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忘言手指微微一勾,墨镜鬼,司令以及卷发女鬼大松口气,跌跌撞撞飘了回来。
司令抚摸着长回来的左臂,卷发女鬼拼好身体,对墨镜鬼投来感激的目光。
墨镜鬼嘿嘿一笑,收起匕首,满意地观赏着自己的鬼身。
从此以后,他不必在法务部的追捕下狼狈地东躲西藏了。
卓忘言没有再说话,他眼皮懒懒一抬,碎了进屋包围苏妙的那群大鬼,只是一个眼神,就让跪伏在地的那些大鬼明白,什么才叫秒杀。
对于剩下的大鬼,他似乎并不感兴趣,收了威压后,挥手让它们逃了。
灰衣老鬼道:“放他们一马?”
卓忘言微微点了点头,一瞬间,撤去严肃,扭过头望向卧室,目光也变得柔软了许多。
刚刚回过神的苏妙抱着被子嘤嘤叫。
少女心在现实面前,一会儿崩碎一会儿重生,令她忍不住地怪叫。
是,她是幻想着和长得好看的小哥哥浪漫一吻,但小哥哥如果不是人就……
卓忘言听到苏妙的嘤嘤声,忍不住笑了起来,装完祥瑞之物,一直绷紧神经的凤凰也放松了下来,爪子不由自主地在卓忘言身上划拉了划拉。
卓忘言一个眼神甩来,伸手摁住了凤凰的咽喉。
凤凰:“?”
煞气缠绕着凤凰,一道光过后,凤凰变成了毛绒绒的小鸡仔,从卓忘言胳膊上滑落在地,摔了个屁股蹲。
卓忘言冷冷看了它一眼,转身进门,煞气顺手带上了门,把三只鬼和一只小鸡全关在了门外。
晁律师车开进院子,慌里慌张奔来:“这个味道……”
煞气还未散尽,整个安居小区阴云滚滚。
寄居鬼:“完蛋了,法务部要上门拜访了!”
这么明显的决斗台,法务部绝对能感应到,就算不感应到,也能得到线报。
寄居鬼掏出一道空白黄符,咬破手指在上面涂画。
不久之后,这只符箓化作虚影,飘了起来。
“你们三个。”寄居鬼道,“跟着它走,紧急避难!”
打发走三只鬼,晁律师拾起唧唧叫的凤凰,捧在手心说道:“大爷,王嫌弃你了又?”
凤凰团委屈不已,唧唧叫着诉说不满。
晁律师一听,冷汗直冒:“我的大爷啊,你说说你见到王妃跑什么?”
凤凰团叽叽喳喳说着理由。
无非就是,谛清说要是让王妃看见原形,他回头就拔光我的毛。
寄居鬼:“那是平时!这时候你跑什么跑,得,你也是活该。”
煞气刚刚散干净,寄居鬼就闻到了明辨者身上的味。
果然来了。
“哟……真是狗鼻子,来得倒快。”晁律师说着,把凤凰团揣进口袋,双手理了理两鬓,站在卓忘言门前,摆出了迎客的姿态。
老骨从警车里钻出来,抬起头看着安居花园。
“黑气消散了,也看不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老骨说道,“还是来晚了一步。”
“是么?”林书黎戴上手套,手握着一把猎……枪,径直向苏妙家走去,“那就碰碰运气。”
……
卓忘言收起鬼气煞气,乖乖化了人身,才敢推开门走进卧室。
他侧过身,看了一眼镜子,自己就映在镜子里。
卓忘言走过去,苏妙还坐在他床上,此刻仍然捂着脸,也不知哭了没有。
卓忘言垂下眼,每一根睫毛都散发着委屈的气息。
他单膝跪地,看着苏妙。
苏妙听见他进来,过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从指缝里好奇看了眼,这一看,把她吓得够呛。
“干什么?”苏妙吓得都跳起来了,“使不得使不得!”
他怎么还跪下来了呢!
卓忘言拉过她的手,摊开,在她手心轻轻写起字来。
苏妙:“那个……”
卓忘言写完,满怀期待看着她。
苏妙说:“其实我想说,我从小就不知道人家在我手上写字写的是什么……我判断不出,我触觉很废的。”
卓忘言愣了一下,神情似有些无奈,接着,他拉着苏妙的手,似乎又想吻她,却在中途停了下来,去翻找纸和笔。
“你真的不会说话吗?”苏妙目光追随着他,问道,“他们说你需要吃我种的花维持现在的身体……你是哪种鬼?吃花鬼吗?为什么你可以化出人身?你跟活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你现在也出现在镜子里了,所以你是又从鬼变成了人吗?”
