刚才,我知道你来了,也听到了你的身份,现在的千金儿已不能让皇上接受。你没有娶我,但也没有忘记我,这是千金儿的命,被皇上牵挂一回,也值了。”

千金儿拼命地对皇上笑了笑,最后说了句:“皇上,我是你的……”再也没有了声息。

皇上流下了伤痛的泪,他把泪水滴在千金儿被划破的脸上,为她轻轻擦拭流血的伤口,擦到哪里,哪里就很快愈合。皇上的眼泪落到千金儿头发上,她的头发立刻变为乌发,落到千金儿的脸上,她的脸立刻恢复了青春,只是她的心儿再也不能为她心中的皇上跳动了。

皇上凄切地命女官给千金儿换上从皇宫里带来的迎娶服饰下葬,不一会,女官禀报:“千金儿身上有锁,怎么办?”

“荒岛上哪里会有锁?”皇上说。

女官的眼泪滴到了裙脚上,说:“她用的树皮……”

皇上心头酸楚,复进土屋许久。

从此,在一个无名的岛上有了三座坟,陪伴他们的是鸡羊鸽兔。曾经的故事,已经很少有人知道。 DOAl/yoemDq96Hf3KnnQw5Cizxf+RIh1xfXjTgBFO6MlnP7hbJQOFnQ6+aOWN1P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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