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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胎

十几年前,我想再生个小孩,再生,就是第二胎,又不敢。

有些事儿真不明白,走着走着就变道了。单位正红火呢,却突然要破产了。说破产到清算,断断续续,就仨月俩月的不上班,偶尔点个名,把大伙喊去搞一下卫生,发个生活费。男工们要养活老婆孩子,急得挠头。女工们看几天韩剧后,觉得无聊,便去街边发传单,到饭店刷盘子,临时挣些家补。

而我,决定趁此机会生个孩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也就是大半年的事情,到那时新单位也已就绪,谁也不知谁也不晓。再说了,只要让孩子生下来,他就有了公民的权利。我果真就躲在家里孕育了。女人怀孕瞒三不瞒四,就是说,三个月以前根本看不见,四个月就略略显形。我很好,五个半月了我还在小区内,大明大亮地走。衣服肥大些,人家也不觉得,偶尔有人问:“呀,小月,你好像胖了!”

我就装模作样地把两手往肚子上拍,再扭扭腰上的肉,说:“就是呢!你看,几个月不上班,闲着就吃胖了,哈哈!”

六个月,肚子明显地大起来了,我不再下楼,别说单位领导看见了要开除公职,就是楼上楼下、小区内的同事发觉了也不行,给计生委写匿名信,后果很严重。于是,我很小心。

每天,小姑子买菜做饭。白天里,老公他们上班的上班,上幼儿园的上幼儿园。我就在房子里散步,从南阳台踱到北阳台,再从北阳台踱到南阳台。看天上的白云被风拂过,捎来一片希望;看一群大雁往南飞,带去北方的思念;看小麻雀耐风霜抗严寒的样子,飞来飞去无所惧;看树叶儿渐渐发黄,风吹过,几片树叶儿在空中炫舞;看楼下做操的老太太们,染过的头发,中间又生出了一圈白色。我还看见,一群人买炒花生,一个妇人付钱后又偷偷地抓了一把,走着吃着,等等。总之,我看见很多,但,这一下却说不完。

电话响了,家人都不在,我不想接。停了。又响起,我才犹疑着,接了。

“喂——”

“是王小月吗?”

“哦,是厂长啊!我是王小月。”

“你到单位来一趟。”

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肚子。

“什么时候去?”我嗫嚅地问。那时,第一次知道词语“嗫嚅”的滋味。

“就现在!”挂了。

身边没有人,就是有人也帮不了,是单位的电话呢,不好违抗。

我又穿上庞大的衫子,到楼下小屋推出自行车。看见谁,我都用力吸着肚子,走路故作轻松的样子。单位没有两公里,院子里空荡荡的,远远地看见厂长的办公室,门开着。车子放在一边,我使劲吸着肚子往办公室的门口走,厂长看见我,就盯着我看——深深地看,我心里发怵,就更用力地吸肚子。

“厂长好,有什么事吗?”

“哟,看不出来嘛!”厂长说。他的表情很严肃。

“啊?什么看不出来?”

厂长依然严肃:“瞒得挺深啊,王小月!”

我一下子就崩溃了,厂里知道我怀孕的事儿了,这是谁打的报告啊!完了,都六个多月了,俺两口子已找人做过B超,确定是个男孩啊。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只得无助地说:“厂长,您是怎么知道的啊?”

“哈哈,我怎么知道?”厂长站了起来,拉开抽屉,拿出一张长方形的纸,说,“这稿费单都寄过来了,我替你签收的,怎么能不知道!”

我的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忙走到厂长面前接过稿费单:“是吗?厂长,您吓死我了……”

“傻丫头,给你报告好消息,还怎么吓到你了呢?不错啊,在单位待几年,竟不知你还是个才妈,《新安晚报》呢,三十元,不错不错!”

我又定睛看了看,确实是《新安晚报》,三十元。我心中激动又释然,连说:“真是谢谢厂长,惭愧得很,写这么多年,才第一回发表,收到稿费单呢!”

“去吧,也不要你请客了,跟老公分享去吧。”

记得我离开厂长办公室时,至少说了二十遍“谢谢”,肚子都忘了收。

瞒来瞒去,十多年过去了。一家四口人出去散步,已退休的老厂长碰见了,拍拍我儿子的臂膀说:“我当时就想,这写文章就这么难,发表一篇文章,作者都要哭得泪流满面了,原来,是你在妈妈肚子里闹呀……”

儿子就转头问:“妈,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说着,又想掉泪。

女儿头一拧,故意哼了一声:“重男轻女,偏心!”

哦,现在好了。 A3fSZNMrfaoggJw0Q1fk2QX1DrCAUqCVhRahuvo91jG0TU5hN1k2wsjTljAeZzY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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