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叫晁冲,是个靠着魂灵寄居在混沌世摸爬滚打数千年的家伙,老辣得很。
他在附近咖啡店喝了几杯咖啡,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才装模作样拿着钥匙来“救场”。
本来以为给大佬留够单独说话拉近感情的时间,大佬会身心舒畅,不料叫开了门后,大佬趁苏妙背对着他,狠狠用眼神警告了寄居鬼。
寄居鬼看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零食和苏妙手中毛绒绒一团的凤凰,脑补出了情况的糟糕程度,一个激灵。
“你是他朋友?”苏妙说道,“进来坐会儿?”
寄居鬼道:“鄙人晁冲,这是我的名片,苏小姐收好。”
苏妙愣了一下,感觉哪里有点不对。
晁冲忽然惊出一身冷汗,他张口就把苏妙称苏小姐,然而苏妙还没有介绍过自己。
好在苏妙粗神经,想了一瞬,又被手掌中的小鸡仔吸引了注意力。
她捧着小鸡仔,吧唧吧唧跑过来,问卓忘言:“你喂它吃什么?小米吗?我看它一直张嘴,是饿了吗?”
卓忘言写了个:“它不饿。”
这凤凰是煞气化的魔,自然以煞气为食,怎么会饿呢?这贼家伙仰着脖子张嘴,只是想跟你亲近。
大佬眯了眯眼,“威胁”凤凰。
凤凰听话的乖乖蔫巴了。
苏妙小心翼翼摸着这团颜色好看的小鸡仔,玩笑道:“好有意思,它不饿,你这个主人却吃这么多。”
寄居鬼惊了,咬着手指站在客厅前,寻思着等会儿如何解释才能死里逃生。
苏妙又问:“它叫什么?”
卓忘言笔一顿。
寄居鬼机灵道:“叫凤凰。忘言给它取的名字。”
“哦,小凤凰。”苏妙点点头,给鸡起名凤凰,也算是正常的美好寄托了,这人果然有意思。
寄居鬼向前一步,拿走鬼王面前的本子,大概翻看了:“忘言,咱回去吧?这么晚了,不打扰邻居了。”
笔记本上,两个人聊的挺多,至少写了半本,除去他的王积极告诉苏妙自己:“未婚”“无未婚妻”以及“暂无心上人”之外,还有重复四遍的:“有吃的吗?”“还有吗?”“抱歉……能再来点吗?”
看来谈话并不是很顺利,不然大佬也不会把凤凰祭出去转移注意力了。
卓忘言起身,凤凰颇有眼力见儿,从苏妙手中跳下来,钻回他的袖管里。
“唔……”苏妙看得直瞪眼。
卓忘言见她的反应,微微笑了笑。
寄居鬼这才舒了口气。
寄居鬼道了谢,正要跟随鬼王到对门去,鬼王却回头眯了他一眼。
寄居鬼接到指示,吓得差点脱魂,立马转过头,满头大汗还要故作热情道:“哎呀,王……咳不是,苏小姐,我帮你打扫。”
原来,苏妙在整理桌子上这些零食袋,瓜果皮。
苏妙慌张道:“不用不用,家里本来就乱,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卓老师交代的,谁生产谁处理哈哈……我们来我们来。”寄居鬼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打包带走。
苏妙愣愣的。
这人西装笔挺一丝不苟,看起来像个精英,名片上的职业介绍又是个律师,但干起活儿来,特别像……像在客栈待很久的机灵店小二,点头哈腰,干活利索。
不过……苏妙叉腰:“我的鬼房客们呢?几点了还在外头浪?”
她话说完没多久,鬼房客们跟赛跑似的,全都回来了。
苏妙:“哟,终于知道回家了?”
鬼房客们有苦难言。
刚刚在外头吹冷风,是收到了鬼王的指令,不得靠近房子,好让你俩单独见面。现在赶着救火似的回来,也是收到了鬼王的指令。
隔壁,卓忘言手中的纸上,一个“召”字缓缓燃尽。
“都回来了。”寄居鬼听着隔壁的动静,擦了擦汗,又小心吞咽了口水,鼓起勇气问,“今天,还顺利?”
