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衣料铺,廖氏又花了好些银子。
不过小女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问道:“瑶瑶,这些料子你不喜欢?”
“喜欢,就是觉得娘太大手大脚了。”
听到这话,廖氏忍不住笑起来,捏她的脸:“你这孩子,居然敢说这种话,我们家,谁有你大手大脚?上次就为了一个墨玉珠子,竟然把我跟你爹给的压岁钱都用光了,你说说,你手边还有存钱吗?”
纪瑶脸红,连忙求饶。
她以前确实是个败家子啊!
纪月也笑了:“娘,妹妹是懂事了呢,晓得要节俭。”
妹妹这阵子的变化纪月看在眼里。
“是吗?”廖氏问。
“是的!”纪瑶用力点头,“我以后不乱花钱了。”
女儿变乖了,做父母的只会高兴,廖氏更加喜欢这小女儿,揉揉她的头道:“走,娘给你裁新衣服去!”
她们离开了衣料铺。
很快就到清明。
因纪家的祖坟不在京都,廖氏又与娘家不来往了,他们也没有可拜祭的地方,只在家中铜盆里给祖宗烧些纸钱元宝。
等到几日细雨后,太阳放晴,家家户户都出去踏春。
廖家也不例外。
这是纪瑶重生之后,一家人第一次外出游玩。
她很兴奋,跟在纪廷元后面道:“带些鱼竿,我们去钓鱼,再带些木炭,烤鱼吃!我还要去放风筝!”
知道死的滋味,尤其珍惜活着。
纪瑶就想好好出去玩一玩。
纪月从来不调皮,在旁边安安静静的看着,只是有疏漏的地方她肯定会提醒,比如带上油伞,披风等等。
廖氏别的不关心,只关心两个女儿的穿着打扮,尤其是大女儿,小女儿反正还小,姑娘一般都得十五六岁定亲,十七八才嫁呢。
她盯着纪月重新去换了一套新裙衫,再戴上新买的宝簪。
“姐姐像个仙子呢!”纪瑶拉着纪月的手,抬头看。
十六岁的姑娘肤如凝脂,眉如柳叶,明眸狭长,被柔嫩的浅碧色衬得更有一种出尘的清美。难怪那时会被皇帝看上,留在了宫里,纪瑶心想,今日去踏春,母亲肯定会再为姐姐物色的,得早点把她嫁出去!
一家子雇了两辆马车去郊外的玉山。
树绕村庄,水满坡塘,桃花红,梨花白,菜花黄,春日的色彩斑斓,都在那山里山外,引得游客们纷纷前往。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十分热闹了。
廖氏马上拉着两个女儿去给相识的夫人们请安。
纪月打扮之下,清丽夺目,纪瑶雪玉可爱,有这么一双女儿,廖氏也是极为自豪,但想到自家的底子,气又不是那么足了。
看到纪瑶,沈妍快步走上来。
“瑶瑶,多日不见,我好想你啊,我在家中寂寞的紧。”
哼,到底是想谁呢,又来糊弄她?纪瑶脸色淡淡:“沈夫人办那么多聚会,你寂寞什么?多交几个朋友吧。”
果然不同往日了,沈妍拉紧她衣袖:“瑶瑶,你为何生我的气呀?我实在不知何处得罪你,你讲出来,我可以改!你这样,我很伤心的。”
纪瑶心一横:“你别诓我了,你是因为看上我哥哥,对不对?”
沈妍的脸色通红:“你,你说什么?”
“你难道听不见?”纪瑶瞄了一眼远处的哥哥,低声道,“你喜欢他,你自己去同他说,我是不会帮你的。”
心思完全被戳穿了,沈妍到底是个小姑娘,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看她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纪瑶狠狠心不理,她从小到大都被人评价“任性”二字,如今有这个名头,就算欺负了沈妍又如何?最多母亲说她几句,她只说不喜欢沈妍了,母亲也不会惩治。这样,沈妍跟哥哥再也不会搅和在一起。
纪瑶一甩袖子,走了!
