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本能的举动。
在嫁给杨绍之后,但凡有害怕的,她总会扑到他怀里,而他会柔声安慰,说有他在身边,什么都不用怕。
但现在……
对面男人满面怒容,纪瑶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可是很快就清醒过来了,她已经死过一次,回到了十三岁,杨绍再不是那个杨绍了,不再是她的夫君,不能这样亲近。
不过,那虫子她实在不敢抓,纪瑶憋回去的眼泪又大颗大颗的落下来,这是要她命啊,她不敢抓这虫子!
看小姑娘哭得好像个泪人,杨绍对陈素道:“你去穿鱼饵。”
“是。”陈素动手。
终于不用她穿了,纪瑶偷瞄杨绍一眼,心想他还是会对自己心软的,总算好受了一些。
等陈素弄好,她坐在河边,把鱼线甩出去,眼睛盯着水面。
可尽管如此,她也不想多跟杨绍说话,前世那一段姻缘可算是孽缘,对谁都不好,所以,还是早点把鱼钓上来吧。
她全神贯注,混不知杨绍正盯着她。
刚才那瞬间,他想起了从前,如今看来,十三岁的纪瑶胆子更小,被个虫子一吓,居然随便遇到个人,都能往怀里躲。
这也太不像话了,换个男人,她也如此?
心头不悦,他将腰间的酒囊拿出来,喝了一大口。
香味四溢。
是宫里的御酒,皇帝赏给怀远侯府的,那味道非常的诱人,她每次都想喝,可不胜酒力,杨绍总是给她喝一点点,含在嘴里喂给她。
纪瑶的脸突然发红。
想这些作甚?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摇摇头。
鱼线这时动了,她连忙拉起鱼竿,只见一尾小鱼在上面活蹦乱跳。
“一条了。”她道,意思再钓一条,她就走了。
陈素把小鱼取下。
杨绍没说话。
陈素又给纪瑶穿了鱼饵。
还是很顺利,不到片刻功夫就又掉了一条上来,比之前那条还大了不少,杨绍眉梢一扬,想起了前世。他们出去游玩,每回纪瑶都央着要他教,结果一条都钓不上来,再拼命撒娇,让他钓给她吃。
原来,她是会钓鱼的。
也就他前世傻,被骗得团团转。
杨绍道:“可以了。”
终于不用赔钱,纪瑶放下鱼竿,朝他行一礼:“今日多谢公子宽恕,此情我铭记于心。”总归是侯爷,他最后也没有追究,算是逃过一劫了。
杨绍看着她秀丽的小脸,挑眉道:“铭记于心?本侯这情,光是记着有什么用?”
本侯?
他亮出了自己的身份,纪瑶忙装作震惊的样子:“侯爷,小女子也想赔偿,只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除了为侯爷钓几条鱼,记着这恩情,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能做的多了,但杨绍并没有说下去,淡淡道:“你走吧。”
完全没有前世对她的殷勤,显得非常的高高在上。
纪瑶咬了咬唇,心想杨绍现在真的讨厌的很了,居然像变了一个人,不过她反正也不想嫁,何必在乎他的态度?
她行一礼,掉头离开。
杨绍看着她的背影,将鱼篓里的鱼全扔回了湖。
这世,他绝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第一次见面就对纪瑶那样的热络,小丫头难免尾巴翘上天,不把他放在眼里,最后百般疼爱换来的只有欺骗。这次,他要纪瑶先喜欢他,献出她的真情,眼里心里,永远都只有他一个。
当然,今天只是开始。
旁边的陈素完全不明白主子的所作所为,一开始藏在这里不说,故意跟小姑娘撞一起,毁了玉佩,结果鱼还不要。
这是咋回事?
总不至于看上这姑娘?
