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北京。

首钢园冬训中心。

前几天刚从纽约学习新编舞回来的席嘉树正在冰上训练，练习新编舞的动作。此时正好是下午两点半，午休结束，花滑中心馆内陆陆续续地出现了各类花滑运动员，面孔里不乏名将，但凡经过冰面，目光都会在席嘉树身上停留个两三秒。

有个女单花滑运动员感慨：“席嘉树从纽约回来后比以前更勤奋了。”

她的教练王海敲了她的脑袋一下：“瞧瞧嘉树，比你有天赋，比你优秀，还比你勤奋，他不拿金牌谁拿金牌？下午给我好好训练去，增加高度的难度！”

郭小慈嘀咕：“这不换了训练场地不太适应嘛！”

先前花滑国家队的运动员们基本上都是在首都体育馆训练，眼下已经服役五十年的首都体育馆为了2022年的冬奥比赛任务正在做改造，于是花滑国家队的队员们便搬来了新建不久的首钢园。

王海：“还反驳？”

郭小慈：“我错了！”

王海说：“抓紧时间训练，等林泉那边的人过来后，冰上训练的时间又得缩短了，”语气里有一丝微不可见的酸意，“到底是不一样，三亚海选上来的野班子也来抢地方，除了温颜几个，剩余的那些有上得了台面？和我们这些打小开始训练，基础功扎实的选手能有得比？林泉就是异想天开。”

说着，又敲了郭小慈的脑门一下：“给我认真训练去，等野班子来给他们个下马威，以为我们国家队的实力开玩笑吗？随随便便哪里来的都敢去竞争冬奥名额了。”

打从王海知道林泉带领的从三亚海选选的国家训练队要同在首钢体育馆驻训后，郭小慈没少听自家教练的冷嘲热讽，眼下也知道教练心情不好，不敢多说什么，连连点头应了声。

去训练前，郭小慈还偷偷摸摸地瞄了眼席嘉树。

众人称赞的冰雪小天使滑行至冰场边沿，握着手机，望向外面刚放晴不久的天空，微微举起，疑似在拍照，拍完后又埋头疑似发信息，没一会，耳朵竟红了起来。

郭小慈以为是错觉，再次定睛望去，小天使已经放下手机，再次滑回冰面，又开始新一轮的练习。

郭小慈留了心，之后休息的时候又留意了下席嘉树。

早已结束练习的席嘉树坐在冰场外的长椅休息，一直埋头看手机，宛如网瘾少年，与以往大不相同。正巧这会她的师姐林薇薇过来，郭小慈小声地和她八卦。

林薇薇还在为席嘉树把她辛辛苦苦地展现风情理解为需要去理发店洗头的言词感到愤怒，哼了声，说：“管他呢！爱干嘛干嘛去。”

郭小慈觉得奇怪，要知道以往对席嘉树最上心的就是师姐了。

林薇薇又说：“不说了，我上冰去了，今天我心情不好，不想和林妍吵架。”

整个国家花滑队都知道林薇薇和林妍两人不对盘，之前林薇薇就一直觉得林妍做作，三言两语就能跟她吵起来。后来林妍红了，成为流量咖后，林妍的粉丝给了林薇薇一个难忘的回忆。打从那次后，林薇薇能避着林妍就避着，避不开就当看不见。郭小慈也是亲眼目睹了林妍的粉丝如何掐林薇薇的，不由心有余悸，连忙点头，说：“师姐你去吧。”

郭小慈到底是好奇心重。

她还是没有忍住，想知道席嘉树在干什么，偷偷摸摸地绕到席嘉树那边，又偷偷摸摸地瞄了眼，发现席嘉树在发微信，微信人的名字四个字……金鱼阿姨。

郭小慈总算解了疑惑。

……哦，在回亲戚信息啊。

……

席嘉树板着一张脸，盯着最后的信息的时间。

他统共发了十三条信息。

而整整五个小时，赵金鱼没有回他信息。

……

赵凌月倒不是忘回席嘉树信息了，她本来打算回家后就回复个几句的，没想到半途中被赵父一通电话召去。她拎上赵周羿去了赵父发来的地址。

是一家藏在弄堂里的茶馆。

茶馆里颇有曲径通幽之感，在寸土寸金的上海里，位于市中心地区，仍在园子里栽了一片竹林，竹林中间铺了鹅卵石小路，一路走去，隐隐能闻到茶香。

茶馆里的包厢设计也颇有禅意，圆柱形的巨型玻璃包厢安插在竹林里，穿着中式旗袍的服务员一路引着赵凌月与赵周羿走向包厢。尚未走近包厢，赵凌月便见着了久违的父亲的背影。

包厢里只有赵父一个人，从桌面上的茶杯数量看来，应该是刚刚结束了应酬。

将近包厢时，赵凌月忽然停下步伐。

她抿了抿唇。

此时，赵周羿低声说：“姐，我站你这边。”

