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衣料铺,廖氏又花了好些银子。
不过小女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问道:“瑶瑶,这些料子你不喜欢?”
“喜欢,就是觉得娘太大手大脚了。”
听到这话,廖氏忍不住笑起来,捏她的脸:“你这孩子,居然敢说这种话,我们家,谁有你大手大脚?上次就为了一个墨玉珠子,竟然把我跟你爹给的压岁钱都用光了,你说说,你手边还有存钱吗?”
纪瑶脸红,连忙求饶。
她以前确实是个败家子啊!
纪月也笑了:“娘,妹妹是懂事了呢,晓得要节俭。”
妹妹这阵子的变化纪月看在眼里。
“是吗?”廖氏问。
“是的!”纪瑶用力点头,“我以后不乱花钱了。”
女儿变乖了,做父母的只会高兴,廖氏更加喜欢这小女儿,揉揉她的头道:“走,娘给你裁新衣服去!”
她们离开了衣料铺。
很快就到清明。
因纪家的祖坟不在京都,廖氏又与娘家不来往了,他们也没有可拜祭的地方,只在家中铜盆里给祖宗烧些纸钱元宝。
等到几日细雨后,太阳放晴,家家户户都出去踏春。
廖家也不例外。
这是纪瑶重生之后,一家人第一次外出游玩。
她很兴奋,跟在纪廷元后面道:“带些鱼竿,我们去钓鱼,再带些木炭,烤鱼吃!我还要去放风筝!”
知道死的滋味,尤其珍惜活着。
纪瑶就想好好出去玩一玩。
纪月从来不调皮,在旁边安安静静的看着,只是有疏漏的地方她肯定会提醒,比如带上油伞,披风等等。
廖氏别的不关心,只关心两个女儿的穿着打扮,尤其是大女儿,小女儿反正还小,姑娘一般都得十五六岁定亲,十七八才嫁呢。
她盯着纪月重新去换了一套新裙衫,再戴上新买的宝簪。
“姐姐像个仙子呢!”纪瑶拉着纪月的手,抬头看。
十六岁的姑娘肤如凝脂,眉如柳叶,明眸狭长,被柔嫩的浅碧色衬得更有一种出尘的清美。难怪那时会被皇帝看上,留在了宫里,纪瑶心想,今日去踏春,母亲肯定会再为姐姐物色的,得早点把她嫁出去!
一家子雇了两辆马车去郊外的玉山。
树绕村庄,水满坡塘,桃花红,梨花白,菜花黄,春日的色彩斑斓,都在那山里山外,引得游客们纷纷前往。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十分热闹了。
廖氏马上拉着两个女儿去给相识的夫人们请安。
纪月打扮之下,清丽夺目,纪瑶雪玉可爱,有这么一双女儿,廖氏也是极为自豪,但想到自家的底子,气又不是那么足了。
看到纪瑶,沈妍快步走上来。
“瑶瑶,多日不见,我好想你啊,我在家中寂寞的紧。”
哼,到底是想谁呢,又来糊弄她?纪瑶脸色淡淡:“沈夫人办那么多聚会,你寂寞什么?多交几个朋友吧。”
果然不同往日了,沈妍拉紧她衣袖:“瑶瑶,你为何生我的气呀?我实在不知何处得罪你,你讲出来,我可以改!你这样,我很伤心的。”
纪瑶心一横:“你别诓我了,你是因为看上我哥哥,对不对?”
沈妍的脸色通红:“你,你说什么?”
“你难道听不见?”纪瑶瞄了一眼远处的哥哥,低声道,“你喜欢他,你自己去同他说,我是不会帮你的。”
心思完全被戳穿了,沈妍到底是个小姑娘,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看她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纪瑶狠狠心不理,她从小到大都被人评价“任性”二字,如今有这个名头,就算欺负了沈妍又如何?最多母亲说她几句,她只说不喜欢沈妍了,母亲也不会惩治。这样,沈妍跟哥哥再也不会搅和在一起。
纪瑶一甩袖子,走了!
沈妍看着她的背影,哇得声哭起来。
沈夫人听见了,忙问:“妍儿,怎么了?无端端哭什么?”把她往别处拉,好些夫人在呢,这么大的姑娘丢脸。
廖氏也很关心,前来慰问。
沈妍只“吧嗒吧嗒”掉眼泪,不说话。
她不能告诉廖氏,不然廖氏回去训斥纪瑶,纪瑶只会更恨她。那是她未来的小姑子,她一定要嫁给纪廷元的,现在就得罪了,以后还怎么相处?至于母亲,母亲一直都知道她喜欢纪廷元,所以上次才会请纪家女眷过去,想做个媒人,给纪月定门亲事。
纪夫人也领了这情分。
沈夫人大致看出来了,与廖氏道:“她闹脾气呢,莫理她!让她自个儿待一会儿就好了。”
是这样吗,廖氏心想,她分明看到沈妍刚才跟纪瑶在一起。
莫不是这孩子说了什么?
