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红卫衣小哥后的第一个周六,灰衣老鬼没有提供叫醒服务。妙妙睁开眼睛时,桌上的表,短胖的那根指针,已经指向了数字10。
苏妙坐起身,蓬头垢面,擦了口水,睁开两只大眼,先看向书桌上的那盆花。
“唔,真的好快!”比笑笑留下的那颗魂核还要快,只是一个晚上,已经有了花苞。
苏妙:“按照这个速度,中午应该就能开花了吧?”
苏妙换好衣服,站在书桌前,凑近仔细观察这盆花。
“噫,花苞是黄色的。”
笑笑的那个魂核,种出来的花是白色的,而程风留下的这枚魂核,虽还未开花,但从花苞的颜色看,将来会开出黄色的花。
苏妙想起经常讲黄段子的红卫衣程风,嘿嘿笑了起来:“让你天天讲黄段子,你看你的花都比别人的黄。”
说完,苏妙叹了口气。
背后悄无声息钻进来的卷发女鬼说:“程风走的第一天,想他。”
苏妙咯咯笑了起来。
她抱起这盆花转过身,神色平静带着点微笑说道:“我想通了。”
“想通什么?”卷发女鬼问。
“昨天我还在伤心,我分析了很多,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后来发现,不是程风让我伤心,也不是别的原因,而是……人的离别总是令人伤心的,尤其是你知道可能自己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们,和他们说再见时就会更伤心。”
卷发女鬼道:“指不定哪天你出门见到冲你笑的小婴儿,就是他。”
“嗯。”苏妙道,“所以我想通了,不那么悲伤了。姐姐,我参与了你们此生的最后一段旅程,又送你们开始新的旅程,普通人能参与的或许只是你们的从生到死,而我将见证你们的从死到生。这应该是开心的事,想明白这一点后,我就悟了。”
苏妙单手抱着花,打开卧室门:“所以,我要把这件事继续下去,悲伤里带着喜悦这种情感,就由我来体验吧,我不会怕的!”
她一手叉腰,一手抱花盆,站在客厅中央,神采奕奕道:“接下来,从谁开始呢?司令和姐姐为什么不来找我报名?”
灰衣老鬼和卷发女鬼默不作声。
墨镜鬼道:“司令可能难度大一点,不然,这次就从烫头女士开始吧?”
卷发女鬼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毛衣针,抬头说道:“苏妙,刚开始,还是让你先见识些人生美好吧。至于我,等你什么时候麻木了,再来处理我就好。”
苏妙:“你这样说容易激将哦我告诉你!”
不过苏妙不傻,女鬼这么说,就证明她的心愿应该会很棘手且……丑恶?
把她往后放放也好,苏妙考虑好后,转头说道:“那么其他……”
屋里就飘着三只鬼。
灰衣老鬼,卷发女鬼,以及之前不怎么说话的墨镜鬼大叔。
不,明明还有两只鬼呢!
一只绿毛杀马特,一只沉默寡言看起来很稳重的中年大叔!
那两个也在她这里报了名,一个是死于街头斗殴,一个是死于车祸内出血。
“……”苏妙,“啊?人呢?我这心愿屋是倒闭了吗?顾客呢?”
灰衣老鬼背着手,慢悠悠道:“正想和你说,那两个,昨晚后半夜就不见了。”
“那你们也没问问他们去哪了?”苏妙奇怪。
“我们之间都是自由的。”卷发女鬼道,“除了关于你的事情会商量,其他时间都是自由的。”
“他们出去也不怕被法务部打死!”苏妙急道,“都变鬼了,怎么还想出去浪?有什么好浪的!人身安全第一位不明白吗?”
“你跟我们着急也没用。”墨镜鬼幽幽道。
“司令不是管纪律的吗?”苏妙问灰衣老鬼。
灰衣老鬼道:“我只能在这间屋子里管住他们……”
卷发女鬼拆台道:“其实以前,能够管住他们的是程风。”
“诶?”苏妙惊了,“为什么是他?”
程风在她这屋鬼客中,看起来只是个开心果……
“我们几个没有什么后台组织。”卷发女鬼解释说,“程风有。妙妙,之前大家都在时,韩涛是通讯兵,各种倒手消息,程风其实是管理者,大家都会听他安排,彼此之间也不吵架,在你这里占着各自的位置友好相处,司令是管理内部,监督和阻止小马和秃头偷窥你。”
小马和秃头就是今天不辞而别的那两个鬼。
灰衣老鬼道:“你送走了程风,他们也不会听你指挥,想去哪浪就去哪浪了……”
苏妙垂头思索。
卷发女鬼和灰衣老鬼自觉心愿难度大,因而没在初期到她这里报名请求完愿。而剩下的三只鬼里,墨镜鬼的死因是枪杀,相比之下,小马和秃头的死因很正常……也就是说,从小马和秃头开始完愿可能会更容易些,但他们要是不在……
苏妙抬头,对墨镜鬼说道:“等到明天晚上,他们如果还不回来的话,我就把你送走。”
墨镜大叔笑得像只养在黑帮里的猫,充满了反派感。
苏妙:“……”
她还是祈祷两个死的比较正常的鬼客们早点浪完回来吧。
……
童安市与海市相邻,是早期的重工业基地,现在因居民外迁,空气污染,经济效益不好等原因,看起来荒败不已,与海市相比,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童安市终日不见太阳,空气昏茫茫一片,市郊到处都是废旧的工厂,见不到几个活人。
活人少的地方,鬼就多,鬼多了,秩序等级也就出现了。
童安市的组织叫北朝丐帮,领头的据说生前是个连环杀人犯,活着的时候一直没被警方逮到,逍遥法外到做了鬼,混得风生水起,成为了东南区最大的鬼帮头领。
据说北朝丐帮的军师是明朝人,生前是个阴阳家,也是开了阴阳眼的人,死后就漂泊到童安市,加入了最早的北朝丐帮,成为了辅佐首领的军师。
按他自己的话说,他已经辅佐了北朝丐帮近千任首领,可谓是流水的首领,铁打的军师。
而此刻,一家阴森废旧的工厂内,鬼们聚集着,鬼目在黑暗中幽幽发着暗光,看着门口跪拜的两个鬼。
两只鬼身旁站着一只驼背的老鬼,说道:“韩涛死后,咱在海市的消息源就被阴阳帮会切断了。幸运的是,昨晚,这二位主动联系,说要入会,请求庇护,还为我们带来了有价值的消息。喂,你,秃头,对,就是你,给老大再说一遍。”
“老大,是鬼王,我要说的是鬼王的消息!”秃顶的大叔说道,“他现在在安居花园住,他比你们知道的苏醒时间早!那晚,他先来的是苏妙的家!”