刚把纸和笔取回手中的卓忘言听到这一连串的问,怔在原地。
苏妙:“看来是真的不会说话……”
她微微叹了口气,又好奇道:“可是刚刚你有说话……我听到了。你名字叫什么?你刚刚是说你自己名字吧?”
卓忘言认认真真在本子上写下两个字:“谛清。”
“唔,好名字。”苏妙道,“就是不像人名。”
谛清微微笑了起来。
“没有姓吗?”
“曾有。”
“曾经有?”苏妙更好奇了,似乎是要掩盖刚刚那一吻的尴尬,她用问题塞满了大脑,急切地找话题,“那你是哪个朝代来的?你不是现代人吧,我猜就是!”
卓忘言写好回答,竖起来给她看:“吾名谛清,很久以前,很久。我曾有姓,亦有他名。现今,我叫卓忘言,不曾骗你。”
“你来做我邻居,是因为我能种出那些花吗?”
卓忘言愣了愣,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是,然而也不是。
卓忘言手微微颤抖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写出真实的答案。
最终,他写道:“你是我的。”
刚写完,还未竖起本子,两人被敲门声打断。
“警察!”林书黎喊道。
二人听到晁律师的声音:“你有搜查令吗?把你的警号给我,我要告你去!还有你,你连警服都没穿,你是什么来头?装什么警察!”
老骨的确不是警察,他现实中只是个下岗待就业大龄男青年,在法务部值班时看到司南指示,趁着林书黎的警车一起来的。
苏妙:“诶?是林警官?”
卓忘言脸色沉了下来,他竖起手指轻轻碰了碰唇,示意苏妙不要说话,他去开门。
卓忘言拉开门,冷冷看着林书黎。
“警察,接到群众举报,说这附近有逃犯。”
老骨抖着手掏出司南,然而感应鬼气煞气的司南却毫无动静。
卓忘言垂眼看着司南,微微挑了下眉。
老骨悄声说:“是人。”
林书黎:“能跟卓老师再次见面是缘分,不知卓老师可否报上全名?”
这样,就可以在人口信息库查看了。
卓忘言看向晁律师,抬了抬下巴。
晁律师:“不就是名片吗!给你。”
他摸出一张名片塞给林书黎:“行了吧?卓老师德高望重,怎么会窝藏逃犯,我们真的没看见什么逃犯!真是的,你记着,我一定向你们单位举报你!”
林书黎收了名片,嗤笑一声:“随你便。”
这时,值班室的电话打了过来。
“老骨。”那端呼吸急促,“快快快!祥云山有决斗台警报!鬼帮械斗!鬼帮械斗!快来!”
与此同时,老骨手中的司南疯狂转了起来,指针指向了与安居花园相反的方向。
老骨眼神示意:“怎么办?”
林书黎只好放弃搜查。
林书黎带着老骨离开之前,驻足说道:“那位律师,提醒一句,你的魂没完全卡进壳子里。”
他说完,带着老骨走了。
老骨道:“当真?”
林书黎点头道:“两个人。不管是寄居鬼还是其他什么玩意,目前都是人……”
是人的话,猎杀煞鬼的武器就派不上用场,也就是说,只能干看着,哪怕他心里明白他们是鬼,也无可奈何。
“去跟部长报告吧,你就说你发现的,安居花园需要重点监控。”林书黎把功劳让给了老骨,“有寄居鬼出没,不久前还开过决斗阵……时刻盯着,不怕他们露不出尾巴!”
“胆大妄为!”林书黎离开前,愤愤说道。
……
卓忘言无言望着寄居鬼。
晁律师:“咳……是这样的,我比他高,所以头顶会多出来那么一点。”
卓忘言垂眼看向晁律师的脚,似乎在说:“那就砍脚。”
晁律师头皮一凉,恨不得把脚缩回去。
“我有话跟王妃解释!”晁律师道,“您是不是已经告诉王妃了?”
卓忘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晁律师:“明白了,我这就去说。”
顿了顿,晁律师又道:“会尽量把故事说的浪漫一点。”
卓忘言嘴角微微一瞥,乖乖坐在客厅等候。
晁律师深吸口气,进了卧室。
“苏妙你好。”他说,“我是晁冲,咱们又见面了。我真名叫李羡,武周时期人,死在开元三年,生前是个东都觋。”
“是个什么?”进来就报真身,可真有诚意,然而苏妙听不懂。
“觋,男巫。我这一脉继承的就是灵魂寄居与通晓百语,包括人鬼魔之心语……哈,您想叫我什么都可以,名字于我而言就是个符号。”
“哦,那就晁律师好了。”苏妙说。
“好的好的。”晁冲道,“是这样的,想必您一定很疑惑,也很好奇。您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他的来历。”苏妙指了指客厅,“是谁,要干什么,是不是真的要吃我种的花才能活?”