廖氏没有多问,安慰了沈妍几句。
纪瑶走到纪廷元那里,让木香拿起鱼竿:“哥哥,我们去河边钓鱼吧。”
纪廷元自小在河边长大,原就是个钓鱼高手,眼见妹妹催促,便拿了鱼篓,叫小厮带上鱼饵,跟她往玉山旁边的珍珠湖走。
湖如其名,仿佛是天地间一颗大珍珠镶嵌在郊野中,阳光一照,闪闪发亮。
在湖的西边,有一大片芦苇丛,秋天的时候芦苇开花,白茫茫如同雪花舞动,但现在却是翠绿翠绿的,在风中飘来荡去。
纪瑶见到美景,心旷神怡,与纪廷元道:“哥哥,等会我们去租一条船,在船上烤鱼吃!”
“就你花样多。”纪廷元挑眉,“也不怕摔下去,游水都不会。”
“哥哥你不是会吗,到时候救我,说不定还能顺便从湖里抓一条鱼。”
纪廷元无言。
他给鱼线穿上鱼饵,抛到湖里。
“说起来,我的大乌龟还没见到。”
“百年老龟,你当这么容易?”
还当真了,纪瑶轻笑:“那我要个小乌龟好了。”
纪廷元瞪眼:“你一会儿一个主意是耍着我玩?我都让人家去弄老龟了!”
像是真的生气,纪瑶不敢造次,不然大小乌龟都别指望。
看她垂着眼帘,一动不动,纪廷元又觉得是不是刚才声音太大,吓到她了?该!谁让她这么难缠,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纪廷元老神在在的钓鱼。
纪瑶是个耐心不大的,虽然要吃鱼,但也不会守着看到底,眼见纪廷元钓到了三条,她站起来,打算在湖边转转。
她记得,珍珠湖经常有水鸟来的,指不定会遇到。
谁想刚到芦苇丛边,突然从里面钻出来一个人,她走得快,来不及止步,硬生生撞到那人怀里。非常坚硬,她额头一阵痛,随即就听到“啪”的声,好似有什么东西掉落,摔裂了开来。
“姑娘,你没事吧?”木香想上去扶她,结果对上那人的眼睛,吓得她浑身一冷,不敢动。
纪瑶抚着额,抬起头。
先是看到一袭深青色的衣袍,用银丝绣着云鹤,再配有金线织就的瑞草,十分华贵。再往上看,是一截脖颈,肤色微暗喉结突出,有点眼熟。她心头咚咚的打鼓,心想,该不是他吧?等目光再往上挪一挪,纪瑶僵住了。
真是杨绍!
见了鬼了,她心想,上次在玉满堂遇上也罢了,居然在这里也能遇到……
男人却挑眉:“看够了吗?”
声音很冷,纪瑶一惊。
旁边随从陈素把一样东西捡起来,禀告道:“玉佩碎了。”
难道就是她刚才听到的声音?纪瑶偷瞄眼,发现这是一方雕刻着貔貅的巴掌般大的玉佩,已然摔成了三块。
“给她看。”杨绍沉声道,“你打算怎么赔?”
她赔?
纪瑶瞪圆了眼睛:“公子,我不是有意的,是公子你先……”
“你的意思,还是我的错了?”他说的得缓慢,却吓人,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冒着寒气。
纪瑶心里不是滋味。
前世在玉满堂,杨绍第一眼看到她时,就喜欢上了,想把她看中的那支宝簪买下来相送,被她拒绝了,觉得不能让杨绍轻看。后来,杨绍念念不忘,想尽办法要结亲,当时周良音已经嫁给宋昀,再没有比杨绍更好的人选,她半推半就答应。
现在,他居然对她那么凶!
难道是因为她还没长大,不够好看?
纪瑶低头瞧瞧自己的装扮,确实是没有花太多心思,而且也没有……想起俞素华那丰满的身段,她现在是入不了杨绍的眼。
纪瑶垂头道:“公子你刚才走出来,我一时不察才会撞上,还请公子见谅。”
“见谅,玉佩也不会复原。”杨绍傲慢的道,“你可知这玉佩值多少银子?”