那么小,才十二三岁吧?上次在玉满堂也是,主子让他盯着纪家,就为去看一眼这纪二姑娘,陈素觉得奇怪极了。
却说纪瑶匆匆忙忙往回走,同时还叮嘱木香:“今日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我刚才太过害怕,与那人亲近了点……决不能传扬出去。”
姑娘是身不由己,木香当然晓得,点点头。
回到哥哥身边,纪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去哪里玩了?”纪廷元道,“我都钓了十几条鱼了!”
别看他平时清高,不跟妹妹缠一起,这会儿还不是等着她夸?男人啊,纪瑶笑眯眯道:“哥哥真厉害呀,我在那边看别人钓鱼,都只钓到一两条,完全不是哥哥的对手呢。”
纪廷元嘴角翘了起来,很得意。
两人正说着,纪月来了。
“姐姐,你不跟娘陪夫人们说话吗?”
“来看看你们。”纪月也应付够了,那些夫人们也不是什么富贵家族,但眼睛都往上看,希望找个更好的门第结亲。母亲以为她长得好,夫人们会喜欢,可恰恰相反,她们才不重视这些。
若是与公子们相看,可能性还大一些。
纪月坐在带来的杌子上。
“钓到几条了?”她问。
“快三十条了。”纪瑶为了让纪廷元高兴,又狠狠夸了一通,“哥哥要是天天在这里钓,怕是湖里的鱼儿要绝种了。”
“哎呀,这么多了,那你还不休息下?”纪月道,“要不先烤几条尝尝?”
纪廷元就叫小厮准备炭火。
远处又有人过来钓鱼,路过的时候,纪瑶抬头一看,僵住了,她有点想打自己的嘴巴。
早知道,来钓什么鱼!
刚才遇到杨绍不说,现在又遇到一个可怕的谢鸣珂。
纪瑶垂下头,假装没看见。
但谢鸣珂眼尖,一来就发现这姐妹俩了,他们一家似乎正准备烤鱼,有个小厮在湖里拿着鱼清洗。
谢鸣珂就坐在旁边钓鱼。
纪瑶忍不住,窜到纪月身边,低声道:“姐姐,是那个人呢。”
纪月当然看到了:“不要管,也不要怕,该做什么做什么。”
“嗯。”纪瑶点点头。
可偏偏纪廷元认识谢鸣珂,因为他曾是状元郎,现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入东宫班,两人是同朝为官的。
“谢大人。”纪廷元还很恭敬。
考上状元是每个学子的梦想,不过纪廷元显然没成功,他很敬佩有才学的人。
“谢大人也有雅兴来钓鱼?”
“难得轻松下,”谢鸣珂道,“纪大人你都已经满载而归了。”
纪廷元一笑:“不知谢大人肯否赏脸?”
邀请他吃烤鱼。
大燕受胡风影响,男女大防没那么严,女子出门无需戴帽,年轻男女出外游玩亦能同席,只动作不可亲密罢了。
纪瑶听了头疼。
虽然现在谢鸣珂还未被宋昀招揽,但将来,却是他的左臂右膀,而哥哥呢,前世可是跟宋昀作对的!她想着,朝谢鸣珂瞧了眼,他的腿还好好的,并没有废,难道说谢鸣珂因为遇到她们,逃过了一劫?还是,他那日被谁所救?
便宜他了!
正想着,谢鸣珂道:“纪大人不必客气。”
婉拒了,纪廷元当然不勉强。
鱼香味很快四溢。
纪月此时轻声问纪廷元:“这位谢大人是谁?”
“是翰林院的学士,他们谢家是百年望族,他父亲是吏部左侍郎……”
全是溢美之词,纪瑶心想,这种坏人,有什么好夸的?她打断那两个人,伸手道:“我饿了。”
纪廷元忙拿了一条鱼给她:“小心烫着。”
居然是哥哥给的,纪瑶吹了吹就往嘴里塞:“好香啊!刺都酥了,哥哥,你也吃。”又拿给纪月,“姐姐!”