他身边的杀马特小鬼说:“对对,我们之前就留意韩涛在向你们报告苏妙的事,当时我们想入伙,可有人拦着,那个人应该是阴阳帮会的,说如果我们敢轻举妄动,他就会把我们举报给法务部的特勤。昨天苏妙把那个人送走了,我们寻思着,只有这里能给我们庇护……”
北朝丐帮的老大长相清秀,比想象中的年轻斯文,如果他站出来说自己就是那个八十年代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恐怕无人相信。
清秀的老大笑嘻嘻听完,问身边的长发白须鬼:“军师,你怎么看?”
军师抚摸着白须说道:“我生前翻过唐人记载的花神录,那时还是完整版本。上面记载着鬼王谛清和花神的因果关联。”
军师道:“老身死后,听闻当时的鬼王手段狠辣,一夜之间肃清鬼帮,之后就陷入沉睡,与唐人记载的鬼王谛清一模一样。”
清秀的老大问道:“仔细说说。”
“唐朝的那些阴阳家们推测,花神降生前,鬼王会以鬼形提前醒来,清扫三界,之后沉睡等待花神降生。花神降生后,他会在某一天苏醒,拿回‘言与察’两样能力,与花神重建三界秩序,到花神辞世后消散。”
军师歇了口气,又道:“老身研究多年,慢慢拼凑起关于鬼王谛清的秘密。谛清的时间感与我们不同,而明朝时又一夜降临三界,重返王座之后再次沉睡的鬼王,老身肯定,他就是古人所记载的,在汉朝一夜降生,沉睡至唐朝才再次苏醒的鬼王谛清!”
军师慢慢踱步向前,说道:“老身推测出这个规律后,就一直按照《花神录》中辨别花神的方法,在寻找着疑似花神。二十七年前,闵汇市一夜之间来了许多唐朝大鬼,将法务部逐出闵汇市,紧接着,带着孕育之光的女婴就出世了……”
军师看着两只男鬼,笑道:“老身怀疑她就是花神降世,多年来无数次在她周边安插消息线……终于,我的猜想得到了印证。你们说的不错,鬼王谛清醒来的时间要比他宣告天下早许多,他醒来后第一个去见的,就是这个叫苏妙的女人。鬼王谛清和花神,他们回来了。”
清秀的老大听完,对门口两个跪着的告密鬼笑道:“可惜了,我们知道的比你们要多啊,你们的消息并没有价值,背叛告密之士……我们可不敢收啊。”
“不!”秃头男鬼立刻道,“我们还知道鬼王的弱点!求老大听我们说完!”
清秀老大发笑:“堂堂一个应天地而生的鬼王,会让你们知道弱点?”
军师呵呵笑了起来:“不如让他们说来听听,唐人也有记载,鬼王谛清并非无懈可击,要想让我帮的鬼士们活下去,我们应该在谛清出手之前,先发制人。”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他是如何做到能与天地同寿。”清秀的老大眼中闪烁着野心之火,低声道,“做天地认可的鬼王可化人身,这不就是复活?他能从汉朝起一世又一世,与世长存,那不就是长生不死?”
清秀的老大道:“啊……杀了他,我就是鬼王了。”
军师笑抚胡须,问两只告密鬼:“说说看,鬼王的弱点。”
“他靠苏妙种花而活!”杀马特小鬼抢先说道,“我们当时在场,都看到了。花开之后,鬼王才来,他的人身需要苏妙的花活着,当时他身边的那只鬼说,那朵花只能让鬼王活十日。我们一直掐着时间,昨夜,鬼王沉睡了过去,千真万确,我们还听到陪他的那只鬼说,大鬼现在调不来多少个,留了只鸟在那里看守,还说苏妙的花今天就能开,只要在花开之前,无鬼来犯就好!”
秃头男被抢了功,非常焦急,抢着补充道:“苏妙种下去了另一朵花,只要在花开之前毁掉那朵花,鬼王就醒不过来了!”
杀马特小鬼似乎要比拼功绩,又道:“苏妙现在还不知道!鬼王没跟她说花的用处!”
清秀的老大沉默地站在工厂的窗前,微亮的晨光穿透他的身体,他说:“军师,听到了吗?”
军师呵呵笑着,手重重一挥:“听到了。”
拔刀声清脆,一道红光闪过,两只告密鬼大睁着眼,化作烟消散。
魂核掉落。
清秀的老大嘻嘻笑着。
他的身体慢慢变实,光洒在了他的脸上。
“可怜的,连什么是大鬼都不知,还敢来告密。”清秀的老大道,“二煞过后,未被法务部找到的鬼,就会从鬼影拥有鬼身,煞气可变兵刃,拥有与法务部抗衡的能力,也有斩杀其他鬼的能力,自然……也能改朝换代,斩王登基!”