怀远侯是世袭勋贵,府邸有多奢华,纪瑶自是晓得的,她也享受了两年,心知这玉佩肯定赔不起。眼见杨绍逼得紧,她假装抹眼泪,抽泣道:“公子,我们家很是贫寒,恐怕赔不起,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如若大费周章去了衙门,也会浪费公子时间。”
他淡淡道:“衙门断案,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我甚至不用踏入衙门半步。”
纪瑶心跌入了谷底。
她实在没想到十九岁的杨绍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虽然生得俊美无双,有种少年的飞扬,可却那么的冷!
他以前待她多好啊。
然而今日一开口,他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了,纪瑶真的害怕!前世她仗着杨绍喜欢她,才能撒娇卖乖,现在……他是个对她毫无私情,高高在上的侯爷,她只是个郎中之女,真闹到衙门,定是要判他们家赔钱。
怀远侯府,除了宫里的皇族,谁敢得罪?哪怕这并不是她一人的错。
纪瑶不想连累家里跟着倒霉,颤声道:“不知公子要如何才能原谅?或者我替公子将这玉佩送去首饰铺镶银修补,也一样好看的……”
浓密的睫毛下,她眸中水光盈盈,楚楚可怜。
杨绍沉吟:“看你这样诚心,我也不是不能原谅。”
他又不是真的要把纪瑶怎么样,不过是找个由头跟她认识,好做将来的打算。
他稍许缓和神色:“你今日若能替我钓上两条鱼,这事儿就免了。”
纪瑶听了,心头一乐。
她从小就看着哥哥钓鱼,不说是高手,钓个几条鱼不在话下,但她怕杨绍看出来,装得很为难的样子:“我也不知能否钓上呢,不过公子想要吃鱼,我一定尽力而为,只愿公子能一言九鼎。”
杨绍使了个眼色。
陈素把鱼饵鱼竿都拿了过来,放在纪瑶面前。
纪瑶就喊木香,想让木香给她穿饵。
一般鱼饵都是小小的虫子,扭来扭去,她看着难受,从来不敢碰触的。
杨绍却不许:“假手他人,这鱼钓上来也不作数。”
真是坏极了!
纪瑶突然想起她临死之时,杨绍对她的疼爱,对她中毒的愤怒……没想到,这一世的他,对她全然不同。
纪瑶气得都不想求了,鼓起勇气,伸手去解那放鱼饵的布袋。
谁料一打开,只见里面爬满了手指般粗的青色虫子,她脸色煞白,魂都没了,连连后退。撞到男人身上,闻到那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清冽气息,一时脑袋糊涂,竟搂住他的腰,把脸埋了进去。
杨绍僵住了。
按照他原先的想法,纪瑶应该会再求他,他可以手把手替她穿,可没想到她竟然会……动作像极了前世的纪瑶,总是娇弱的惹人怜爱,他只觉胸腔里一颗心怦怦直跳。
那时候,他多么希望纪瑶可以活过来。
只是,她活过来,心里怕也只装着宋昀一个人。
一时,心头似冰,又似火,他忽地扯开她的手,呵斥道:“你干什么?”
那是她本能的举动。
在嫁给杨绍之后,但凡有害怕的,她总会扑到他怀里,而他会柔声安慰,说有他在身边,什么都不用怕。
但现在……
对面男人满面怒容,纪瑶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可是很快就清醒过来了,她已经死过一次,回到了十三岁,杨绍再不是那个杨绍了,不再是她的夫君,不能这样亲近。
不过,那虫子她实在不敢抓,纪瑶憋回去的眼泪又大颗大颗的落下来,这是要她命啊,她不敢抓这虫子!
看小姑娘哭得好像个泪人,杨绍对陈素道:“你去穿鱼饵。”
“是。”陈素动手。
终于不用她穿了,纪瑶偷瞄杨绍一眼,心想他还是会对自己心软的,总算好受了一些。
等陈素弄好,她坐在河边,把鱼线甩出去,眼睛盯着水面。
可尽管如此,她也不想多跟杨绍说话,前世那一段姻缘可算是孽缘,对谁都不好,所以,还是早点把鱼钓上来吧。
她全神贯注,混不知杨绍正盯着她。
刚才那瞬间,他想起了从前,如今看来,十三岁的纪瑶胆子更小,被个虫子一吓,居然随便遇到个人,都能往怀里躲。
这也太不像话了,换个男人,她也如此?