卓忘言坐在藤椅上,交叠着手,沉默不语。
寄居鬼道:“刚上来,王也不要急。有羁绊在,王不会有情敌的。”
卓忘言微微侧头,眼神柔了几分,但仍是无奈。
“这千年变化是比较大,书我已经给您拿来了。”寄居鬼指着房间里堆积如山的书籍,说道,“王可以慢慢做了解。还有这个……”
寄居鬼打开电视:“这就是我同您说的,科技发展的成果。”
鬼王眯着眼睛。
“那我,先告退了。”
鬼王摆了摆手。
他闭上眼,金光如丝绸一样慢慢从手指尖流出,书架上掉落几本书,被金光围绕着,书页哗啦啦翻开。
凤凰张着肉乎乎的小翅膀,欢快跑出来,拥抱着金光,随着金光浮动着,玩的不亦乐乎。
寄居鬼松了口气,缓缓合上门。
他想了一想,敲开了苏妙家的门。
“我,晁冲。”
苏妙拉开门,晁冲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她身后的鬼们。
“有些事还是要麻烦您。”晁冲说的很客气,“我们卓老师,性格有些内向,是个只知道读书看报搞史学研究的老家伙,对于现在的高新科技不是很在行……生活方面也,很让人担忧。加之他无法说话,所以想请您多多照顾。”
苏妙目露同情,点头道:“应该的,既然是邻居了……”
晁冲把钥匙给了她:“卓老师的话,您时常敲敲门。也不麻烦您多少时间,就早上上班,晚上回来,敲三下门,他一般都在家,我是想让他给您开门问候一声,也好知道他没事。”
晁冲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因为老师的身体也……我很担忧,他又不会讲话,所以只好这样麻烦您了。”
寄居鬼想,我可没说他身体不好,至于你怎么理解,那就看你自己了。
“好的好的。”苏妙道,“要是有事,我就打电话联系你。”
“那卓老师就托付给您了,多谢了。”晁冲弯下腰,鞠了个躬。
苏妙唔了一声,有些吃惊,也觉得新奇。
“不客气。”苏妙也不由自主地给他鞠了个躬。
一瞬间,寄居鬼的后背仿佛被钉子刺中,他额前淌下一滴汗,小心吞咽了口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此时此刻,王正隔着两道门,眼神可怕的“威胁”他。
晁冲赔笑道:“不不不,是我拜托您,苏小姐不用这么客气……”
您再客气点,我就要被王给眼神杀了!
晁冲最后走的时候,背影有些类似于抱头鼠窜,总之,苏妙感觉,他很像是……落荒而逃?
苏妙拉上门,愣了一会儿,嘿嘿坏笑着转过头,比一屋子的鬼还要鬼。
“你们猜对面来了个啥!”
众鬼缄默,神情复杂。
来了个啥?来了个天王老子,比捉鬼的钟馗,比诸天神佛都可怕。
苏妙一合掌,开心道:“来了个超级超级啊……是相当!相当好看的帅哥!还是个有文化的!文质彬彬,还是单身!”
她激动道:“我是不是要走桃花运了?是不是!是不是啊!这种好事被我碰上了!”
众鬼有口难言。
苏妙自己调节了一下,冷静下来道:“当然,你们也别觉得我花痴。我也就是说说……我高兴的是,对门邻居长得好看,看起来人品也不错。这年头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好人?起码赏心悦目是不是?但是要说谈婚论嫁……我也就是夸张一下。”
苏妙说完,指着七只鬼:“所以你们不许用那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我!”
