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送她到酒店后就回家了。
赵凌月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一路舟车劳顿,倒也不会乏。
凌晨两点的她仍旧精神奕奕。
她洗过澡后,坐在了柔软的床褥上。床头柜那儿放着一个透明的文件夹,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纸张,是糖糖离开前给她的。
“……你们集训海选的名单成员资料,还有几位裁判的资料,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主编那儿拿到的。你好好看一看,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相信月亮你的实力!你在冰上的模样耀眼得不可方物。不过……别的先不说,竞争对手的模样你可以记不住,可裁判你一定要记住,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是你的教练,你的编舞呢?”
糖糖说得苦口婆心。
赵凌月一想到糖糖那般模样,就不由摇头轻笑。
她打开了文件夹,扫过一份又一份的资料。
她看得很快,没多久,就把参加集训海选的成员名单看了一遍,最后剩下三位裁判。
编舞的瑟琳娜是外国人,拥有一头金色长发,白人的皮肤与特征十分好认;国家队教练林泉是个男人,留着平头,肤色偏黑,眼睛很小,照片里的他板着张脸,不苟言笑的模样颇显严肃。
她在用心地记住他们的脸。
赵凌月的头部在小时候因为一场事故受过创伤,倒也不算严重,医生得出的结论是大脑枕叶和颞叶之间的组织轻微受损,导致面容失认症,通俗点来说,就是脸盲。
赵凌月抽出最后一位裁判席嘉树的资料。
糖糖给他配了一张冬奥夺金的照片。
尚未满十八的少年身披国旗站在领奖台上亲吻金牌,稍显寡淡的眉眼间自豪与骄傲不言而喻,何等的意气风发。
赵凌月阅读他光鲜亮丽的履历。
五岁开始滑冰的少年颇有天赋,一路鲜花与掌声,在青年组时已然崭露头角,转入成年组后更是披荆斩棘,今年二月份参加冬奥男子单人花滑一举夺金,体媒都称他是冰雪王子……
一战封神的席嘉树。
如此赫赫有名的人,赵凌月自然是有所耳闻,也看过他比赛的直播和视频,只可惜总记不住脸。
她对生活中的人还比较有辨别能力,离生活远的人辨别能力极差。
念大学那会,她和茜茜糖糖一块追电视剧,追了将近两个月,天天都在看,后来电视剧的女主角来他们学校取景拍摄,从她身边走过问路时,她硬是没认出来。
这事儿被唐茜念叨了很久。
赵凌月叹气一声,又仔仔细细地把三位裁判的照片记了一遍。
……
三亚的女子单人花滑集训海选正式拉开序幕的时间是第二天,赵凌月收到的通知是早上九点准时到达启迪冰场报道,即将展开五天的集训与测试,测试通过者将会在三亚接受为期四周的训练,最后择优吸收进入各级别国家队。
这是一个对于业余花滑爱好者的绝佳机会。
启迪冰场离酒店不远,打车过去不到十分钟。
赵凌月起得早,打算去吃点早餐,吃过早餐后收拾一下便退房去启迪冰场。
她素来不喜欢热闹,没有选择酒店一楼的餐厅,而是去了十七层的行政酒廊。行政酒廊只对高端客人开放,很大程度能减少一定的热闹。她起床的这个点正好也开始供应点心了,虽然品种不及餐厅的丰富,但燕麦酸奶鸡蛋咖啡水果这种普通的食品都是有的。
这个时间点,行政酒廊里果真没几个人。
她挑好自助食品后,正要找张靠窗的桌子时,猛然听见一道掷地有声的嗓音。
“……你总是拒绝我,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女孩子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嗓门太大,很快的又低了几分。
“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有十年了吧?我知道你心里就只有比赛和训练,其实我不介意,更不介意等待,只要你肯给我一点点希望。或者不要一口拒绝我,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我们不合适呢?我们有着一样的目标,一样的环境,我们天生一对,没有人能比我们俩更合适……”
赵凌月听到这话儿,瞥了眼过去。
从她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见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估摸着刚成年。她对面坐了个男孩儿,她看不见模样,只瞧见一道挺拔修长的背影。
男孩十分沉默,背影看起来有几分为难。
女孩儿又说:“我今天就在这里放话了!我这辈子就只认定一个人!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就算你以后有喜欢的人了,我也要缠着你!你以后一定会明白,只有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你选择我,才是最好的选择!”