心头不悦,他将腰间的酒囊拿出来,喝了一大口。
香味四溢。
是宫里的御酒,皇帝赏给怀远侯府的,那味道非常的诱人,她每次都想喝,可不胜酒力,杨绍总是给她喝一点点,含在嘴里喂给她。
纪瑶的脸突然发红。
想这些作甚?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摇摇头。
鱼线这时动了,她连忙拉起鱼竿,只见一尾小鱼在上面活蹦乱跳。
“一条了。”她道,意思再钓一条,她就走了。
陈素把小鱼取下。
杨绍没说话。
陈素又给纪瑶穿了鱼饵。
还是很顺利,不到片刻功夫就又掉了一条上来,比之前那条还大了不少,杨绍眉梢一扬,想起了前世。他们出去游玩,每回纪瑶都央着要他教,结果一条都钓不上来,再拼命撒娇,让他钓给她吃。
原来,她是会钓鱼的。
也就他前世傻,被骗得团团转。
杨绍道:“可以了。”
终于不用赔钱,纪瑶放下鱼竿,朝他行一礼:“今日多谢公子宽恕,此情我铭记于心。”总归是侯爷,他最后也没有追究,算是逃过一劫了。
杨绍看着她秀丽的小脸,挑眉道:“铭记于心?本侯这情,光是记着有什么用?”
本侯?
他亮出了自己的身份,纪瑶忙装作震惊的样子:“侯爷,小女子也想赔偿,只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除了为侯爷钓几条鱼,记着这恩情,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能做的多了,但杨绍并没有说下去,淡淡道:“你走吧。”
完全没有前世对她的殷勤,显得非常的高高在上。
纪瑶咬了咬唇,心想杨绍现在真的讨厌的很了,居然像变了一个人,不过她反正也不想嫁,何必在乎他的态度?
她行一礼,掉头离开。
杨绍看着她的背影,将鱼篓里的鱼全扔回了湖。
这世,他绝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第一次见面就对纪瑶那样的热络,小丫头难免尾巴翘上天,不把他放在眼里,最后百般疼爱换来的只有欺骗。这次,他要纪瑶先喜欢他,献出她的真情,眼里心里,永远都只有他一个。
当然,今天只是开始。
旁边的陈素完全不明白主子的所作所为,一开始藏在这里不说,故意跟小姑娘撞一起,毁了玉佩,结果鱼还不要。
这是咋回事?
总不至于看上这姑娘?
那么小,才十二三岁吧?上次在玉满堂也是,主子让他盯着纪家,就为去看一眼这纪二姑娘,陈素觉得奇怪极了。
却说纪瑶匆匆忙忙往回走,同时还叮嘱木香:“今日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我刚才太过害怕,与那人亲近了点……决不能传扬出去。”
姑娘是身不由己,木香当然晓得,点点头。
回到哥哥身边,纪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去哪里玩了?”纪廷元道,“我都钓了十几条鱼了!”
别看他平时清高,不跟妹妹缠一起,这会儿还不是等着她夸?男人啊,纪瑶笑眯眯道:“哥哥真厉害呀,我在那边看别人钓鱼,都只钓到一两条,完全不是哥哥的对手呢。”
纪廷元嘴角翘了起来,很得意。
两人正说着,纪月来了。
“姐姐,你不跟娘陪夫人们说话吗?”
“来看看你们。”纪月也应付够了,那些夫人们也不是什么富贵家族,但眼睛都往上看,希望找个更好的门第结亲。母亲以为她长得好,夫人们会喜欢,可恰恰相反,她们才不重视这些。
若是与公子们相看,可能性还大一些。
纪月坐在带来的杌子上。
“钓到几条了?”她问。
“快三十条了。”纪瑶为了让纪廷元高兴,又狠狠夸了一通,“哥哥要是天天在这里钓,怕是湖里的鱼儿要绝种了。”
“哎呀,这么多了,那你还不休息下?”纪月道,“要不先烤几条尝尝?”
纪廷元就叫小厮准备炭火。
远处又有人过来钓鱼,路过的时候,纪瑶抬头一看,僵住了,她有点想打自己的嘴巴。
早知道,来钓什么鱼!