红衣小哥耸肩,卷发小姐姐继续织她的围巾,灰衣老鬼道:“现在不流行指腹为婚定娃娃亲了,新中国我们提倡的是自由恋爱……”
苏妙挤上牙膏,哼笑一声,含糊不清道:“司令,你又开始了,莫名其妙说这些。”
等她洗漱完,眼看着要睡觉了,孱弱的男鬼上前来,哆哆嗦嗦道:“您看我的那个心愿……明天就周六……您说好的……我不是催您。”
苏妙:“你被刚刚的那个律师传染了吗?一口一个您的。”
她叹了口气,搓了搓脸,脑内经过激烈的挣扎后,她说:“算了,既然答应了你们,这时候再推脱找借口,那就是出尔反尔。我不想让你们觉得我当时答应你们只是意气用事。”
苏妙抽出一个本子,打开,放在桌前,问道:“告诉我你的名字,死亡日期,死因,以及心愿吧。”
孱弱的男鬼飘下来,撑在桌前,慢悠悠说道:“我叫韩涛,是、是在海市的船舶工厂工作,普通工人。去、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厂新来了一批机器,安、安装时,起重机、没没弄好,我被砸到就……”
他撇了撇嘴,本来想控制住自己,结果没能如愿,哭了起来,哭着哭着,突然没了声音。只听咔嚓一声,苏妙再看时,孱弱的男鬼已经成了饼。
苏妙捂着眼睛,趴在桌上幽幽叹了一声。
这就是为什么,她不愿意接他们心愿的原因之一。
苏妙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别过头去,说道:“那就先从韩涛开始,接下来的顺序,等我先了结韩涛的心愿,把他送入新轮回后,咱们再定。行吧?”
其余六鬼点头。
苏妙也不敢看那块饼,只说:“韩涛,心愿呢?别想自己怎么死了,快起来。”
屋里响起咯嘣嘎嘣的骨头声,血肉和骨头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后,韩涛扶正恢复正常的脑袋,说道:“我有个女儿,今年要五岁了……”
“噢。”苏妙道,“和女儿有关?”
韩涛木讷的脸上浮出一丝属于父亲的柔情和甜蜜:“我女儿很可爱……谁见了都夸。我、我特别宠她,我、我们厂,好多人都劝我老婆再、生二胎,万一生个儿子……什么的,但我就不愿意。我就怕有了第二个孩子,对、对我家跳跳,不好。我想做个、做个一心一意只为她的爸爸。”
海市有些地区存在重男轻女的风俗,能在这种地区坚持这种想法,确实是个不错的父亲了。
众鬼纷纷点头,苏妙也笑了笑,道:“所以你心愿是?”
韩涛抹起了眼泪,虽然眼泪一流出来,就化为血水,消失在半空:“跳跳要过生日了,爸爸却没了……”
他哭着说:“那个月底就是她生日,我问她想要什么,她说她想要个娃娃,我知道她想要哪种的,商店里卖的很贵,以前她要过,我跟老婆都不舍得买……现在,现在就算她要纯金的,我都愿意给她,只要我活着……只要爸爸还活着。”
韩涛哭泣起来,众鬼安抚着他。
苏妙长长叹了口气,换上了一副笑脸:“我以为是什么心愿呢,不就是给你的女儿送娃娃吗?爸爸最后的礼物……我替你完成。”
韩涛哽咽一声,抱着苏妙的腿大哭起来。
“跳跳啊……爸爸对不起你……爸爸不能陪你长大了……”
众鬼皆动容。
苏妙:“你说的那个娃娃哪里有卖?长什么样子,我明天去商场给你买。你想怎么给她?”
韩涛说:“就告诉她,这是爸爸送她的就好……谢谢你苏小姐,您只要完成我这个心愿,我下辈子做牛做马都不会忘了您。”
苏妙尴尬笑道:“简单简单,你不必说的这么严重……吓我一跳,我以为你们能滞留人世,是因为心愿都很难实现……”
红卫衣小哥道:“对于鬼来说,人死了,什么心愿都难完成。”
苏妙觉得有道理:“也是。”
不然她也不会误打误撞完成笑笑的心愿。
“早说这么简单,我早开始了。”苏妙说道,“韩涛,你起来吧,你这个心愿,我来替你实现。”
契约达成。
苏妙的手腕上,缠绕上了无形的绿蔓,另一端,爬上了韩涛的脚腕。
绿光一闪而过。
对门,半空纷飞的书页停滞了。
金光撤去,小凤凰摔了个屁股蹲儿,叽叽喳喳发表不满。
鬼王睁开眼睛,慢慢回头看向门,微微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