“原来做了鬼王,就可吸收花神种出的生机,与天地同寿……”清秀的老大转过头,双目赤红,笑着说道,“我北朝丐帮的大鬼听令!”
顿时,工厂里的鬼影皆化出鬼身,煞气化刀剑。
“目标,安居花园。”清秀的老大笑道,“毁掉花神的花,斩杀鬼王!”
……
苏妙给程风的魂花喷了点水,放在门边,去敲邻居家的门。
快要中午了,要提醒他吃饭。
苏妙敲了好久,没人开。
她给晁律师打了个电话。
晁律师嘶声裂肺道:“啊啊啊!我正在往回赶!你别进去!”
过了一会儿,又听晁律师说:“算了,你还是进去吧!守着他!大不了等他醒了我被他扒层皮!你的花儿呢!快点开吧求求你了!我马上就到海市!等我!”
苏妙听到他那头乱糟糟的,汽车喇叭声不断,晁律师骂骂咧咧道:“海市的城市规划吃屎去吧!不要堵车啊!靠!传音令终于有反应了!将军将军你听我说!海市现在没几个能打的,王昨晚死过去了!没人看守!除了那只傻鸟!求你快点几个兵来海市吧!啊?你说啥?我没资格调兵遣你?李成德!你别以为自己被王上钦点为西北大将就得意忘形了!”
苏妙挂了电话,拍了拍脑门:“?”
什么玩意?他是在听相声吗?
算了,还是先去看看卓忘言吧。
苏妙轻轻转动钥匙,小声道:“打扰了……我来看看你。”
门开后,苏妙看见一只冒着黑气的金色的鸟,很大,站在桌子上。
苏妙:“……”
凤凰:“……”
对视三秒后,那只鸟慌里慌张化作一阵烟跑了。
苏妙:“完蛋!”
是想吃卓忘言的秃鹰吗?
“卓老师!”苏妙心道,新邻居果然是容易被妖魔鬼怪盯上的体质,唐僧吗?
卓忘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
苏妙走过去,又轻声叫了一句:“卓老师?”
卓忘言平躺着,像死了一样。
苏妙“瞻仰”着他的遗体,鬼使神差地,缓缓伸出手,探他的气息。
“……”
苏妙又慢慢缩回手,木呆呆看着他。
“死、死了?”
人死后化鬼,而鬼这种东西,则是无处不在的。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有时只有你一个人的电梯,在即将合上门时,会再次打开,就像又放进来了一个隐形人一样,你看不到,可“它”却实实在在的与你同乘。
有时,走在喧闹的大街上,会忽然感觉一阵风刮过,之后,两颊一热,耳朵嗡嗡耳鸣起来。
甚至有时,明明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却能闻到阵阵异香,像谁刚从浴室走出来一样。
这些,就是鬼留下的踪迹。
一只鬼跟随人们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容易,因为痕迹微小,不容易被发觉。但一群鬼移动,难度就大了。
从童安市到海市的大巴车上,司机打了个哆嗦,问乘客:“你们冷吗?”
乘客们纷纷表示冷。
司机:“奇了怪了,今天降温了?”
明明冷气还是平时的温度,怎么就今天冷了起来?
大巴过隧道时,光线暗了下去,如果这时有人抬头,会在眼球移动的瞬间,捕捉到玻璃上映出的影子。
大巴车超载了,乘客只有十一人,但车上却站满了冒着煞气的大鬼。
……
从十五岁见鬼开始,妙妙已经见了十年的鬼。死和鬼于她来说,不再是让人害怕的事情。
苏妙愣愣地注视着床上没有呼吸的邻居,手不听使唤,又擅自行动,触碰了卓忘言的脖颈。
“……”苏妙恨铁不成钢骂自己的手道,“你怎么跟猫尾巴一样!”
众所周知,猫尾巴和猫不是一种生物,妙妙的手和大脑,也一样。
苏妙的大脑疯狂提醒着她的手不要轻举妄动,但手不听啊!
“诶。”当手触碰到卓忘言时,妙妙震惊了。
“……有点温?”苏妙自言自语道,“软的?温的?幻觉?”
她整张手贴了上去:“……有跳动?”
苏妙大脑的控制系统此时彻底罢工了,完全镇压不住苏妙的身体,苏妙耳朵贴在了卓忘言的胸前,试图听他的心跳。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迷迷糊糊一转眼,看到了床边衣柜前镶的镜子。
苏妙盯着镜子看,眼睛慢慢瞪圆了。
镜子里的她,耳朵贴在被子上,而她眼前的邻居,并没有出现在镜子里!
苏妙浑身的血都凝固了,咽了咽口水,慢慢爬起身,张开手,慢慢退开。
退了几步,她又探着身子,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尖,戳了戳床上的人。
她转过去看镜子,镜子里,依然只有她,没有卓忘言。
“鬼……”妙妙凭借十年见鬼经验,得出了结论,“已经变鬼了?”
看来是死透了,可是……可是为什么不是鬼影?
妙妙虽然没问过鬼他们死后会经过几个阶段,但凭借她这些年看到的,她心里多少能判断出,人刚死化鬼时,只会是鬼影的形态,就跟她家里的那些鬼房客们一样,时间长了,或者出现什么契机了,才会慢慢成为实体,身体看得见摸得着。尽管普通人依然看不见有了身体的鬼,但对于妙妙这些阴阳眼,如果手边没有镜子,他们很难判断有身体的这些,是人还是鬼。
妙妙惊呆了。
“难道卓忘言原本就是鬼?”
可,自己昨天还和卓忘言出席了婚礼,虽然婚宴上她没有注意到卓忘言在哪里,但一起进门时,卓忘言接过新人家长送来的喜糖,剥开一个尝了。
如果是鬼的话,根本不会有人看到他,也不会给他递喜糖,他也根本不可能吃掉那块糖吧?