刚才遇到杨绍不说,现在又遇到一个可怕的谢鸣珂。
纪瑶垂下头,假装没看见。
但谢鸣珂眼尖,一来就发现这姐妹俩了,他们一家似乎正准备烤鱼,有个小厮在湖里拿着鱼清洗。
谢鸣珂就坐在旁边钓鱼。
纪瑶忍不住,窜到纪月身边,低声道:“姐姐,是那个人呢。”
纪月当然看到了:“不要管,也不要怕,该做什么做什么。”
“嗯。”纪瑶点点头。
可偏偏纪廷元认识谢鸣珂,因为他曾是状元郎,现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入东宫班,两人是同朝为官的。
“谢大人。”纪廷元还很恭敬。
考上状元是每个学子的梦想,不过纪廷元显然没成功,他很敬佩有才学的人。
“谢大人也有雅兴来钓鱼?”
“难得轻松下,”谢鸣珂道,“纪大人你都已经满载而归了。”
纪廷元一笑:“不知谢大人肯否赏脸?”
邀请他吃烤鱼。
大燕受胡风影响,男女大防没那么严,女子出门无需戴帽,年轻男女出外游玩亦能同席,只动作不可亲密罢了。
纪瑶听了头疼。
虽然现在谢鸣珂还未被宋昀招揽,但将来,却是他的左臂右膀,而哥哥呢,前世可是跟宋昀作对的!她想着,朝谢鸣珂瞧了眼,他的腿还好好的,并没有废,难道说谢鸣珂因为遇到她们,逃过了一劫?还是,他那日被谁所救?
便宜他了!
正想着,谢鸣珂道:“纪大人不必客气。”
婉拒了,纪廷元当然不勉强。
鱼香味很快四溢。
纪月此时轻声问纪廷元:“这位谢大人是谁?”
“是翰林院的学士,他们谢家是百年望族,他父亲是吏部左侍郎……”
全是溢美之词,纪瑶心想,这种坏人,有什么好夸的?她打断那两个人,伸手道:“我饿了。”
纪廷元忙拿了一条鱼给她:“小心烫着。”
居然是哥哥给的,纪瑶吹了吹就往嘴里塞:“好香啊!刺都酥了,哥哥,你也吃。”又拿给纪月,“姐姐!”
“你们先吃,”纪月声音轻柔,“瑶瑶,咸淡如何,淡的话,我再给你放点盐。”
“正好,哥哥的厨艺一流。”
纪月怔了怔,感觉纪瑶现在太喜欢拍纪廷元的马屁了。
纪廷元很受用,笑得哈哈的。
纪月给纪瑶倒水:“慢点吃,别噎了。”
兄妹三个的欢笑声不停地飘过来。
谢鸣珂握住鱼竿的手紧了紧,他有些羡慕,因为他没有亲兄弟亲姐妹,他现在拥有的,只有……
他站起来,转身时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对面的纪月。
炭火把她的脸染得好像鲜艳的花,她一双眸子越发清亮了,谢鸣珂想到刚才听到的声音,她一直在照顾哥哥和妹妹,好像自己都没有吃多少。
这个人很温柔,但是也很冷静。
她在遇到他的时候,表现出了少有的镇定。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
谢鸣珂正细思的时候,与纪月的目光对上了。
她仿佛不记得那天的事情,眼神明净又淡然,谢鸣珂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他迎面走了过去。
“纪大人,此处的鱼恐怕都被你钓光了,我换一处地方。”
“啊,”纪廷元愣了下,“你没钓到吗?那不如别钓了,先坐下来吃点鱼吧。”
这回的盛情,谢鸣珂没有拒绝。
他坐在纪月身边。
“纪姑娘,”谢鸣珂道,“能否给我撒点盐,我喜欢咸一些。”
纪瑶见他来吃已经不自在了,没想到谢鸣珂脸皮还那么厚,居然坐在姐姐旁边,他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事情了吗?他威胁一个黄花闺女给他包扎伤口,看光了他的上身!这事儿要是被别人知道,姐姐的名声肯定毁了,他还好意思开口。
纪瑶走过来,抓起盐往他的鱼上洒了一把。
谢鸣珂抬眼,与纪瑶的目光对在一处。
小姑娘咧嘴笑:“谢公子,这样够咸吧,要是不够,我这还有呢。”
一派的天真浪漫。
纪月道:“瑶瑶,不得无礼。”又向谢鸣珂道歉,“谢公子,妹妹年纪还小,请不要介意,我给你换一条鱼吧。”
她把自己本来要吃的给他。
递到面前的手指纤长,说不出的优美,让他想起这个秋季的玉簪花,谢鸣珂道:“纪姑娘,谢谢。”
话很正常,但是他的眼神不同,纪月看出来,他是在为上次那件事道谢。
“不客气。”她还是那么安静。
像这春日的湖水。
谢鸣珂没再说什么,低头吃鱼。
倒是纪瑶实在看不惯他,因为谢鸣珂的家庭很复杂,姐姐跟他沾染了没好处,她就想一家子平平安安过日子。
父亲升个官,不用做得太大,三四品就好,哥哥娶个贤妻,姐姐嫁个良人,这样足够她欢喜的了。
眼看谢鸣珂离开,纪瑶悄声道:“姐姐,你可不要理他,我感觉跟这个人在一起会很危险,他上次肯定是被人刺杀。”
确实如此,但纪月觉得凭谢鸣珂的能力肯定可以应付,不然他也不至于还有闲心来钓鱼,寻常人遇到这种事怕早就吓得魂飞魄散。
“瑶瑶,那谢大人什么身份,你我现在都知道了,之前的事便一笔勾销吧,你莫得罪他,我当然也不会。”
她说得云淡风轻。
可事实上,怎么可能不生气?她是个姑娘家,却被谢鸣珂硬逼着擦拭血污,清理伤口,触碰他的身体。这件事,她永远都忘不了,但除了忍,无可奈何。纪家又不是什么名门世家,在京都可谓举步维艰的,所以很多事情,只要不是那么过分,她都能忍下来。
但他今日却来说一句谢谢。
反倒有种欺人太甚之感,这样轻飘飘的,甚至都不明说的谢谢,就能抹平这件事了吗?