“先回答您最后一个问题,从某种角度来说,是这样。”晁冲说,“您其实是花神,是被天地选择,轮回往生的花神。或者说,我们叫您女神都行……”
“噗……”苏妙没忍住。
女神什么的……
“而王。”晁冲道,“卓忘言是我给他伪造的人世身份,王本名谛清,是跟随您轮回的鬼。王生来就非世间之人,因而往生需要您的帮助才可有人身,与您同活一世……”
“哈?凭什么和我同活一世?”
“您二人都是天地祝福的人。”晁冲很会讲话,“您现在忘了,您在很早之前,和王一起与天地定下契约,你与王二人是同生同死。你生,王的鬼身从天地而生,你死,王也会从天地消失。而您从每一个魂核中种出的生机,给予王行走人间的生命。”
苏妙诚实回答:“听不懂。我是说,这种总要有个开端吧?”
“那就早了。”晁冲道,“很早,相当早。”
“算了……你还是说说,他生来就是哑巴吗?”
“不。”晁冲道,“每次轮回,王依托你而生,而每次为了提醒王你降生于世,你会拿走他一样能力,上上次,也就是春秋时期,您拿走的是嗅觉。上次,您拿走的是视觉,这次您拿走的是语言……”
苏妙索性放弃思考,当天方夜谭听:“哦,那我怎么还给他?”
“咳……”晁冲沉默了会儿,说,“就……做夫妻,就还他了。这样也意味着,王没有找错人。”
苏妙:“……”
当我没说。
“我俩从什么时候开始,春秋?”
“对。”晁冲说,“您二人相识很早,远远早于春秋。然而首次与天地订立轮回契约,确实是从春秋开始。”
“哦,他春秋时叫什么?”苏妙这么问,纯粹是闲得慌,反正晁冲说什么,她早听不懂了。
“你听过一首诗吗?”晁冲问。
客厅里,卓忘言的面前忽然多出一张黄符。
黄符燃尽后,传来一个老人沧桑的声音:“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愿与王上在凤山一见,老朽有东西想托付给您。”
卓忘言微微一笑。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这是唐人李白写的一首诗,拿来做典的故事,是萧史和弄玉。
相传春秋时期秦穆公有个女儿名弄玉,她很喜欢音乐,有一天,她梦到一位风华无双的年轻男人在梦中吹箫,遂动了心,梦醒后就催促着秦穆公,说要与他结为夫妻。
秦穆公也算爱女之人,竟然真的按照女儿所说,去寻找这位年轻男子,终于在华山明星崖下找到了这位男子,秦穆公找到他时,他正在吹箫,萧声极美,仿佛不似人间之音。又说他似仙人,可谓是长得又好,气质又出尘。男子自称叫萧史,于是,秦穆公就把这位男子领了回去,与弄玉结为夫妻。
小两口婚后恩恩爱爱,琴瑟和鸣。有一日,二人月下吹箫,天边竟飞来一龙一凤,龙乃赤龙,凤为紫凤。
弄玉也没有惊讶,她骑上紫凤,萧史跨上赤龙,二人就这么飞天而去。
秦穆公听说女儿和萧史乘龙凤而去,连忙带人去追,车骑随从追到华山,龙凤消失不见了。秦穆公伤心不已,在华山明星崖立祠纪念。
如果有人在网上搜索萧史弄玉,或者凤凰台忆吹箫什么的,就会得到如上版本。
然而,真实的情况,没有人比当事人更了解。
谛清非人,也不曾真正的进入过轮回,比起把自己投入轮回转生的苏妙,谛清回想起往事,要比苏妙记得清楚些。
萧史是他初次与花神订立轮回契约时用的名字,人类三界开始有序轮转之后,上古大神便陨落了。谛清睁开眼睛时,他身旁的花神已经自降神格,投入轮回。
谛清走遍华夏大地,寻找着他的爱人,没想到,花神轮回极慢,一直到春秋时期,他才从天地中感应到那抹温柔的生机。
他化名萧史,到华山用萧声唤醒她的记忆,后来就拐走了她。
这些事情,秦穆公不知,弄玉身边的一位士兵却全都知晓。萧史曾对那名士兵说过,我与弄玉都非凡人,不久前,我们感知到天地召唤,马上就要登仙而去了。
士兵本来将信将疑,直到见了从月亮中飞来的赤龙紫凤,才跪地大呼:“仙者!是仙!”