“你们先吃,”纪月声音轻柔,“瑶瑶,咸淡如何,淡的话,我再给你放点盐。”
“正好,哥哥的厨艺一流。”
纪月怔了怔,感觉纪瑶现在太喜欢拍纪廷元的马屁了。
纪廷元很受用,笑得哈哈的。
纪月给纪瑶倒水:“慢点吃,别噎了。”
兄妹三个的欢笑声不停地飘过来。
谢鸣珂握住鱼竿的手紧了紧,他有些羡慕,因为他没有亲兄弟亲姐妹,他现在拥有的,只有……
他站起来,转身时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对面的纪月。
炭火把她的脸染得好像鲜艳的花,她一双眸子越发清亮了,谢鸣珂想到刚才听到的声音,她一直在照顾哥哥和妹妹,好像自己都没有吃多少。
这个人很温柔,但是也很冷静。
她在遇到他的时候,表现出了少有的镇定。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
谢鸣珂正细思的时候,与纪月的目光对上了。
她仿佛不记得那天的事情,眼神明净又淡然,谢鸣珂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他迎面走了过去。
“纪大人,此处的鱼恐怕都被你钓光了,我换一处地方。”
“啊,”纪廷元愣了下,“你没钓到吗?那不如别钓了,先坐下来吃点鱼吧。”
这回的盛情,谢鸣珂没有拒绝。
他坐在纪月身边。
“纪姑娘,”谢鸣珂道,“能否给我撒点盐,我喜欢咸一些。”
纪瑶见他来吃已经不自在了,没想到谢鸣珂脸皮还那么厚,居然坐在姐姐旁边,他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事情了吗?他威胁一个黄花闺女给他包扎伤口,看光了他的上身!这事儿要是被别人知道,姐姐的名声肯定毁了,他还好意思开口。
纪瑶走过来,抓起盐往他的鱼上洒了一把。
谢鸣珂抬眼,与纪瑶的目光对在一处。
小姑娘咧嘴笑:“谢公子,这样够咸吧,要是不够,我这还有呢。”
一派的天真浪漫。
纪月道:“瑶瑶,不得无礼。”又向谢鸣珂道歉,“谢公子,妹妹年纪还小,请不要介意,我给你换一条鱼吧。”
她把自己本来要吃的给他。
递到面前的手指纤长,说不出的优美,让他想起这个秋季的玉簪花,谢鸣珂道:“纪姑娘,谢谢。”
话很正常,但是他的眼神不同,纪月看出来,他是在为上次那件事道谢。
“不客气。”她还是那么安静。
像这春日的湖水。
谢鸣珂没再说什么,低头吃鱼。
倒是纪瑶实在看不惯他,因为谢鸣珂的家庭很复杂,姐姐跟他沾染了没好处,她就想一家子平平安安过日子。
父亲升个官,不用做得太大,三四品就好,哥哥娶个贤妻,姐姐嫁个良人,这样足够她欢喜的了。
眼看谢鸣珂离开,纪瑶悄声道:“姐姐,你可不要理他,我感觉跟这个人在一起会很危险,他上次肯定是被人刺杀。”
确实如此,但纪月觉得凭谢鸣珂的能力肯定可以应付,不然他也不至于还有闲心来钓鱼,寻常人遇到这种事怕早就吓得魂飞魄散。
“瑶瑶,那谢大人什么身份,你我现在都知道了,之前的事便一笔勾销吧,你莫得罪他,我当然也不会。”
她说得云淡风轻。
可事实上,怎么可能不生气?她是个姑娘家,却被谢鸣珂硬逼着擦拭血污,清理伤口,触碰他的身体。这件事,她永远都忘不了,但除了忍,无可奈何。纪家又不是什么名门世家,在京都可谓举步维艰的,所以很多事情,只要不是那么过分,她都能忍下来。
但他今日却来说一句谢谢。
反倒有种欺人太甚之感,这样轻飘飘的,甚至都不明说的谢谢,就能抹平这件事了吗?
纪月拂开裙衫沾到的飞灰,却拂不掉对谢鸣珂的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