纪月拂开裙衫沾到的飞灰,却拂不掉对谢鸣珂的怨。
纪瑶吃完鱼,歪在一边昏昏欲睡。
纪廷元道:“吃撑了?”
“不是,觉得困。”
“那就是吃撑了,”纪廷元拉她起来,“小心不克化,去走走,别一动不动的,等着积食。”
纪瑶被他带到草地上。
纪廷元叫来木香:“不是还带着风筝来的吗?”
木香连忙去取。
纪廷元把风筝塞在纪瑶手里:“去放。”
难得哥哥这么主动陪她玩,纪瑶心里高兴,拿着风筝跑起来。
谁想到,后面也有个姑娘在放风筝,两个人差点撞一起,纪瑶的裙角被踩住了,她转身道:“请你……”
没说完,噎住了。
这姑娘是俞素华!
仗着太夫人的喜爱,天天住在怀远侯府,在杨绍跟前晃荡,只不过,杨绍一眼都不看她,纪瑶对她实在没什么好感,语气也变得冷淡了:“你踩到我裙子了。”
“难道不是你撞到我?”俞素华挑眉,“这里是我先放的,你没看到吗?”
一股子的傲气!
她算什么啊?纪瑶咬牙,耀武扬威的,以前在侯府,俞素华一个字都不敢说她,因为想巴结杨绍,表面上别提多温柔,喊着“妹妹,妹妹”的,但在私底下,恐怕都在扎小人了。
纪瑶把裙角拉一拉,走开去,她现在不屑与俞素华多说什么。
倒是看妹妹被欺负,纪廷元快步上来:“瑶瑶,发生何事?”
别瞧纪彰家世不行,可人长得英俊,廖氏又娇美如花,生下来的三个孩子容貌个个都很出色。两个女儿一个清丽一个娇柔,儿子的五官也是清俊无双,且他个头随了纪彰,生得挺拔修长,俨然是个翩翩美男子。
俞素华只觉眼前一亮,声音就变得娇滴滴的了:“公子,是我不好,我没看见令妹在放风筝呢,实在抱歉。”
纪瑶早晓得她的手段,俞素华因为长得没她好,只能在声音上下功夫,一说话,能甜的腻死人,也就太夫人爱吃这一套。
“她踩我裙子,”纪瑶道,“不过我不想计较,哥哥,我们去别处放风筝。”
纪廷元大致晓得怎么回事,冷笑了声:“躲什么?这草地上可没有标了是谁的,谁要是再敢踩你,我就揍她。”
纪瑶惊讶。
哥哥真的很疼她啊,所以才会做出傻事。
但这一世,她不贪求那么多,只要家人平平安安,别的,都不算什么。
俞素华没想到这年轻公子完全不把她看在眼里,一时气上心头,指着远处道:“我表哥就在那里,我表哥可是怀远侯!”