而且林警官也跟他搭话了……林警官能看到的!
卷发女鬼飘了进来。
“被你发现了。”她说,“心情如何?”
苏妙转过脸,表情僵硬。
“……他是个什么东西?”苏妙道,“他是鬼吗?”
“是啊。”
“也就是说……他一直是鬼?”
“没错,一直是。”
“可我带着他出去,别人也能看到他……所以他到底是人是鬼?”苏妙没见过这种情况,她多年的见鬼经历并不能解释这个现象。
“你一直没问过,我们也没说。”卷发女鬼道,“从个体来说,鬼有三化,一化就是人化鬼影,限制颇多,法务部来抓的时候,你只能藏。二化就是鬼影化身,有了身体就可以用工具作战,阴兵听过吗?就是指二化的鬼,这个时候就能和法务部抗衡。”
“三化就是化肉身,和人一样。”卷发女鬼道,“这是鬼的三化。到底什么时候化,也有个体差异,也要看天意。心性不坚,不疯不癫,运气不好的,基本上没办法二化,更别提三化……”
“他是三化?”
“他不是。”卷发女鬼看着床上的卓忘言说道,“你现在看见的是二化,毕竟镜子里你看不到他。而且……我刚刚说的这些只是普通规则,在他身上可能也不适用。有一点你要知道,他要是醒过来,就能化出真实的人身,有温度有呼吸,可能完全不会受限制,你可以把他当作真实的人。”
“……”苏妙道,“这不就是逆天的本领吗?那做鬼太好了有没有!死了跟复活有什么差别?”
“只有活人会说做鬼好。”卷发女鬼嘲讽道。
苏妙:“你的意思是,卓忘言是鬼,但他平时化人身伪装成活人来见我,现在这样可能是出了差错,或者在充电,所以暂时是鬼身的状态……”
苏妙沉吟道:“那他来头不小啊?连死都是实心的……”
苏妙瞥了一眼浮在空中的卷发女鬼,她还是个虚的。
“那他有什么目的?”苏妙道,“肯定是我吧?这么看来,那个律师也是……怪不得他们说话奇奇怪怪的。”
“那个律师是人。”卷发女鬼道,“你知道鬼上身吗?姓晁的律师属于这一类。”
“鬼上身?”
“身体虚弱的人,濒死的人,就会被他占据身体,代替原主活着。”卷发女鬼道,“俗称鬼上身。”
苏妙喃喃道:“他们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她想起卓忘言用软笔写字,对智能电器完全不通,吃个零食都那么惊讶。
他应该不是现代人……古代人?
会是哪个朝代的?
等等,还有刚刚的那只鸟,不是自己眼花了……
苏妙激动地抖了起来,整个肌肉都僵硬了:“姐姐,刚刚我进来时看到了一只黑不溜秋又发着光黄黄的鸟……我以为是秃鹰之类的,现在想想看……是那只鸡仔吧?晁律师不是说,它叫凤凰吗?真的是凤凰吗?”
卓忘言的手指动了动,苏妙迅速转头,盯着他看。
“要醒了吗?”苏妙轻声问道。
卓忘言的睫毛微微颤动。
苏妙压低声音感慨:“好长的睫毛……”
卷发女鬼道:“把你的花儿搬来。”
“花儿?”苏妙眨眼。
“程风的那朵。”卷发女鬼道,“再给你说个秘密,你的这个邻居,搬过来就是想吃花。”
“……吃什么?”
“看起来,程风之前的猜测没错,应该是花开他醒,吃了花化肉身。妙妙,你种的花,是他的食物。”
“吃花鬼?”
“花快开了。”灰衣老鬼在门口指着那盆花说,“也该醒了吧?”
苏妙语气兴奋道:“真的吗?花开他就醒了?”
苏妙跑回去,抱起花盆,果然,金黄色的魂花处于含苞待放的状态。
苏妙小声感叹:“这都是什么奇迹?”
苏妙转过身,抱着花向邻居家走去:“所以说,上一朵花,是被他吃了?”
会吃花的鬼,所以才搬到她对门,等她种花吃吗?
苏妙身后的灯忽然闪烁起来,继而是整个楼的灯都忽明忽灭起来。
气温骤降。
苏妙愣了一下,转过身:“……跳闸?”
跳闸的话,电闸箱就在她手边。
苏妙放下花盆,去开电闸箱。
手触碰到电闸箱时,电闸箱是扭曲旋转起来。
苏妙缩回了手:“怎么回事?”
墨镜鬼飘进楼道,大喊:“是决斗阵!我们现在都进决斗阵了!”
“决斗阵什么意思?”苏妙慌了,她直觉到这玩意不是个好玩意,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报警,报警管用吗?”
“决斗阵是鬼阵。”灰衣老鬼说,“我曾经见过,两派争王,凡被圈进阵的鬼,必须拼个你死我活,斗出王来,才可解阵……”
“所以说,这个阵是什么?”苏妙惊恐道,“我们被圈起来了?为什么我们会被圈起来?”
“……”卷发女鬼道,“为什么妙妙也在?”
“阴阳眼也算数?”灰衣老鬼不解道,“决斗阵只是鬼之间的擂台,是把人隔离开,在两界中间进行的决斗……按理说,妙妙应该会被隔离出去才对。”
鬼阵只能圈鬼,然而苏妙作为人,却也被圈了进来。
“有人下了决斗书。”墨镜鬼幽幽说道,“向鬼王决斗,是王者战,挑战书贴出来,以被挑战者为中心,方圆五百米,就会形成决斗区。决斗区是封闭的,只有两种情况能开阵,挑战者消失,或者被挑战者消失。”
“拿着你的花,到他身边去。”墨镜鬼道,“能下挑战书,证明挑战者就在不远处,马上就要来了……好在你的花要开了。我和司令去拖住挑战者,尽量给你们留时间。”
“晚了。”卷发女鬼抖了起来,极度的恐惧使她被死亡束缚,身体被割裂成八块。
苏妙惊了。
“姐姐……”
这是……碎尸?卷发女鬼生前竟然是被人碎了尸?