沈妍看着她的背影,哇得声哭起来。
沈夫人听见了,忙问:“妍儿,怎么了?无端端哭什么?”把她往别处拉,好些夫人在呢,这么大的姑娘丢脸。
廖氏也很关心,前来慰问。
沈妍只“吧嗒吧嗒”掉眼泪,不说话。
她不能告诉廖氏,不然廖氏回去训斥纪瑶,纪瑶只会更恨她。那是她未来的小姑子,她一定要嫁给纪廷元的,现在就得罪了,以后还怎么相处?至于母亲,母亲一直都知道她喜欢纪廷元,所以上次才会请纪家女眷过去,想做个媒人,给纪月定门亲事。
纪夫人也领了这情分。
沈夫人大致看出来了,与廖氏道:“她闹脾气呢,莫理她!让她自个儿待一会儿就好了。”
是这样吗,廖氏心想,她分明看到沈妍刚才跟纪瑶在一起。
莫不是这孩子说了什么?
廖氏没有多问,安慰了沈妍几句。
纪瑶走到纪廷元那里,让木香拿起鱼竿:“哥哥,我们去河边钓鱼吧。”
纪廷元自小在河边长大,原就是个钓鱼高手,眼见妹妹催促,便拿了鱼篓,叫小厮带上鱼饵,跟她往玉山旁边的珍珠湖走。
湖如其名,仿佛是天地间一颗大珍珠镶嵌在郊野中,阳光一照,闪闪发亮。
在湖的西边,有一大片芦苇丛,秋天的时候芦苇开花,白茫茫如同雪花舞动,但现在却是翠绿翠绿的,在风中飘来荡去。
纪瑶见到美景,心旷神怡,与纪廷元道:“哥哥,等会我们去租一条船,在船上烤鱼吃!”
“就你花样多。”纪廷元挑眉,“也不怕摔下去,游水都不会。”
“哥哥你不是会吗,到时候救我,说不定还能顺便从湖里抓一条鱼。”
纪廷元无言。
他给鱼线穿上鱼饵,抛到湖里。
“说起来,我的大乌龟还没见到。”
“百年老龟,你当这么容易?”
还当真了,纪瑶轻笑:“那我要个小乌龟好了。”
纪廷元瞪眼:“你一会儿一个主意是耍着我玩?我都让人家去弄老龟了!”
像是真的生气,纪瑶不敢造次,不然大小乌龟都别指望。
看她垂着眼帘,一动不动,纪廷元又觉得是不是刚才声音太大,吓到她了?该!谁让她这么难缠,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纪廷元老神在在的钓鱼。
纪瑶是个耐心不大的,虽然要吃鱼,但也不会守着看到底,眼见纪廷元钓到了三条,她站起来,打算在湖边转转。
她记得,珍珠湖经常有水鸟来的,指不定会遇到。
谁想刚到芦苇丛边,突然从里面钻出来一个人,她走得快,来不及止步,硬生生撞到那人怀里。非常坚硬,她额头一阵痛,随即就听到“啪”的声,好似有什么东西掉落,摔裂了开来。
“姑娘,你没事吧?”木香想上去扶她,结果对上那人的眼睛,吓得她浑身一冷,不敢动。
纪瑶抚着额,抬起头。
先是看到一袭深青色的衣袍,用银丝绣着云鹤,再配有金线织就的瑞草,十分华贵。再往上看,是一截脖颈,肤色微暗喉结突出,有点眼熟。她心头咚咚的打鼓,心想,该不是他吧?等目光再往上挪一挪,纪瑶僵住了。
真是杨绍!
见了鬼了,她心想,上次在玉满堂遇上也罢了,居然在这里也能遇到……
男人却挑眉:“看够了吗?”
声音很冷,纪瑶一惊。
旁边随从陈素把一样东西捡起来,禀告道:“玉佩碎了。”
难道就是她刚才听到的声音?纪瑶偷瞄眼,发现这是一方雕刻着貔貅的巴掌般大的玉佩,已然摔成了三块。
“给她看。”杨绍沉声道,“你打算怎么赔?”
她赔?
