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先行出去,在门前一颗老树下,见到了等着的方拭非。对方远远作揖一拜,并不上前。他全当作没看见,目不斜视地离开。
随后王尚书也走出来,方拭非走抬步上前。
王尚书在原地等着她,面上轻笑颔首。
方拭非道:“见过尚书公。”
王尚书单刀直入地问:“方拭非,你既然有王长史的亲笔信,为何一直不来找我?”
方拭非说:“学生既然没有科考资格,何必再来麻烦尚书公?”
王长史亲自写了举荐信,大抵也就是为她拿了一个递交行卷的资格。
可是她都没有结业,这行卷递跟不递又有什么差别?
方拭非籍籍无名,且年纪尚轻,资历过浅,是绝不可能求动王声远为她向亲自皇上引荐的。
一来难以服众,不合常理。二来野心太大,徒增笑料。
既然如此两难,她干脆不开口,全当此事没发生过,也不去为难王尚书。
即便知道这或许是她谋算中的一环,王声远还是对她添了几分好感。
他就喜欢知进退的学生。她不主动说,自己反而欣赏起来了。
方拭非低着头,高抬视线,小心窥觑王声远的表情,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
她细声坦白道:“不敢相瞒,学生今日公堂上未全说实话。学生初来京城,并无人脉,偶然结识了一位官衙公子,便口称想递交行卷,请他帮忙,他答应了,并引我去见国子司业。学生原本想亲自见面再说清楚,可司业只叫我留下东西,未听我解释,便让仆役把我轰回去了。所以今日司业堂上所言,应当为真。我与他,都是因为枉信小人,才至今日之祸。至于要购买考题,当真没有。学生再愚钝,也知此事绝不可行。望尚书大人明鉴。”
王尚书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听她说。他在朝堂浸淫多年,知道多少事情本来就是不绝对的。换个说辞,就是不同的真相。可至于是真是假,何必追究呢?
他依旧笑吟吟地看着方拭非,却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小小年纪,怎么会认识太傅,还想着替他扬名?如今许多人,都不知道当朝还有个太傅了。”
方拭非说:“学生年幼时,曾遇到一位先生。他当时生活窘迫,便卖了几本书册给学生,并教了学生一段时日。上面注解详细,见解精辟,文采斐然。学生看过后受益匪浅,也是自他离开,才知道原来书上写的‘杜陵’,乃是当朝太傅。真是惭愧,有眼不识泰山。一直惋惜,不知太傅有何苦衷,自己当时未能相帮。又惋惜太傅才学埋没,终日难以介怀,才想了这个办法。”
“他去了……他原来是去了江南……”户部尚书若有所思,抬手揉了下鼻梁,说道:“好吧。难为你还记得他的恩情。啊,也不能说是恩情吧,可一字之师也是师,他姑且算是你半个师父。”
方拭非:“学生不敢当。只是一直以来,牢记太傅教诲,不敢忘却。”
王声远斟酌片刻,说道:“这样。你把书交给我,我去呈给陛下。他多年未见太傅,定然想念。顺便我再替你美言一句。”
方拭非喜形于色,朝他拜道:“多谢尚书公!”
“方拭非。脚踏实地,好好做事,会有机会的。”王声远看着她,意味深长道:“但切记,不要有害人之心。天底下,多的是聪明人,可最怕的,是自作聪明的人。”
方拭非施礼:“学生明白。谢尚书公教诲。”
王声远:“好罢,你今日也受惊了,早些回去休息。还有,不要懈怠了功课。”
方拭非一直弯着腰,直到他远走,才站正身体。
方拭非侧过身,看着站在墙后,有数米之远的卢戈阳。走过去笑问:“你听见什么了?”
“太远了,什么都没听见。”卢戈阳淡淡道,“我对你们谈了什么,并不感兴趣。”
“是吗?”方拭非说,“我不仅未受责难,还因祸得福,这次真是叫你失望了。”
卢戈阳肯定道:“你是故意的。”
方拭非道:“你怎么次次见到我,就说我是故意的?你我数月不见,你只想跟我说这句话?”
“不管你这次是不是蓄意,只是单论此事,我觉得你没错。”
卢戈阳说完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你有什么资格来谈论我的对错?”方拭非喊住他说,“卢戈阳,你当我不知道吗?跟在他们身边,那些人许了你什么好处?”
卢戈阳脚步一顿,头微微偏过:“是你教我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是你自己学会的,不是我。”方拭非话题一转,“不过,纵然你再讨厌我,我还是要感谢你。你知道我不曾结业,也知道他们几人的计谋,却未在周钱二人面前揭穿我。虽然说了我许多坏话,可应当知道,我有办法洗清反转。”
方拭非抱拳:“卢戈阳,承念多年同窗之谊。多谢。我也提醒一句,周公子眼光短浅,钱公子心肠狠辣,都不是可以深交之辈。”
卢戈阳转回来,脸上终于带了一丝愠怒:“方拭非。我做梦都想看见你悔不当初的模样,我真是恨透了你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你觉得这世间,只有你是对的?还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所有人你都可以利用?你的心里,有情义二字吗?”
“嗯?”方拭非歪着头说,“你想看那就多做梦呗。毕竟我可管不了你的梦。”
卢戈阳愤而甩袖,不再跟她言语。
方拭非正觉得耳朵发痒,忽然听见墙头有人感慨了一句:“厚颜无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