灰衣老鬼道:“别想你怎么死的!顶住!这些算什么,不要怕!”
寒气袭来,寒气夹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一点点冰冻。
苏妙怀中的花颤抖了起来。
她抬起头,看到了黑压压的鬼,手中带着黑色的刀枪棍棒,朝这里走来。
“这……”苏妙愣愣道,“多数打少数……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大鬼!”墨镜鬼面部扭曲,一道黑血从他眉心的弹孔蜿蜒下来,他也顶不住了。
“是大鬼!”
灰衣老鬼走上前,说道:“他娘的,以为我怕?小姑娘进去!”
苏妙抱紧花盆,慢慢退到卓忘言床前。
“连二化都没有的小鬼,不躲起来,是要来送命吗?”一个极其变态的声音响起。
苏妙意识到,这不仅是多数打少数,这还是上阶虐下阶。
她身边的鬼都是鬼影,正如卷发女鬼所说,鬼影没什么反抗能力,只能躲。
而对方,它们全是有鬼身的大鬼啊!
“去他娘的,老子命早没了!”司令骂道。
“哦?那你们也没什么用啊。”变态说道,“你是能打,还是能挡?”
“老子让你砍,还能耽误你个两三秒!”司令道,“老子是打不了你,但也不是没用!”
弹药不够,身体填充,誓要和侵略者抗到底!
对方听到这句话后,嘁了一声。
苏妙头皮一紧,转过头。
屋内密密麻麻站了一圈鬼,双目闪着血色。
他们都有身体,手中握着黑色的刀,刀刃泛着幽光。
镜子里,只有苏妙一人,抱着花盆。
“把花给我。”一只脸上带着刀疤的大鬼说道。
苏妙没有说话。
“没听见吗?把花给我!”刀疤大鬼瞪眼,血几乎要从他的眼睛里迸溅而出。
苏妙依然不说话。
她大脑飞快转动,思考着现在的方法。
既然会问她要花,而不是直接动手来夺,那么就证明他们的目标不是她,也不打算伤到她。
苏妙定下心后,打算无视到底。
她一屁股坐在卓忘言床边,把花紧紧搂在胸前,怒视着这些鬼。
大鬼们慢慢缩小着包围圈。
鬼气越来越近,苏妙整个人都吓僵了。
黑色的煞气冒着寒气,几乎快要碰到她的脸。
她听到走廊里,墨镜鬼大喊:“妙妙!王中海!对他说,他永远是我兄弟!”
门口传来一声尖叫,煞气顿时膨胀了十倍,阵中的地面震动起来。
一点点包围妙妙的大鬼自言自语道:“二化。”
墨镜鬼二化了。
鬼的化煞,似乎是很痛苦的,苏妙听到了墨镜鬼的惨叫声,仿佛千万把刀砍在他的身上。
苏妙抱着花盆的手,紧紧握着,泛起青白色,她开口,反复说着:“快开!快开啊!快开!”
大鬼举起了刀,向花儿砍来。
“卓忘言,快醒啊!”如果是他的话,拥有鬼身,起码有能力反抗他们!
躺着被人砍死算什么英雄好汉,就算是废物,也要在反抗中去死!
轻轻一声,就像微风撞击在古老的铜钟上。
花开之时,大鬼的刀砍下来的刹那,一阵飓风刮过,金色的凤凰如神兵天降,闪动着翅膀,煞炎扑向屋内的大鬼。
苏妙一歪,被煞炎带起的炽热飓风吹倒在卓忘言身上,花盆碎了。
金色的花渐渐消失,金色的光如藤蔓爬上了卓忘言的手臂。
鬼王睁开眼,手轻轻搭上苏妙的腰。
苏妙愣愣地看着他,说:“那个……睡醒了?你有什么武器吗?有一群鬼来找你打架……”
离近了才发现,他的眸色,似乎比之前深了许多。
卓忘言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吻了苏妙。
苏妙彻底不会动了,整个人怔在床上。
卓忘言起身,走向群鬼。
他目不斜视,所过之处,两旁大鬼皆化青烟,连同魂核一起,碎成粉末。
二化后匕首在手的墨镜鬼身后护着灰衣老鬼和卷发女鬼,仍在血战。
金瞳闪烁着,卓忘言抬起手臂,凤凰盘旋而回,立于他的手臂上。
所有的鬼,全都停了下来,似天地压着他们的头颅,令他们双膝跪地。
卓忘言说:“告诉他们,我叫谛清。”
鬼阵分崩离析,决战书碎成粉末,被风带走。
卓忘言手指微微一勾,墨镜鬼,司令以及卷发女鬼大松口气,跌跌撞撞飘了回来。
司令抚摸着长回来的左臂,卷发女鬼拼好身体,对墨镜鬼投来感激的目光。
墨镜鬼嘿嘿一笑,收起匕首,满意地观赏着自己的鬼身。
从此以后,他不必在法务部的追捕下狼狈地东躲西藏了。
卓忘言没有再说话,他眼皮懒懒一抬,碎了进屋包围苏妙的那群大鬼,只是一个眼神,就让跪伏在地的那些大鬼明白,什么才叫秒杀。
对于剩下的大鬼,他似乎并不感兴趣,收了威压后,挥手让它们逃了。
灰衣老鬼道:“放他们一马?”