对于谛清而言,即便是已经过去千年,但他回想起来,仿佛是在昨日。
他与花神的轮回转世,在他眼里,就好比夫妻之间的小情趣。
乘龙凤飞往昆仑后,在神殿塌陷消失之前,谛清和花神订立了契约。
谛清并不打算与花神一样投入轮回,成为凡人,循环往生。凡人脆弱又会忘记,谛清怕遗忘,因此,他在摇摇欲坠的神殿起誓,他不会和花神一样进入轮回,哪怕不再有身体,做不了神,他也不会忘记花神。
说好的天长地久,凡人做不到,但他可以。
神殿倒塌后,世界进入了人类鼎盛期,上古大神们彻底消失,不入轮回的谛清,被天地销毁神格,化作了鬼影。
为了不让他消失,花神将他与自己捆绑起来,若花神即将轮回降生,那么谛清就会以鬼的身份苏醒,花神想办法从魂核中榨出生命,给谛清续命。
花神死,与她绑定的谛清就会再次消失,天地将他藏起,隐于规则之后,等花神再次轮回出生,谛清才会出现。
为了能找到对方,花神将在每一世诞生时,取走谛清的一样能力,有借自会有还,谛清就能清晰地感应到花神出生在何方,二人结为夫妻后,再将能力奉还。
每一世皆是如此。
只不过,花神的确是个慢性子,轮回极慢。好在谛清也不是人,对时间没有概念。
所以,这种订立契约,天惩地罚的轮回方式,二人都还能接受。
第一世,萧史弄玉化土后,谛清再次感应到花神降世,是在汉朝,他睁开眼睛,对三界进行了清扫,类似于打扫卫生等待妻子回家一样,自己并不知他的所作所为,已在人间掀起惊涛大浪,留下了令人胆颤心惊的名字。
花神姗姗来迟,至唐朝时才降生,十五岁觉醒后,种了第一朵花,谛清被生机唤醒后,开心找去,结果阴差阳错的,撞到一个春秋时期的老鬼,老鬼做了鬼之后,能看到人的魂灵,当即认出了谛清和花神正是之前他伺候过又登仙了的主子,萧史和弄玉。
这可好,老鬼竹筒倒豆子似的巴巴拉拉全给讲了,令花神回想起了上一世,又想起了上一世谛清带走自己时,她那伤心哭泣的老父亲秦穆公,心中一痛,和谛清打起冷战。
上一世被拿走眼睛的谛清看不到她,也就看不见她到底有没有生气,揣摩不出老婆情绪的谛清,乖乖陪着花神,她说干什么就干什么,她说别干什么,他就不干什么。
以至于,后来,花神气他也不知道主动示好,性子一上来,拧巴了,一直拧巴到花神咽气前,拉着谛清的手,又气又伤心,咬牙切齿道:“你个傻子……下次,主动些。”
谛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花神并没有真的生自己的气,是自己看不到,误会了她的本意!
于是,再次醒来的谛清决定,这一世,一定要主动些。
想到这里,谛清微微侧过头,看向主卧。
主卧里,晁冲正跟苏妙讲她和谛清的第一世姻缘。
刚刚的符箓已经燃烧干净,谛清笑了笑,站起身来,轻轻走过去。
……
海市的祥云山附近,正在进行着一场人看不到的鬼战。
普通人驱车经过时,只会感慨一声:“山上就是冷啊,比市区冷多了。”
一个出租车司机载客到祥云山,他车前挂着一条红绳,绳子绕着结,栓着一枚钱币,正是之前谛清送他的那枚买命币。
客人下车后,出租车司机往市区开,倒车时,他望着映在后视镜中的山影,抖了一抖:“嘿,看着怪阴森的。”
明明刚入秋,山却看着异常的冷。
出租车司机踩了一脚油门,打开收音机,向市区开去。
红灯亮了,他停在一个十字路口,跟着收音机里的歌哼了起来。
这时,一辆超载的大货车直直向他冲来,速度极快,货车司机大叫着什么,出租车司机来不及反应,下意识闭上了眼。
只听咚的一声,出租车司机慢慢睁开眼,后视镜里,大货车栽倒在他的正后方。
出租车司机连忙下车,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跑过去救人。
大货车司机奇迹般地没受伤,他从已经变形的驾驶室爬出来,整个人都吓软了,哭着大喊:“我刹车失灵了……”
跑过来救援的路人拍着出租车司机说道:“刚刚货车从你车顶上飞过去了……你真是命大!”
出租车上挂的那枚命币,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根红绳,空荡荡的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