纪瑶抬眼看去,果见杨绍站在远处,他正同太夫人说话。太夫人穿着绣了万字纹的秋香色薄袄,一如既往的怕冷。
想起与太夫人初见时,太夫人脸上的表情,他们杨家啊,除了杨绍,没有谁喜欢她,而这一世,她连杨绍都捉摸不透了。
纪瑶摇摇头,把纪廷元拉走。
小姑娘走得快,裙角翻涌,好像只翩翩的蝴蝶,杨绍瞧着她的背影,想起以前让她放风筝,她总是不愿,说跑得太累,但是有一日,却在林苑放起了风筝。那天,是因为太子宋昀来狩猎,他之前从未多想,后来听她病中念起宋昀,再一桩桩想起来,才明白纪瑶有多喜欢那个人。
不过这一世,宋昀还能这般风光吗?
杨绍手指抚上剑柄,唇角露出一抹淡笑。
纪廷元被纪瑶拉到了远处。
这么谦让,连脾气都没有,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妹妹:“瑶瑶,没想到你胆子居然变小了。若是平时,遇到这种人,想必是要闹上一阵。”
是啊,最后都是自己倒霉。
就像她以前对付周良音,没有一次是成功的,反而把宋昀一次又一次的推向周良音,而她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喜欢,成了彻彻底底的失败者。如今重生,她头脑清醒多了。
纪瑶拿起风筝一笑,跑去放。
玩了会儿,满头大汗。
她站在树荫下擦汗。
纪廷元问:“你今天怎么一直一个人……那个沈妍呢?”
纪瑶完全没想到哥哥会问起她,愣了愣道:“哥哥,你想见到她不成?”
“怎么会!”那个小姑娘就喜欢盯着他,看到他就会傻笑,他每次都嫌烦,但妹妹经常跟她在一起,也习惯了,故而问问,“我只是觉得奇怪。”
纪瑶点点头,突然道:“哥哥,我以后肯定给你挑个好妻子!”
纪廷元嘴角一抽:“说什么呢?谁要成亲了?”
“你总要成亲的,你都二十了。”
“急什么,等你们两个都嫁出去再说。”纪廷元道,“我每日出去跟朋友玩,都忙不过来。”
他是个浪子般的男人,喜欢待在外面。
纪瑶挽住他胳膊:“反正我说话算数。”
“先给你自己操心吧,就你这性子,我看找个相公也不容易。”
气得纪瑶掐了他一下。
兄妹两个说话的时候,纪月还在珍珠湖边,眼见纪廷元不再过来,她让小厮把东西收一收。
谢鸣珂在对面钓鱼,人静如画。
纪月看了一眼,离开珍珠湖。
谁料迎面走来一位公子,行到湖边,叫道:“大哥,你这鱼钓得也太久了,祖母让你过去,我可是把话带到……”说话间,忽地瞧见纪月,他腿都迈不动了,只觉那姑娘仿若是从月光中而来,清冷似仙子,眉眼淡淡,不着浓妆,却凝聚了整个春日的灵气。
直到纪月走远了,魂都没有收回来。
谢鸣珂看在眼里,开口问道:“祖母找我何事?”
“啊!”那公子如梦初醒,转过身答话,只是心思早就被纪月吸引了去。
此时天色已不早,廖氏跟夫人们也说得差不多了,便叫上纪彰和三个孩子坐车回家。
路上,廖氏问纪瑶:“你是不是跟沈姑娘吵架了?”
“她同娘说什么了?”纪瑶心道,这沈妍果然坏,马上就去告状了。
谁想廖氏道:“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哭,不过我瞧见她起先同你在一起。瑶瑶,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自己女儿什么性子她是清楚的,只怪她喜欢惯着,纪瑶十分任性,可她总是舍不得责骂一句。
“我才没有欺负她,”纪瑶撇撇嘴,“娘,是她又要送东西给我,我说不要,她不肯,我现在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目的,不然为何总是送东西给我?有句话说拿人手短,还说礼轻情意重,她总是送贵重东西,您说,她到底是何意思?”
廖氏一时答不上来。
“姐姐,你说呢?”
纪月思忖:“无事献殷勤,总有所图,既她做事不光明磊落,是无须理会的。”
廖氏眉头拧了拧:“我本觉得这沈姑娘不错,可你们都不喜欢,也罢了,以后少走动。”
总算摆脱沈妍了,纪瑶高兴极了,吃起随身带的蜜饯。
因今日许多家族外出踏春,回来时,守城兵士一户户检查,与去时一样的堵塞。
纪瑶吃饱了,困意上来,等着的时候靠在廖氏身上打瞌睡。
“这孩子,我就说么,总是一沾枕头就睡着的,上次大夫竟还说她有心事。”廖氏好笑,给她盖上一件披风,又轻声与纪月说话,“今日好几位夫人都很喜欢你,不过我瞧蒋夫人最是满意的,还说何时去他们府里做客。”
这蒋家的夫人起先是廖氏在沈家认识的,后来又在玉山遇到,廖氏觉得算是投缘。
纪月想到蒋夫人审视又严苛的目光,低声道:“娘,我不太喜欢蒋夫人。”
“为何?”