卓忘言微微点了点头,一瞬间,撤去严肃,扭过头望向卧室,目光也变得柔软了许多。
刚刚回过神的苏妙抱着被子嘤嘤叫。
少女心在现实面前,一会儿崩碎一会儿重生,令她忍不住地怪叫。
是,她是幻想着和长得好看的小哥哥浪漫一吻,但小哥哥如果不是人就……
卓忘言听到苏妙的嘤嘤声,忍不住笑了起来,装完祥瑞之物,一直绷紧神经的凤凰也放松了下来,爪子不由自主地在卓忘言身上划拉了划拉。
卓忘言一个眼神甩来,伸手摁住了凤凰的咽喉。
凤凰:“?”
煞气缠绕着凤凰,一道光过后,凤凰变成了毛绒绒的小鸡仔,从卓忘言胳膊上滑落在地,摔了个屁股蹲。
卓忘言冷冷看了它一眼,转身进门,煞气顺手带上了门,把三只鬼和一只小鸡全关在了门外。
晁律师车开进院子,慌里慌张奔来:“这个味道……”
煞气还未散尽,整个安居小区阴云滚滚。
寄居鬼:“完蛋了,法务部要上门拜访了!”
这么明显的决斗台,法务部绝对能感应到,就算不感应到,也能得到线报。
寄居鬼掏出一道空白黄符,咬破手指在上面涂画。
不久之后,这只符箓化作虚影,飘了起来。
“你们三个。”寄居鬼道,“跟着它走,紧急避难!”
打发走三只鬼,晁律师拾起唧唧叫的凤凰,捧在手心说道:“大爷,王嫌弃你了又?”
凤凰团委屈不已,唧唧叫着诉说不满。
晁律师一听,冷汗直冒:“我的大爷啊,你说说你见到王妃跑什么?”
凤凰团叽叽喳喳说着理由。
无非就是,谛清说要是让王妃看见原形,他回头就拔光我的毛。
寄居鬼:“那是平时!这时候你跑什么跑,得,你也是活该。”
煞气刚刚散干净,寄居鬼就闻到了明辨者身上的味。
果然来了。
“哟……真是狗鼻子,来得倒快。”晁律师说着,把凤凰团揣进口袋,双手理了理两鬓,站在卓忘言门前,摆出了迎客的姿态。
老骨从警车里钻出来,抬起头看着安居花园。
“黑气消散了,也看不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老骨说道,“还是来晚了一步。”
“是么?”林书黎戴上手套,手握着一把猎……枪,径直向苏妙家走去,“那就碰碰运气。”
……
卓忘言收起鬼气煞气,乖乖化了人身,才敢推开门走进卧室。
他侧过身,看了一眼镜子,自己就映在镜子里。
卓忘言走过去,苏妙还坐在他床上,此刻仍然捂着脸,也不知哭了没有。
卓忘言垂下眼,每一根睫毛都散发着委屈的气息。
他单膝跪地,看着苏妙。
苏妙听见他进来,过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从指缝里好奇看了眼,这一看,把她吓得够呛。
“干什么?”苏妙吓得都跳起来了,“使不得使不得!”
他怎么还跪下来了呢!
卓忘言拉过她的手,摊开,在她手心轻轻写起字来。
苏妙:“那个……”
卓忘言写完,满怀期待看着她。
苏妙说:“其实我想说,我从小就不知道人家在我手上写字写的是什么……我判断不出,我触觉很废的。”
卓忘言愣了一下,神情似有些无奈,接着,他拉着苏妙的手,似乎又想吻她,却在中途停了下来,去翻找纸和笔。
“你真的不会说话吗?”苏妙目光追随着他,问道,“他们说你需要吃我种的花维持现在的身体……你是哪种鬼?吃花鬼吗?为什么你可以化出人身?你跟活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你现在也出现在镜子里了,所以你是又从鬼变成了人吗?”
刚把纸和笔取回手中的卓忘言听到这一连串的问,怔在原地。
苏妙:“看来是真的不会说话……”
她微微叹了口气,又好奇道:“可是刚刚你有说话……我听到了。你名字叫什么?你刚刚是说你自己名字吧?”
卓忘言认认真真在本子上写下两个字:“谛清。”
“唔,好名字。”苏妙道,“就是不像人名。”
谛清微微笑了起来。
“没有姓吗?”
“曾有。”
“曾经有?”苏妙更好奇了,似乎是要掩盖刚刚那一吻的尴尬,她用问题塞满了大脑,急切地找话题,“那你是哪个朝代来的?你不是现代人吧,我猜就是!”
卓忘言写好回答,竖起来给她看:“吾名谛清,很久以前,很久。我曾有姓,亦有他名。现今,我叫卓忘言,不曾骗你。”
“你来做我邻居,是因为我能种出那些花吗?”
卓忘言愣了愣,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是,然而也不是。
卓忘言手微微颤抖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写出真实的答案。
最终,他写道:“你是我的。”
刚写完,还未竖起本子,两人被敲门声打断。
“警察!”林书黎喊道。
二人听到晁律师的声音:“你有搜查令吗?把你的警号给我,我要告你去!还有你,你连警服都没穿,你是什么来头?装什么警察!”
老骨的确不是警察,他现实中只是个下岗待就业大龄男青年,在法务部值班时看到司南指示,趁着林书黎的警车一起来的。
苏妙:“诶?是林警官?”
卓忘言脸色沉了下来,他竖起手指轻轻碰了碰唇,示意苏妙不要说话,他去开门。
卓忘言拉开门,冷冷看着林书黎。
“警察,接到群众举报,说这附近有逃犯。”
老骨抖着手掏出司南,然而感应鬼气煞气的司南却毫无动静。
卓忘言垂眼看着司南,微微挑了下眉。
老骨悄声说:“是人。”
林书黎:“能跟卓老师再次见面是缘分,不知卓老师可否报上全名?”