纪瑶瞪圆了眼睛:“公子,我不是有意的,是公子你先……”
“你的意思,还是我的错了?”他说的得缓慢,却吓人,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冒着寒气。
纪瑶心里不是滋味。
前世在玉满堂,杨绍第一眼看到她时,就喜欢上了,想把她看中的那支宝簪买下来相送,被她拒绝了,觉得不能让杨绍轻看。后来,杨绍念念不忘,想尽办法要结亲,当时周良音已经嫁给宋昀,再没有比杨绍更好的人选,她半推半就答应。
现在,他居然对她那么凶!
难道是因为她还没长大,不够好看?
纪瑶低头瞧瞧自己的装扮,确实是没有花太多心思,而且也没有……想起俞素华那丰满的身段,她现在是入不了杨绍的眼。
纪瑶垂头道:“公子你刚才走出来,我一时不察才会撞上,还请公子见谅。”
“见谅,玉佩也不会复原。”杨绍傲慢的道,“你可知这玉佩值多少银子?”
怀远侯是世袭勋贵,府邸有多奢华,纪瑶自是晓得的,她也享受了两年,心知这玉佩肯定赔不起。眼见杨绍逼得紧,她假装抹眼泪,抽泣道:“公子,我们家很是贫寒,恐怕赔不起,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如若大费周章去了衙门,也会浪费公子时间。”
他淡淡道:“衙门断案,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我甚至不用踏入衙门半步。”
纪瑶心跌入了谷底。
她实在没想到十九岁的杨绍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虽然生得俊美无双,有种少年的飞扬,可却那么的冷!
他以前待她多好啊。
然而今日一开口,他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了,纪瑶真的害怕!前世她仗着杨绍喜欢她,才能撒娇卖乖,现在……他是个对她毫无私情,高高在上的侯爷,她只是个郎中之女,真闹到衙门,定是要判他们家赔钱。
怀远侯府,除了宫里的皇族,谁敢得罪?哪怕这并不是她一人的错。
纪瑶不想连累家里跟着倒霉,颤声道:“不知公子要如何才能原谅?或者我替公子将这玉佩送去首饰铺镶银修补,也一样好看的……”
浓密的睫毛下,她眸中水光盈盈,楚楚可怜。
杨绍沉吟:“看你这样诚心,我也不是不能原谅。”
他又不是真的要把纪瑶怎么样,不过是找个由头跟她认识,好做将来的打算。
他稍许缓和神色:“你今日若能替我钓上两条鱼,这事儿就免了。”
纪瑶听了,心头一乐。
她从小就看着哥哥钓鱼,不说是高手,钓个几条鱼不在话下,但她怕杨绍看出来,装得很为难的样子:“我也不知能否钓上呢,不过公子想要吃鱼,我一定尽力而为,只愿公子能一言九鼎。”
杨绍使了个眼色。
陈素把鱼饵鱼竿都拿了过来,放在纪瑶面前。
纪瑶就喊木香,想让木香给她穿饵。
一般鱼饵都是小小的虫子,扭来扭去,她看着难受,从来不敢碰触的。
杨绍却不许:“假手他人,这鱼钓上来也不作数。”
真是坏极了!
纪瑶突然想起她临死之时,杨绍对她的疼爱,对她中毒的愤怒……没想到,这一世的他,对她全然不同。
纪瑶气得都不想求了,鼓起勇气,伸手去解那放鱼饵的布袋。
谁料一打开,只见里面爬满了手指般粗的青色虫子,她脸色煞白,魂都没了,连连后退。撞到男人身上,闻到那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清冽气息,一时脑袋糊涂,竟搂住他的腰,把脸埋了进去。
杨绍僵住了。
按照他原先的想法,纪瑶应该会再求他,他可以手把手替她穿,可没想到她竟然会……动作像极了前世的纪瑶,总是娇弱的惹人怜爱,他只觉胸腔里一颗心怦怦直跳。
那时候,他多么希望纪瑶可以活过来。
只是,她活过来,心里怕也只装着宋昀一个人。
一时,心头似冰,又似火,他忽地扯开她的手,呵斥道:“你干什么?”