……哦,烈女缠郎的戏码。
赵凌月看懂了。
……
席嘉树只觉头疼。
他拒绝过林薇薇无数遍,可林薇薇却从未放弃过,仿佛听不懂人话。他拿这样的女孩子真的没有办法,只能沉默。可沉默之余,又有一丝烦躁,还有一丝不知所措。
烦躁是因为林薇薇的死缠烂打,不知所措是因为刚过十八岁不久的他不懂得怎么成熟地处理除了花滑以外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熟悉的清香咻地就钻入他的鼻间。
他抬了眼,却见到了昨天在飞机上碰到的女人,尚未反应过来,她已经落落大方地在他身边坐下,侧着身子依偎了过来,并没有真的肢体碰触到,可是却离他极近,那股浅浅清香愈发浓烈。
女人低笑一声,亲昵地说:“宝贝儿,怎么上来吃东西都不叫醒我?”说着,又娇嗔一句:“昨晚都怪你……哦?这是哪一位?”
她撩着头发勾在了耳后,半眯着眼看林薇薇,微勾的唇令席嘉树想起了一个成语……
风情万种。
林薇薇面色顿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女人,问席嘉树:“她是谁?”
女人又说:“什么我是谁?这话应该由我来问才对。小姑娘,你这表情几个意思?我正牌女朋友坐在这儿呢,你还要对我男朋友死缠烂打吗?”
她的语速极快,说话时嗓音微微有些嗲,不过气场十足。
林薇薇一时半会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席嘉树本想解释,见状,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此时,女人又慢条斯理地剥了手里的鸡蛋,凑到他嘴边,说:“呐,昨晚的奖励,平时别人求我剥我都不剥的。”
女人的手指修长白皙,指节分明,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指甲圆润又小巧,衬着雪白的鸡蛋,仿佛连同她人那般,极具风情。他不由咽了口唾沫,鼻间的香气似乎钻到了他的心底,一丝丝微不可见的红染上了少年的耳垂。
“啪”的一声。
林薇薇拍案而起,瞪了女人一眼,抛下一句“不要脸”就落荒而逃。
……
……可真个小女孩。
赵凌月不由莞尔。
她收回了鸡蛋,也拉开了和男孩儿之间的距离,抬了眼,瞥了他一下,也没细看,只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客气。”说完,她也不等男孩回答,扬扬唇便径自离去,走到另一边的窗台享用早餐。
微凉的鸡蛋两三口便吞入了她的肚里。
等她吃完早餐后,行政酒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她侧首望去,先前的男孩儿似乎还在用早餐,他对面也坐了人,不再是那个女孩儿,而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
赵凌月看了眼,便扬长而去。
……
林泉顺着席嘉树的视线望去,是行政走廊的门口,那儿只有一个工作人员。
他旋即收回视线,又多打量了几下席嘉树,语重心长地说:“还在想昨天的四周跳?你别想太多了,嘉树,我是看着你走上这条路的,虽然没当你的教练,但是你这个人我是很清楚的。你呀,有时候就是想太多,要懂得劳逸结合。训练很重要,勤奋也很重要,但不能二十四小时都扎在冰面上,包括你的脑子。你要学会放松,这一次让你过来当裁判,除了是我的意思之外,也有老曾的意思。”
林泉也不知道席嘉树在看什么,但是多半跟花滑离不开。
这小子长大十八岁,脑子里想的通通都是花滑,是为国争光的好苗子,只不过有时候就是一根筋,固执得让人头疼。
席嘉树说:“我明白。”
“你明白个屁!总之这五天你好好放松,来给我们国家挑挑优秀的女单人才,”似是想到什么,林泉又重重地叹了声:“我国女子单人花滑打从陈凡退役后就是愁云惨淡,在国际上一直是弱项,比不上双人花滑。男子单人好歹也有几个滑出亮眼的成绩,可女子单人……”
又是重重一叹。
“我们培育选手的方式过于传统,这次面对全国的海选集训也是另辟蹊径,就盼着能不能挖掘点好苗子了,为2022的北京冬奥做人才输送……都多少年了,什么时候才能拿一面世界级的金牌回来?”
林泉又是一声叹息,却见席嘉树自己剥了个鸡蛋,拧着眉头看着,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
冷不防的,却听他问道:“林教练,我像十三岁吗?”
林泉:“……当然不像。”
席嘉树又问:“我长得没有辨识度吗?”
林泉:“……当然不会。”
席嘉树沉着张脸,半天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