这样,就可以在人口信息库查看了。
卓忘言看向晁律师,抬了抬下巴。
晁律师:“不就是名片吗!给你。”
他摸出一张名片塞给林书黎:“行了吧?卓老师德高望重,怎么会窝藏逃犯,我们真的没看见什么逃犯!真是的,你记着,我一定向你们单位举报你!”
林书黎收了名片,嗤笑一声:“随你便。”
这时,值班室的电话打了过来。
“老骨。”那端呼吸急促,“快快快!祥云山有决斗台警报!鬼帮械斗!鬼帮械斗!快来!”
与此同时,老骨手中的司南疯狂转了起来,指针指向了与安居花园相反的方向。
老骨眼神示意:“怎么办?”
林书黎只好放弃搜查。
林书黎带着老骨离开之前,驻足说道:“那位律师,提醒一句,你的魂没完全卡进壳子里。”
他说完,带着老骨走了。
老骨道:“当真?”
林书黎点头道:“两个人。不管是寄居鬼还是其他什么玩意,目前都是人……”
是人的话,猎杀煞鬼的武器就派不上用场,也就是说,只能干看着,哪怕他心里明白他们是鬼,也无可奈何。
“去跟部长报告吧,你就说你发现的,安居花园需要重点监控。”林书黎把功劳让给了老骨,“有寄居鬼出没,不久前还开过决斗阵……时刻盯着,不怕他们露不出尾巴!”
“胆大妄为!”林书黎离开前,愤愤说道。
……
卓忘言无言望着寄居鬼。
晁律师:“咳……是这样的,我比他高,所以头顶会多出来那么一点。”
卓忘言垂眼看向晁律师的脚,似乎在说:“那就砍脚。”
晁律师头皮一凉,恨不得把脚缩回去。
“我有话跟王妃解释!”晁律师道,“您是不是已经告诉王妃了?”
卓忘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晁律师:“明白了,我这就去说。”
顿了顿,晁律师又道:“会尽量把故事说的浪漫一点。”
卓忘言嘴角微微一瞥,乖乖坐在客厅等候。
晁律师深吸口气,进了卧室。
“苏妙你好。”他说,“我是晁冲,咱们又见面了。我真名叫李羡,武周时期人,死在开元三年,生前是个东都觋。”
“是个什么?”进来就报真身,可真有诚意,然而苏妙听不懂。
“觋,男巫。我这一脉继承的就是灵魂寄居与通晓百语,包括人鬼魔之心语……哈,您想叫我什么都可以,名字于我而言就是个符号。”
“哦,那就晁律师好了。”苏妙说。
“好的好的。”晁冲道,“是这样的,想必您一定很疑惑,也很好奇。您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他的来历。”苏妙指了指客厅,“是谁,要干什么,是不是真的要吃我种的花才能活?”
“先回答您最后一个问题,从某种角度来说,是这样。”晁冲说,“您其实是花神,是被天地选择,轮回往生的花神。或者说,我们叫您女神都行……”
“噗……”苏妙没忍住。
女神什么的……
“而王。”晁冲道,“卓忘言是我给他伪造的人世身份,王本名谛清,是跟随您轮回的鬼。王生来就非世间之人,因而往生需要您的帮助才可有人身,与您同活一世……”
“哈?凭什么和我同活一世?”
“您二人都是天地祝福的人。”晁冲很会讲话,“您现在忘了,您在很早之前,和王一起与天地定下契约,你与王二人是同生同死。你生,王的鬼身从天地而生,你死,王也会从天地消失。而您从每一个魂核中种出的生机,给予王行走人间的生命。”
苏妙诚实回答:“听不懂。我是说,这种总要有个开端吧?”
“那就早了。”晁冲道,“很早,相当早。”
“算了……你还是说说,他生来就是哑巴吗?”
“不。”晁冲道,“每次轮回,王依托你而生,而每次为了提醒王你降生于世,你会拿走他一样能力,上上次,也就是春秋时期,您拿走的是嗅觉。上次,您拿走的是视觉,这次您拿走的是语言……”
苏妙索性放弃思考,当天方夜谭听:“哦,那我怎么还给他?”
“咳……”晁冲沉默了会儿,说,“就……做夫妻,就还他了。这样也意味着,王没有找错人。”
苏妙:“……”
当我没说。
“我俩从什么时候开始,春秋?”
“对。”晁冲说,“您二人相识很早,远远早于春秋。然而首次与天地订立轮回契约,确实是从春秋开始。”
“哦,他春秋时叫什么?”苏妙这么问,纯粹是闲得慌,反正晁冲说什么,她早听不懂了。
“你听过一首诗吗?”晁冲问。
客厅里,卓忘言的面前忽然多出一张黄符。
黄符燃尽后,传来一个老人沧桑的声音:“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愿与王上在凤山一见,老朽有东西想托付给您。”
卓忘言微微一笑。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这是唐人李白写的一首诗,拿来做典的故事,是萧史和弄玉。
相传春秋时期秦穆公有个女儿名弄玉,她很喜欢音乐,有一天,她梦到一位风华无双的年轻男人在梦中吹箫,遂动了心,梦醒后就催促着秦穆公,说要与他结为夫妻。
秦穆公也算爱女之人,竟然真的按照女儿所说,去寻找这位年轻男子,终于在华山明星崖下找到了这位男子,秦穆公找到他时,他正在吹箫,萧声极美,仿佛不似人间之音。又说他似仙人,可谓是长得又好,气质又出尘。男子自称叫萧史,于是,秦穆公就把这位男子领了回去,与弄玉结为夫妻。
小两口婚后恩恩爱爱,琴瑟和鸣。有一日,二人月下吹箫,天边竟飞来一龙一凤,龙乃赤龙,凤为紫凤。
弄玉也没有惊讶,她骑上紫凤,萧史跨上赤龙,二人就这么飞天而去。
秦穆公听说女儿和萧史乘龙凤而去,连忙带人去追,车骑随从追到华山,龙凤消失不见了。秦穆公伤心不已,在华山明星崖立祠纪念。
如果有人在网上搜索萧史弄玉,或者凤凰台忆吹箫什么的,就会得到如上版本。
然而,真实的情况,没有人比当事人更了解。
谛清非人,也不曾真正的进入过轮回,比起把自己投入轮回转生的苏妙,谛清回想起往事,要比苏妙记得清楚些。
萧史是他初次与花神订立轮回契约时用的名字,人类三界开始有序轮转之后,上古大神便陨落了。谛清睁开眼睛时,他身旁的花神已经自降神格,投入轮回。
谛清走遍华夏大地,寻找着他的爱人,没想到,花神轮回极慢,一直到春秋时期,他才从天地中感应到那抹温柔的生机。
他化名萧史,到华山用萧声唤醒她的记忆,后来就拐走了她。
这些事情,秦穆公不知,弄玉身边的一位士兵却全都知晓。萧史曾对那名士兵说过,我与弄玉都非凡人,不久前,我们感知到天地召唤,马上就要登仙而去了。
士兵本来将信将疑,直到见了从月亮中飞来的赤龙紫凤,才跪地大呼:“仙者!是仙!”