“好似很严厉。”
“慈母出败儿,蒋夫人这样才好,不然蒋公子怎么会有出息呢,”廖氏劝道,“月儿,你向来懂事,怎么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
母亲在家中做主惯了,且这事光凭说也说不清楚,她嗯一声:“那我听您的。”
这女儿就是省心,廖氏盘算,再去打探下蒋公子,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她放在心里,后来果然很快就打听清楚了。
这蒋公子尚算不错,无论是人品才华,还是蒋家的家世,都与他们家相配,还略微高上一点,过得阵子,廖氏便请了蒋老爷,蒋夫人还有蒋公子来做客。
纪彰道:“这回是清楚无误了?蒋公子没有通房吧?”
“蒋公子洁身自好,蒋夫人教养得当,他身边连个丫环都没有。”廖氏笑眯眯,“倘若成了,你也不必再花费时间去给月儿择夫。”
这样当然最好,纪彰也颇为期待。
廖氏又问起调查之事:“看你最近更是忙碌,莫不是真听了几个孩子的话?相公,你可不要当真,那些官员哪里好得罪的?我们家可是毫无靠山!”
原本纪彰是没想这么多,可纪廷元放在心里,与他时时相商,还提供证据。两人顺着往上查,越查越心惊,也越愤怒。百姓们日子不好过,遇到天灾,饿殍满地,那些人却还似畜生一般,全无怜悯之心,纪彰已经决定要替百姓们出头了。
不过怕妻子生气,不敢说实话,敷衍道:“我哪里有这种本事,是被衙内别的琐事缠身了。”
廖氏记挂女儿,也就没有再问。
等到晴好,她请了蒋家过来做客,让纪月好生打扮。
纪瑶也觉得此事可能要成,早早就来纪月这里,刚刚进屋,就闻到一股甜香,她嗅了嗅:“真好闻,都饿了!姐姐,你用了什么熏香?”
“好几味混一起的。”纪月道,往发髻上插了一支镶嵌五彩玉石的步摇。
纪瑶站在镜子旁看了看姐姐,觉得她今日分外的好看,比起平时里的秀丽,好似更多了点娇媚。
这有点像她!
前世,纪瑶就爱那样打扮,她知道自己容貌的长处,总在眼睛上多花功夫,眸光流转时就能勾去男人的心。只不过,对宋昀从来都没有成功过,后来误打误撞,却勾来了杨绍,总叫她小狐狸精。
当然,这在别人口中,可不是什么好词。
纪瑶正想着时,纪月已经装扮好了,回眸一笑:“愣着干什么,走吧,别让蒋家客人久等。”
“哦。”纪瑶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蒋公子见过纪月,十分心悦,早就翘首以盼,只听丫环通报声,他急忙看向门口,瞧见一个人影娉婷而来。
还未走到身前,又有一阵香味袭鼻。
蒋夫人也抬起了头。
她闻到那香味,先是皱了皱眉,待看到纪月时,就有点惊讶。
本来端庄的姑娘,怎地突然有些狐媚气!
瞧瞧儿子,魂都要丢了,再看坐在左手边的丈夫,竟然也直勾勾的看着纪月,蒋夫人突然就对纪月很不喜欢。
姑娘家就应该素淡点,穿红戴绿的,给谁看呢?以后儿子娶了纪月,还有心思念书吗?
这种喜欢打扮的姑娘绝对不能要!
没过多久,蒋夫人就借故回去了,连饭都没有留下吃。
廖氏未免奇怪。
作为母亲,一般都不会把女儿往什么狐媚方向想,纪月在她心里又是极为懂事的,所以廖氏觉得蒋夫人不像话。明明是她当初有结亲之意,现在专门请过来,就是打算两家商量选个吉日,可蒋家却再无音讯。
廖氏气极,与纪彰道:“罢了,还是相公你帮月儿留意。”
纪彰又觉得肩头压力大了,但这也是他必须做好的事情。
只是不曾料到,纪彰还没寻到合宜的人选,谢家那里送来了一封请帖,邀请姑娘们过去做客。
这谢府可是京都的名门望族,他们家自打去年入京,从未与谢府有什么来往,也高攀不起,没想到……
廖氏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