赵凌月侧首看自己的弟弟一眼，扯唇笑了下，伸手往他脑门一拍，说：“知道了。”说完，这才脱鞋进了包厢里，还未坐下，就见到赵父开了一罐啤酒，面前还摆了几样显然是送过来的烧烤外卖。

赵凌月说：“爸！你今年才检查出三高，怎么还敢喝啤酒和吃烧烤！”

赵父不以为意地摆手，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要不是为了把事业做大，你爸才不来这种地方喝茶。茶有什么好喝，还不如以前白手起家前喝喝啤酒，吃吃路边摊，谁招惹你爸不爽了就揍他去！来，凌月，周羿，坐，陪你爸吃东西，爱吃什么吃什么。”

赵凌月说：“我刚和周羿吃过午饭。”

不过，赵凌月深谙父亲的脾性，这会不陪着吃点什么，父亲容易不高兴，于是喊了服务员过来要了一壶白茶和一份水果拼盘。

赵凌月说：“爸，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

赵父喝着啤酒，问：“什么事？”

赵凌月说：“我去三亚度假一个月后，发现我还是想念书，我想考北京的研究生，之前的同学给我介绍了北京的考研班，下个月开班。我打算直接过去北京那边，先熟悉环境，等考上后也方便后续学习。爸，我知道你辛苦，但我学的专业到底跟我们家公司不对口，我打算考个和公司对口的专业。爸，您觉得怎么样？”

赵周羿抢先说：“行，姐你念书去吧。现在离高考不久了，结束后我正好可以先去公司熟悉环境，上大学的时候边念书边实习，丰富经验，等姐你研究生毕业后就来给我打工吧。”

赵凌月嗔他一眼，说：“要不要喊你小老板？”

赵周羿说：“喊一声来听听。”

赵凌月：“去你的。”

这会，服务员上了白茶和水果拼板，询问需不需要帮忙泡茶。赵凌月拒绝了，自个儿在一旁烧了热水，跪在包厢里的坐垫上泡白茶，一道又一道的严谨的泡茶工序一丝不苟的，俨然是个专业的泡茶人士。

一直沉默的赵父瞧着自己的女儿，眼神有几分飘忽，蓦然叹了声：“你越来越像你妈妈了。”

嗓音里添了几分沙哑，眼神里也浮现出了沧桑。

“你妈妈以前也喜欢喝茶，老嫌我三大五粗，我说句脏话能不高兴上许久。她当时也是这么给我泡茶喝，我什么味都品不出，她也不嫌我……”

想起以前的事儿，赵父又叹息一声：“要不是你妈滑冰时出了事故，现在我们一家四口也是齐齐整整，”似是想起什么，赵父又盯着赵凌月：“你爸今天把话撂在这儿，你敢碰滑冰，我就打断你的腿。”

赵周羿说：“爸……”

赵父：“跟你姐说话，别插嘴。”

赵凌月不动声色地扯扯唇，说道：“在妈坟前发过誓的，爸我都记着的。也就是说，您不反对我去北京考研了对吧？”

赵父仰脖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

“行，去吧，反正我也没真指望过你接手公司，考不考得上不要紧，碰着好的苗子拐回来当女婿才是正经事。”

赵凌月点点头。

……

赵父晚上要回公司，让赵凌月姐弟先回家。

赵凌月回到家后，天色已晚，她进了房间，也没开灯，整个身体贴在了墙面，眼睛闭上。借着窗外微弱的月色，隐隐约约能见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还要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

整张脸似是沉浸在冰霜里一般，带着几分沉重。

就在此时，她的手机响了下。

她低头一看，是席嘉树来的微信。

席嘉树小朋友：赵金鱼，你是不是金鱼记忆又发作了？

她这才想起自己今天忘记回席嘉树的微信了。

她懒得打字，直接拨了语音过去。

席嘉树那边过了一会才接起了语音，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喜悦，尽管语气奶凶奶凶的：“赵金鱼，前辈给你发消息你不可以不回。”

赵凌月说：“好好好，我以后注意。”

席嘉树那边“哼”了声。

赵凌月说：“今天跟我家人吃饭，有点事儿，没来得及看手机，你发的照片我见到了，彩虹很好看，”一顿，又说：“前辈小朋友，看不出来你挺有摄影天赋的，照片像是用单反相机拍的。”

席嘉树说：“哦，就是随手一拍的。”

他也顿了下，忽然问：“赵金鱼，你是不是不高兴？”

赵凌月一愣，说：“没有。”

席嘉树说：“骗人，我听出来了，你就是不高兴，”似是想起什么，又说：“你知道沪太路上有一家私人冰场吗？二十四小时开放，老板是我朋友，只供私人用的，你可以报我名字。不高兴的时候就上冰吧！赵金鱼你知道吗？当你滑得很快的时候，你能听到风里有你心里的声音。”

赵凌月笑了声，没由来的，沉重了许久的心情像是突然放晴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