对于谛清而言,即便是已经过去千年,但他回想起来,仿佛是在昨日。
他与花神的轮回转世,在他眼里,就好比夫妻之间的小情趣。
乘龙凤飞往昆仑后,在神殿塌陷消失之前,谛清和花神订立了契约。
谛清并不打算与花神一样投入轮回,成为凡人,循环往生。凡人脆弱又会忘记,谛清怕遗忘,因此,他在摇摇欲坠的神殿起誓,他不会和花神一样进入轮回,哪怕不再有身体,做不了神,他也不会忘记花神。
说好的天长地久,凡人做不到,但他可以。
神殿倒塌后,世界进入了人类鼎盛期,上古大神们彻底消失,不入轮回的谛清,被天地销毁神格,化作了鬼影。
为了不让他消失,花神将他与自己捆绑起来,若花神即将轮回降生,那么谛清就会以鬼的身份苏醒,花神想办法从魂核中榨出生命,给谛清续命。
花神死,与她绑定的谛清就会再次消失,天地将他藏起,隐于规则之后,等花神再次轮回出生,谛清才会出现。
为了能找到对方,花神将在每一世诞生时,取走谛清的一样能力,有借自会有还,谛清就能清晰地感应到花神出生在何方,二人结为夫妻后,再将能力奉还。
每一世皆是如此。
只不过,花神的确是个慢性子,轮回极慢。好在谛清也不是人,对时间没有概念。
所以,这种订立契约,天惩地罚的轮回方式,二人都还能接受。
第一世,萧史弄玉化土后,谛清再次感应到花神降世,是在汉朝,他睁开眼睛,对三界进行了清扫,类似于打扫卫生等待妻子回家一样,自己并不知他的所作所为,已在人间掀起惊涛大浪,留下了令人胆颤心惊的名字。
花神姗姗来迟,至唐朝时才降生,十五岁觉醒后,种了第一朵花,谛清被生机唤醒后,开心找去,结果阴差阳错的,撞到一个春秋时期的老鬼,老鬼做了鬼之后,能看到人的魂灵,当即认出了谛清和花神正是之前他伺候过又登仙了的主子,萧史和弄玉。
这可好,老鬼竹筒倒豆子似的巴巴拉拉全给讲了,令花神回想起了上一世,又想起了上一世谛清带走自己时,她那伤心哭泣的老父亲秦穆公,心中一痛,和谛清打起冷战。
上一世被拿走眼睛的谛清看不到她,也就看不见她到底有没有生气,揣摩不出老婆情绪的谛清,乖乖陪着花神,她说干什么就干什么,她说别干什么,他就不干什么。
以至于,后来,花神气他也不知道主动示好,性子一上来,拧巴了,一直拧巴到花神咽气前,拉着谛清的手,又气又伤心,咬牙切齿道:“你个傻子……下次,主动些。”
谛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花神并没有真的生自己的气,是自己看不到,误会了她的本意!
于是,再次醒来的谛清决定,这一世,一定要主动些。
想到这里,谛清微微侧过头,看向主卧。
主卧里,晁冲正跟苏妙讲她和谛清的第一世姻缘。
刚刚的符箓已经燃烧干净,谛清笑了笑,站起身来,轻轻走过去。
……
海市的祥云山附近,正在进行着一场人看不到的鬼战。
普通人驱车经过时,只会感慨一声:“山上就是冷啊,比市区冷多了。”
一个出租车司机载客到祥云山,他车前挂着一条红绳,绳子绕着结,栓着一枚钱币,正是之前谛清送他的那枚买命币。
客人下车后,出租车司机往市区开,倒车时,他望着映在后视镜中的山影,抖了一抖:“嘿,看着怪阴森的。”
明明刚入秋,山却看着异常的冷。
出租车司机踩了一脚油门,打开收音机,向市区开去。
红灯亮了,他停在一个十字路口,跟着收音机里的歌哼了起来。
这时,一辆超载的大货车直直向他冲来,速度极快,货车司机大叫着什么,出租车司机来不及反应,下意识闭上了眼。
只听咚的一声,出租车司机慢慢睁开眼,后视镜里,大货车栽倒在他的正后方。
出租车司机连忙下车,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跑过去救人。
大货车司机奇迹般地没受伤,他从已经变形的驾驶室爬出来,整个人都吓软了,哭着大喊:“我刹车失灵了……”
跑过来救援的路人拍着出租车司机说道:“刚刚货车从你车顶上飞过去了……你真是命大!”
出租车上挂的那枚命币,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根红绳,空荡荡的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